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遊舒陪著家人聊了會天,一起吃了頓午飯,而後他便急忙回了房間,拿出手機開始上網查東西,幸好當初手機設置的是指紋鎖,不然他肯定想不起自己的解鎖密碼。
憑著記憶打開某點APP,遊舒在自己追的完結文裡試圖找到那篇小說,他想看那篇文到底有沒有什麽變化,可他把收藏列表從上拉到下,又返回來從下拉到上,都沒有找到他想要找的小說。
難道記錯名字了?
遊舒納悶,退出APP又去百度搜索,可還是一無所獲。那篇名叫《高富帥帝王逆襲之路》的小說在全網消失的無影無蹤,就跟沒存在過一樣,他換個方式去搜主角蕭未辛的名字,出來的也都是各路不相乾的人。
可是那本書怎麽說也是某點老牌大神去年的新作,當時的人氣還是挺高的,怎麽會全網都找不到呢?難道作者後來改名字了?
於是遊舒立刻又點進作者專欄,仔仔細細的把每一本書的簡介都看了一遍,還是沒找到自己記憶裡的那本,在去年對應的時間裡,作者更新的是另外一本他根本沒看過的書。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遊舒的腦子有點混亂,他抱著手機不信邪,乾脆跑去作者剛開的一篇新坑下留言。
‘大大,請問您的那篇怎麽不見了?’
他把評論發了出去後糾結的等待著回復,可他也知道這些大神們每天文下的留言太多了,也許他根本就看不到自己的留言,更別提回復了。
遊舒把手機放了回去,盤著腿坐在床邊沉思。小月兒見他房間的門開著,拿著包薯片跑進來,興奮的說:“大姐給我們帶禮物了,哥你快來呀!!!”
遊舒被她連拖帶拉的拽著去二樓,大姐帶回來的禮物都放在書房,他們推開書房的門後一眼就看到了沙發旁矮幾上的東西,小月兒把薯片往旁邊一扔歡歡喜喜的衝了過去。
遊舒也被拉著一起去挑,桌上擺著各種從別的地方捎帶回來的特產,吃的喝的玩的都有,小月兒喜歡吃東西,那些好吃的基本都被她搜刮去了,其余的東西遊舒就開始挑看。
新的單反,剛出的新款無人機,還有一套據說絕版了的機動高達模型。遊舒仔細的擺弄著這些對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東西,忽然想起來,這好像是他那年十八歲生日許願的時候特別想要的禮物。
他還依稀記得,那時陪他過生日的姐姐什麽都沒說,沒想到年底她真的買回來了。尤其這套絕版模型,圈內人都知道光有錢是買不到的,姐姐一定是托了很多關系才搶到。
其實時隔十五年,遊舒早已不記得自己當年的願望了,連帶著這些東西也早已失去了那時的渴望和興趣。
原來當年的他也曾經這麽幼稚過啊……
遊舒眼裡有些濕潤,他努力的控制著才沒讓自己又沒出息的哭出來,雖然他現在已經不喜歡這些東西了,可他還是很珍惜。
小月兒沒心沒肺的吃果乾,扭頭就看他愣愣的抱著高達發呆,納悶的說:“哥你怎麽了?以前看到這些東西不都是最高興的嗎?”
“沒事。”遊舒搖頭,低頭把東西收了起來,“我拿回去收拾一下。”
小月兒一頭霧水坐著看他出門,心裡隱隱的有些覺得不對。
這真的是她哥嗎?
遊舒回房後把禮物小心地放在陳列櫃裡,又去擺弄新的單反。他模糊的記得以前他有個相機,借給別人後不小心摔壞了,那是他唯一一個相機,十二歲生日時候爸爸給買的,每次出門去玩都要帶著。後來摔壞了後他也沒讓那位同學賠,因為他不是有意的,而且的確家境困難,他就沒有追究他的責任。
可是姐姐卻告訴他自己的事要自己負責任,既然借給別人摔壞又不讓人賠,那就要憑自己的本事再買一個,家裡人不會為他的過失買單。
那時遊舒還不明白姐姐為什麽對自己這麽嚴厲,不過還是聽話的沒有讓家裡人給買新的,而是想辦法攢錢,還特意在學校參加了勤工儉學。
沒想到他剛把錢攢夠準備過完年買新的,姐姐就已經給他換了。
當年他不懂姐姐的意思,但現在明白了,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任何選擇付出代價,但她到底還是舍不得弟弟失望。
遊舒還以為時隔十五年,很多事都會被他淡忘,可真的回來後他才發現,那些他以為忘記了的事其實一直都記得,只是要等到一個特定的時間點而已。
他恍然有種錯覺,好像他的時間點被人在什麽時候按下了暫停鍵,等他回來後,那個鍵又被取消,他的生活又能繼續下去,仿佛中間的十五年只是彈指一瞬。
遊舒把相機放回床上,又摸出手機打開,他的評論果然沒有得到作者本人的回復,不過倒是有很多熱心讀者的回應。
‘我們大大從來沒有寫過這本書哦。’
‘你是不是看混啦?大大沒寫過呢。’
‘兄帶,你這算KY吧?’
遊舒面無表情的翻看著底下的十幾條留言,雖然各人的態度不一樣,但他們表達的意思都差不多,那就是這本書作者的確沒寫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遊舒一瞬間有種自己身處在一個詭異世界中的錯覺,他不可能記錯曾經熬夜追坑喜歡的書,也不可能記錯作者的名字,可為什麽現在全網都沒有它存在的證明。
他和這個世界,到底誰的記憶出了差錯?
遊舒心煩,他往後一倒躺在床上,卻發覺有什麽東西從領口處滑了出來,他下意識的伸手去摸了一把,忽然渾身一個激靈,立刻又坐了起來。
他並不是個喜歡戴東西的人,以前冬天連圍巾都很少用,可現在他看到掌心躺著一塊翠綠翠綠的吊墜,雕工精致看著就價值不菲,還是魚尾的形狀,放在陽光下看顏色通透溫潤,泛著點點溫柔的光澤。
這是蕭未辛特意給他定做的玉墜,因為他說想要和他戴一模一樣的,像情人佩那樣的。
遊舒震驚的看著手心裡那小小的魚尾吊墜,呼吸有些急促。
不對,這個墜子不該在這裡,它、它應該隨著自己另一具身體,落在滔滔黃河中了才對。
它不該出現在這裡。
遊舒惶恐起來。
自己現在身處的這個世界,是真實存在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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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未辛睜開眼,入目的還是熟悉的雕花房梁。
畫椿在一旁守了很久,通紅的眼眶昭示著她已經哭了一宿,見他醒了忙湊過來,小心翼翼的看著他:“王爺醒了?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蕭未辛好像聽到了她的問話,又好像沒有,直愣愣的就這樣躺著,也不說話也不動,像個木雕做的假人。
畫椿一見他這樣就又哭了,抖著嗓子喚他:“王爺……”
自從回來這三天,她家王爺就一直這樣,醒了睡睡了醒,不跟任何人說話,也不回答,連宮裡傳來的消息他也不聽不看,就跟失了魂的空殼子一樣,怎麽都沒反應。
蕭未鳴急的頭髮都要著火,乾脆住進了陵王府,也許是親眼見到蕭未辛失魂落魄的樣子受了刺激,他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行事忽然沉穩了不少,這些天一直撐著幫忙畫椿處理府裡的事,還要提防著朝裡夏丞相的為難,擔子重了不少。
可是少了蕭未辛這個主心骨,蕭未靜和沈青玉都有些焦頭爛額力不從心,那些勾結的證據就算交到了蕭未深的面前他也不敢處置,眼下邊境危急,蕭未深只能靠著舅舅過活,哪還敢對他起疑心。
這一趟他們等於出征了個寂寞,蕭未深就是個扶不起的爛泥。
蕭未辛在床上躺了很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界的所有信息都不關心了,蕭未靜幾次三番來找他商量眼下被動的局勢都得不到回應,氣得幾天沒吃飯。
比他更急的當屬謝飛垣了,他一路殺氣騰騰的闖進蕭未辛的寢室,一腳踹開那扇花鳥屏風,將蕭未辛從床上拖下來,惡狠狠地吼道:“小兔崽子給老子起來!”
“你做這副樣子給誰看?”
“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
“蕭未深那狗娘養的已經把邊境五城送出去了,血流成河你知不知道!?”
“還有夏茂安那賤狗,你到底還要不要報仇?”
畫椿急的哭了起來,上去拚命的把謝飛垣的手往外拉,對著他喊道:“你這個混帳要做什麽!?誰準你這樣無禮!”
“走開!”謝飛垣不耐煩的對畫椿罵道,“你光哭有屁用啊!?你家王爺死到臨頭了知道嗎?”
他看著渾渾噩噩的蕭未辛,怒從心頭起,掄起胳膊結結實實的往蕭未辛臉上打了兩三個巴掌,每一下都蓄足了力氣,直把他打得嘴角流血。
“兔崽子,你還記得賢妃嗎?”謝飛垣恨鐵不成鋼,“你難道忘了當年在她棺前發的誓?”
“你要讓她永遠睡在那簡陋的陵墓裡?”
謝飛垣冷眼瞪他,“看你這個要死不活的樣子,老子真是看錯你了。”
“不就是死了個影衛嗎,看你這副半死不活的德性!”
“區區一個下賤影衛,也值得你這樣?”
提到了影衛兩個字,蕭未辛的眼珠微微動了動,嘴角抖了一下,眼神漸漸地開始有焦點。他抬手把謝飛垣的手甩開慢慢坐了起來,兩邊的臉頰腫了老高,因為幾天不吃不喝,嘴上爆起了不少乾皮,頭髮也凌亂的打結,這輩子除了母親剛死的那幾天,他再沒怎麽狼狽過。
“小舒,不是下賤的影衛。”
“他是我未來王妃。”
“我不許你……這麽說他。”
蕭未辛突然從地上暴起,一拳打在謝飛垣胸前,謝飛垣毫無防備,被他打得連連後退,也吐了口血出來。
不過看著他已經恢復了些神志,他往旁邊啐了一口,長舒了一口氣:“你早有這覺悟不就行了?”
“一個影衛而已,死就死了,管他什麽身份。”
“你只要記住,你是什麽身份。”
謝飛垣扔下這句話,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外走。
“站住。”
蕭未辛抬起頭來,盯著謝飛垣的背影看了半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會處理。”
“但是,於你而言,小舒真的就只是個影衛?”
謝飛垣回頭,臉上露出譏諷的笑,生生的破壞了他那張本來英俊陽剛的臉:“王爺真是說笑了,我手下影衛百來號人,算上已經死了的,更多。”
“我若是個個都當回事,這個影首的位子還要不要了?”
“你也不要忘了,你是個王爺。”
“不要做糊塗事。”
蕭未辛站在原地一身狼狽,聽了謝飛垣的話後卻沒有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他漸行漸遠。
窗外秋日暖陽照進屋裡,地上一片被照的透亮,蕭未辛盯著那束光亮久久沒有說話。
謝飛垣出了院子後神色如常,與前來探視的沈青玉和楊南若擦肩而過,沈青玉回頭看他,只能看到一個冷漠決絕的背影。
一直走了幾條回廊,謝飛垣一路轉角拐到了假山後頭,這裡空曠安靜沒有人會來,隻除了偶爾掠過的一兩隻飛鳥。
秋風刮過一陣蕭瑟,幾片金黃的銀杏葉飄飄然的從他眼前落下。
謝飛垣沉默的對著假山站了一會兒,忽然捂著臉慢慢地蹲在地上,眼淚順著粗糲的手指直往下流,壓抑的哭聲低低的從指縫裡謝露出來,像是一隻山野間失去了幼崽,想要嘶吼哭喊,卻又只能偷偷地躲起來哽咽的野鹿。
怎麽能不疼呢?
那孩子可是從小就被他養在身邊親自教導的,他那麽乖巧懂事,事事都小心謹慎,從不讓他操一點心,打一開始他就和別的孩子在他心裡的地位就不一樣。
那聲恭恭敬敬的“影首大人”尚且還在耳邊縈繞,可誰知道人突然就沒了。
蕭未辛與他相知不過才區區一年而已,可他與那孩子似是父子一般親近,已經整整十五年了。
誰家死了兒子能不哭?
可謝飛垣不能,他只能在無人的靜謐角落裡偷偷的哭嚎兩聲,連個聲兒都不能被外人聽見。
出了這個假山,他還要冷下臉,繼續去做那個冷心冷情的影首大人。
這世道真你娘的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