八十八
遊舒幾乎快要忘記逛超市的滋味了,他有些不適的擠在人群中,既要護著姐姐又要小心妹妹,四周全是來采買年貨的人,放眼望去無論哪個區都是人,連個喘息的地方都沒有。
推車裡已經堆滿了年貨,什麽吃的喝的都有,遊舒本身長得又高又帥看著教養也好,和古代的那具身體相似度極高,走在人群裡太顯眼了,周圍一直有人小聲的議論著他,偶爾還有大膽的女孩過來要二維碼,這在古代是不大可能有的場景。
遊舒忽然有種自己似乎要被剝離出這個世界的錯覺,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哥!?”小月兒著急的使勁拍他,“我喊你好多聲了,你幹嘛呢?”
遊舒回過神來,這才看清小妹的臉,他忙推著車往她那邊走,擠了好一會兒才到她身邊,解釋著說:“剛才人太多,沒聽見你叫過我。”
遊媛回頭看了他一眼,眼神帶了些憂慮。
買好了年貨,小月兒又鬧著要放煙花,三人又轉道去賣煙花的地方看看。遊舒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不停後移的街景,腦子裡想的卻是遙遠之外的蕭未辛,
這兩天在家裡過得日子實在美好,他逐漸的又找回了當年在父母羽翼下呵護著無憂無慮的感覺,可太過幸福日子讓他反而心裡不踏實,他總是時時刻刻的擔心他家王爺。
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的世界,是不是就意味著在那個世界自己已經死了?
如果他死了,那他家王爺怎麽辦呢?
遊舒一想到這裡就覺得喘不過氣來,他比誰都知道蕭未辛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孤獨苦痛,他們才剛剛確定關系就要面臨這個結局,任誰都不可能接受。
一想起自己在這邊幸福生活,而蕭未辛被獨自一人留在那裡孤苦無依,遊舒就覺得胸口疼得厲害。
要是他沒有破壞劇情就好了,這樣就算自己離開,蕭未辛或許還會像原劇情那樣愛上夏吟秀,不會因為自己的離開而變成孤零零的一個人。
遊舒看著窗外的景象,眼前似乎已經看見了蕭未辛獨孤獨寂寥的景象。
這世上為什麽不能有兩全的事呢?
讓他在家人和愛人之間做一個抉擇,真的太難太難了。
————
十月初二。
蕭未辛從書房回來後就又一個人坐在寢室裡,自從小舒消失之後的這麽多天都是這麽過來的,屋裡一個人都不許有,連畫椿都不能在這兒待著。
他從床頭拿起那些早已看了很多遍的日記,重又打開來。
‘今天訓練受傷了,腿上掉了好大一塊肉。’
‘影首大人說我離死就差了一寸,活下來是我命大。’
‘他還說男人不能因為疼就哭,那樣沒出息,所以我沒掉一滴眼淚。’
‘這麽一想我可真是太優秀了,明明小時候磕了一點都要媽媽給吹。’
‘我以後肯定也能像影首大人那樣,成為一個冷酷帥氣的男人。’
……
‘雖然影首大人說得很對,我也打算以後都做個很酷的男人。’
‘但是媽媽,今天夢裡再給我吹吹吧。’
‘我太疼了。’
‘夢裡的事不會有人知道,出了門我就還是個酷哥。’
……
‘又過年了,這是我在影衛營的第四個新年。’
‘古代沒有那麽好看的煙花秀可以看,有點遺憾。’
‘雖然沒有那麽熱鬧,可是和兄弟們一起過也挺好的。’
‘影首大人還特意給了壓祟錢,大家都很高興,忙碌一年也算有個盼頭。’
‘我的貌似比別人多了一倍,影首大人還偷偷地帶我出去吃酒樓。’
‘肯定是因為我太優秀,誰能不喜歡我呢?’
‘要是有煙花看就好了。’
‘爸媽新年快樂。’
……
‘今天好像今天是我生日,一年又過去了,真快。’
‘在這裡當然沒有人給我送禮物,連個蛋糕都沒有。’
‘不過在古代能活著就不錯了,要啥自行車。’
‘就算沒人給祝福,我也可以自己過。’
‘小舒生日快樂。’
‘明天也要繼續這麽帥。’
……
蕭未辛翻到這一頁,眼裡有些東西閃動,他把日記本放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後裡頭是一塊玉佩。
他把那塊玉拿出來反覆摸索,在陽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玉的反面刻了“遊舒”兩個字,那是他之前讓人找了工匠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完成的,答應要給小舒生辰時送他的長生佩。前兩天工匠完工後送上府來他才想起這件事,可東西是到了,卻不知該怎麽送出去。
十月初二是小舒的生辰,但他沒能等到他回來。
蕭未辛將那枚長生佩看了又看,放在唇邊閉眼輕輕一吻。
“小舒,生日快樂。”
“早些回到我身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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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除夕夜,遊舒跟家人一起在客廳看電視,他抱著肥宅快樂水陪著爸媽坐,電視裡的小品其實沒那麽好笑,可遊舒還是被逗得忍俊不禁,遊媽媽笑得很開心,不住地拍拍遊舒的手。
遊舒低頭拿著水果刀削梨,結果因為他分神看電視不小心割到了手,當他感到手上一疼低頭去看的時候,血順著食指流了下來。
他還沒做出反應來,遊媽媽就驚呼起來,煞有介事的跳起來要給他處理,小月兒去樓上拿藥箱,遊媽媽心疼的把他的手捧著:“哎喲真的是,媽媽給你吹吹。”
遊舒哭笑不得的收回手,自己拿了抽紙擦拭,一邊心不在焉的說:“這也不是多大的傷,不至於。”
“怎麽不至於?”遊媽媽還是心疼,按著他坐下,從小月兒拿來的藥箱裡找出碘酒給他消毒,一邊嘮叨著:“你以前磕了碰了不都是要哭一會的?媽媽要不給你吹吹,能好的那麽快?”
遊舒一愣,想了好久才說:“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這點小傷一點都不疼,我以前還……”
他張口就想說以前在影衛營受傷都是家常便飯的事,只是小刀劃出來的傷口根本不值一提,可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那些經歷怎麽能說出來呢?
要是媽媽真的知道,以她的性格,可能會心疼到哭得死去活來吧?
這麽一想幸好是魂穿,不然身上的傷疤都不好解釋。
遊媽媽處理好傷口後小心地用創可貼包好,一道幾厘米的小傷硬是搞得像做完一場手術似的,遊舒緊緊地盯著自己被包扎的很整齊的手指,久久的回不過神來。
原來即使隔了那麽久,他也還是貪戀家人的溫暖。
遊媛坐在一邊看著他,眼底的擔憂更深了。
一家人守歲看完了春晚,零點時外頭傳來有人放鞭的聲音,遊舒跟家人互相道了新年快樂,打著哈欠各自回房。
進了臥室,遊舒沒有打開燈,他脫了衣服裹著被子坐在窗前,隔著玻璃看著外頭一片黑暗,花園燈照的底下朦朦朧朧的光亮,他看到天上下雪了。
只有在這樣夜深人靜的時候,遊舒才能悄悄地回憶蕭未辛。
陪家人過了個新年,他心裡已經很滿足了,這種場景曾經在夢裡無數次的出現過,如今他終於回來卻又開始極度思念起王爺,也許人類本來就是這麽矛盾的吧。
不知他們家王爺現在在做什麽,是不是為了他在難過。
應該是會哭的吧?
遊舒只見他哭過一次,那是賢妃娘娘死去的那天夜裡,他一個人穿著孝服跪在棺前哭紅了眼。當時他躲在柱子後,很為他感到難過,卻一步都不能上前,無法去安慰那個一夜之間就失去了母親庇護的少年。
現在,他同樣無法去安慰他,可不知還會不會有人在躲在什麽地方陪他一起難過。
他……很想回去。
遊舒怔怔的看著漫天雪花飄灑在他的窗前,原來他這些天的心神不寧只是因為,他仍舊渴望著那個人。
門外傳來敲門聲,遊舒裹著被子回頭盯著那扇門看了一會兒,有些抗拒去打開,可最終還是說道:
“進來吧。”
門被人從外頭打開,走廊上溫暖的廊燈借著那打開的縫隙投了進來,像是一道光灑進了他的心裡。遊媛站在門口就這樣靜靜的看著他,姐弟兩人一坐一站彼此都沉默著,中間隻隔了一小段距離,可看著卻又很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遊媛才往裡走了一步,卻並沒有回身關上房門,只是輕聲說:“小舒,你在想什麽?”
遊舒一愣,“我……”
他想說自己什麽也沒想到,可又不想對著姐姐撒謊。
遊媛在他的床尾坐了下來,陪著他一起看向窗外的飛雪,忽然輕聲說:“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有一次你對我說,以後想讓我帶你一起去滑雪?”
遊舒仔細想了想,依稀有這個印象:“好像有。”
遊媛輕笑,語氣有些懷念:“要是我那時候沒有顧慮,直接帶你去就好了。”
“這樣也不會有那麽多的遺憾。”
遊舒聽出她話裡的深意,不由得看了過來。
遊媛把他受傷的手拿過來捧在自己的手裡,忽然難受的落下眼淚:“小舒在外頭吃苦了吧?”
“你和以前變了很多很多。”遊媛一邊微笑一邊哭,“以前你就算是哭也都是帶著三分笑的,可現在哪怕你看著很開心,眼裡卻總是很憂鬱。”
“小舒,姐姐很想你。”
遊舒怔楞在原地。
“姐姐……”
遊媛抬起頭來,眼裡有點點淚光,她看著遊舒的目光中包含了很多感情,滾燙的讓他不敢直視,姐姐從不是個感情外露的人,可她在自己面前哭著說這些,讓遊舒的內心產生了強烈的震動。
他很想去抱抱她,告訴她自己也很想她。
“小舒,你其實明白的。”遊媛擦乾眼淚,抬手在遊舒的臉上輕輕摸了摸,不舍的道:
“盡管我很想這場夢再做下去,但是啊……”
“總有醒來的一天,是嗎?”
遊舒的腦子裡好像被一把斧子劈開,兩邊的現實不停地拉扯著他,想要將他拉進一個不知名的深淵。
“你明明都知道的,這一切都是假的。”
遊媛淚流滿面,她終於忍不住抱了過來,像小時候一樣把他抱在懷裡,哽咽著說:“我很想把你帶走,但這未必是你的心願。”
“小舒,你該做出選擇了。”
遊舒瞪大了眼睛,他努力的仰頭去看姐姐,卻只能看到她倔強著不肯低下頭的下巴。
“姐姐……”
就像她說的一樣,他早就知道這只是一場再真實不過的夢境,算再怎麽美好,可脖子上冰冷的墜子總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幻覺。
或許,這是他在現實中瀕死前的一場黃粱美夢,而他不願揭破,所以故意假裝不知道。
其實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回去過,也許他現在還沉在冰冷的河底無人問津,所有的美好都是他死前幻想出來的。
遊舒最終於害怕的哭了出來,他緊緊地抱著姐姐的手臂,把自己所有的恐懼不舍全都向她傾倒出來。
他不想一個人孤獨的死去。
“走吧。”遊媛努力撐著,“小舒,去做你想做的選擇,回到你該回到的人身邊去。”
遊舒緊緊地抱著她不肯說話,渾身微微的發抖。
“就算是在夢裡,小舒回來陪我們過了新年,我們很滿足了。”
“你要知道,無論是過去未來,無論你在哪裡,我和爸媽都一如既往地愛你。”
“以後也未必沒有機會再相見,總有一天小舒還會回到我們身邊的。”
“到了那天,把你喜歡的那個人帶來給我們看看吧。”
遊媛拍拍他的後背,輕輕地推了他一把。
遊舒抬頭,溫暖的房間正在迅速分崩離析,遊媛的身影也在漸漸消散。
遊舒沒有伸手拉她,因為他知道這一切遲早會來。
既然是夢,就總有醒來的一天。
他陷入一片孤獨的黑暗中,慢慢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