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玩家都被喊了下來, 江沉確保每個房間都通知到了,然後把大家集結到一樓。
“三十五個,沒錯的。”彭彭認真清點了一遍,“這裡面應該不會有被殺掉又被BOSS替換的吧?”
代號是鹿丁的女玩家道:“下來時我和室友對了我倆間的暗號。”
“我們也對了。”一個獅子說, “大家應該都和室友有私下的暗號吧, 能確保彼此身份嗎?”
眾人鬧哄哄地開始驗身份, 千梧看著這些面具人,疲憊地歎一口氣。
鍾離冶道:“嚴格來講我們沒有任何方式能確保身份。如果房子裡的鬼怪真的不止一個呢?如果它無處不在, 在我們私下商量暗號時就站在我們背後偷聽呢?”
彭彭聞言忍不住,“那麽請允許我為大家介紹一個文字遊戲——”
“閉嘴。”江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個,我, 我們來理順一下吧。”結巴深吸一口氣,用極慢的語速道:“你們聽我, 慢慢說,爭取不結巴。”
大家看著他, 他顯得有點緊張, 清了好幾次嗓子才一個字一個字小心翼翼道:“我覺得只有一個BOSS,而且我認為惡魔乙錯殺了好人。”
惡魔乙立刻扭頭不悅道:“你懂?你剛才都不在場,聽我們轉述幾句你就知道了?”
“聽他說完。”彭彭噓了一聲,“你心虛什麽?”
結巴語速更慢了, “為什麽說只有一個BOSS呢?如果有很多鬼怪, 做飯時大家基本兩兩散開, 是很好的下手機會。如果我是鬼, 我會和其他鬼同伴同時下手, 抓緊人類一無所知且警惕很低的好時機。不然等到現在,大家防備十米高,還怎麽動手?”
江沉原本獨自出神, 聽到這有些意外地回過頭,“有點道理啊。”
結巴頓了一下,緩緩緩緩地說,“謝謝,但,但別打斷。我,我沉浸在思路裡比較不容易結巴。”
江沉:“……”
彭彭在旁邊偷著樂,湊近千梧小小聲道:“江沉拳頭硬了。”
“是啊。”千梧也想笑,費了大勁才憋住,抬頭一瞬間卻發現江沉正在瞥他。
即使隔著面具,也依舊發射出冷冷的不滿的視線。
“噗——”千梧猝不及防地破了功。
有人都看過來。結巴深吸一口氣,“能,能不能尊重一下結、結巴?知道我不、不結巴多多多費勁嗎?”
“對不起對不起。”千梧連忙擺手,“請繼續。”
結巴歎一口氣,醞釀了一會才重新開始組織舌頭,“為什麽覺得惡魔乙殺錯人了?其一建立在只有一個BOSS的假設上,BOSS不會這麽輕易被殺。其二,你們沒有發現房子裡到處是不該有的尖銳物品和沉重鈍物嗎?副本在引導我們大膽殺人,這更說明誤殺可能性大。”
有人聽了後開始下意識環視四周,江沉湊近千梧耳邊低聲道:“嘴笨了點,腦子倒不賴。”
千梧點點頭。
結巴似乎被自己連續順暢的表達刺激到了,語氣激動起來,又開始結巴,“然然然後我覺得,這個豹豹豹豹豹抱抱抱——”
“BOSS。”江沉無奈開口。
“別,別接我話。”結巴不耐煩地揮揮手,深吸一口氣,把語速放到最慢,“我覺得,這個BOSS不,不太聰明。”
千梧一愣,“怎麽說?”
大家都盯著他,他搓了搓手,“你們說他學我結巴,隻重複第一個字,這麽拙劣的演技,智商可能高嗎?”
人群中安靜了一會。
彭彭乾巴巴道:“但我們當時還沒發現,你意思我們更蠢。”
氣氛一度尷尬,結巴卻大義凜然地點點頭,“是,是這個意思,沒、沒錯。被、被你發現了。”
“……”
彭彭毫無感情地轉頭對江沉說,“我想打他。”
江沉卻沒搭話,仿佛在琢磨什麽事。大家在一起又總結了幾句沒營養的廢話,然後再次各自散去了。
其實千梧明顯能感覺到這次玩家心不齊,每個人都在打自己的算盤。副本設定全員面具、容易混淆的外形、自相殘殺……以及“一事無成”後隨機50%的死亡事件。
這種種加起來,徹底斷絕了玩家齊心合作的可能性。
“一個培養獨狼的本啊。”鍾離冶沉重地歎了口氣,“你們覺得這個本能活著出去多少人?”
彭彭噓了一聲,“別說不吉利的,只要咱們五個相信彼此,誰都別掉隊就行。”
“你這種想法其實和他們沒區別,都是保全最小利益體。只不過你的最小利益體比他們的大了一些。”千梧看他一眼,“沒有嘲諷你的意思,其實我也是這個想法。這個本的設定就是要引導人這麽想。”
屈櫻歎氣道:“這應該是最恐怖的一個副本了,越想越恐怖。”
大家一起上樓,彭彭他們三個還在激烈地討論那個冤死的‘笑戊’到底為什麽會在最後反常陰森森地盯著惡魔乙。千梧聽了一會,回頭低聲問江沉,“想什麽呢?一直不說話。”
鍾離冶站在房間門口擺擺手,“我們睡覺了,夜裡有事就喊,反正隔音不太好。”
江沉點了下頭,跟千梧一起進入房間,他忽然道:“我覺得那個結巴其實沒說錯,只是當時一個玩笑岔過去了,大家沒留心。”
千梧聞言停下腳,“你說他覺得BOSS智商低那一句?”
江沉點點頭,低頭又琢磨了一會才說,“不是智商低,而是有些……笨拙。這兩者的差異很微妙,你仔細品品。那個東西能夠隨心所欲地隱形、偽裝玩家出現、快速變換形體,這種能力我們在前面很多副本的大BOSS身上都沒有發現,其實是一種比較高級的能力。但那個偽裝結巴的漏洞確實非常低級,剛好當時我們都在關注死者所以才沒注意到。它能力這麽高,還會跟人捉迷藏,為什麽學個結巴都學不像?”
千梧聞言心裡顫了一下,忽然想起任務說明上反覆出現的“人類”兩個大字。
他一邊思索一邊分析道:“它很高明,能力和智商都絕對不低,但卻無法正確地模仿一個結巴。這說明它其實不太懂人類,極大可能排除冤魂或惡鬼。”
千梧眼睛一亮,拍了江沉一下,“可以啊指揮官。”
江沉身子一僵,半天才無語道:“別打我。”
千梧迷惑道:“為什麽?不就拍你一下,這麽脆弱?”
江沉有些不自然道:“或者有機會我們換位體驗下,你也試試被一個貓狐小可愛上來呼一巴掌是怎樣一種刺激。”
千梧:“……?”
“獅己先生。”千梧在面具後收起表情,冷漠道:“不要總是試圖在副本裡調情。”
“我沒有。”江沉歎一口氣,“但你的面具真的很可愛啊。”
可愛這個詞就不該出現在江沉的語言字典裡。
千梧在面具後撇了撇嘴,“洗洗睡吧,我先洗。”
“嗯,你先。”江沉在桌旁坐下,隨手翻出一支筆一張紙,“我整理一下目前的線索。”
千梧走到浴室門口又忽然想起什麽,提起一口氣,扭頭問,“你能不能把那倆胳膊從床底下拿出來?”
“可以啊,你希望我放哪?”江沉低頭刷刷刷地寫著,頭也不抬地問。
千梧面無表情地進入浴室,“放哪都行,最好別告訴我。”
客房很小,嵌套的浴室就更緊湊。
一進門右手邊就是個很窄的洗手台,旁邊是馬桶,緊挨著是一米見方的淋浴間。要想在身後關上門,人得使勁往裡靠靠,腿都要挨上馬桶。
千梧最討厭逼仄的浴室,看著裡面狹窄的淋浴間忍不住開始懷念李葡副本的大豪宅。
“怎麽了?”江沉從桌邊站起來往床邊走,路過開著的浴室門看了一眼,了然道:“嫌小?”
千梧:“嗯。”
江沉歎一口氣,“湊合一下吧,明天我去摸索一下有沒有大點的浴室。”
千梧一邊聽著他在背後的腳步聲一邊翻找抽屜裡的毛巾,江沉走到床邊,手撐著床彎下腰,床墊裡的彈簧發出一些嘎吱嘎吱的聲。
千梧想到他是要掏那兩條胳膊,下意識往浴室裡縮了縮,想要把門從身後關上。
然而他手剛剛要觸碰到門,忽然靜止,感受著身後的安靜。
“江沉?”他忽然心裡發毛,慢慢回頭——
好在江沉還在,只不過他蹲在床邊低頭看著床下,像是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一動不動。
“江沉。”千梧立刻從浴室裡出來大步走過去,“你怎麽了,床底下——”
剛剛走到身邊,江沉忽然伸手一把按在他身上,“別看!”
晚了,千梧已經蹲下了。
房間裡的床腳很高,床下有近五十公分的空腔。在那幽暗布滿灰塵的空間裡,兩條胳膊正在飛速滾動。蹲在近處的人甚至能聽見地板上骨碌碌的摩擦聲。
千梧感覺像有什麽東西一把攥住了他的脊柱,刹那的恐懼令他渾身僵硬,江沉緊緊攥著他的手腕,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那兩條胳膊動得毫無邏輯,冥冥之中,就像有什麽東西在抓著它倆瘋狂擺弄,如同小孩子玩積木,一會正反顛倒,一會左右掉個,過了不知道多久,其中一條胳膊忽然停住不動了。
——它保持著一個豎著的方向,另一個胳膊跑到和它相同的高度,而後上下左右稍微調整了一下,讓兩條胳膊上緣下緣完全對齊,左右大概空了三十多不到四十公分的距離。
哢吧、哢吧,兩聲。
它們仿佛在虛空中對上了什麽螺絲機關。
緊接著,那兩條胳膊就在千梧和江沉眼睜睜的注視下,消失了。
屋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他們兩個挨著彼此蹲在床邊,誰都沒敢喘氣。
過了足足有半分鍾,江沉才突然飛快說道:“間距三十五左右,很可能是肩寬。那東西是在湊齊一副人體,每一個不同的面具都可能對應著一部分人體,如果讓它湊齊——”
千梧猛吸一口氣,“問題來了,為了讓大家都盡可能活著,我們應該阻止它湊齊人體。但如果那樣——是不是反而算一事無成??”
到底該幫BOSS,還是該阻止它。
江沉起身把他也拉了起來,“房子裡一定有其他線索,暫時還是要按照阻止它來行事。七個夜晚,這只是第一個,我們還有時間。得快點把這件事跟大家說,讓他們不要再隨便殺人了——”
話音未落,走廊外遠處忽然傳來巨大的門板撞擊聲,像有人踹門而出,緊接著兩個紛亂的腳步聲響起。
一個女人驚慌地喊:“救、救命!!救我!!救我啊,來人啊,救救我!他要殺了我,他要殺了我!!”
所有人都被驚動了,千梧和江沉飛快推開門跑出去,卻見是胸口倒字的鹿己雙眼紅腫,邊哭邊喊,一路從走廊另一頭逃命似地狂奔而來。在她身後追著的也是一個鹿頭,代號鹿戊,鹿戊反手抓著一把梳子,梳子的另一頭像尖刺一樣鋒利。
“鹿戊,你幹什麽!!”
“停下!你是不是中邪了?!”
走廊上跑出來的其他玩家又驚又怕,想阻止又不敢上前,只能在她身後扯著嗓子喊。
鹿己已經跑到近千梧身邊,鹿戊也很近了。隔著幾米遠的舉例,千梧透過那個鹿頭面具,清晰地看到了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睛。
——鹿己淚水不止,瞳孔瘋狂顫抖。而身後的鹿戊卻仿佛一個活死人,雙目空洞失神,像是失去意志的喪屍一樣只顧著手持凶器靠近。
她嘴裡喃喃道:“去死,去死,去死……”
鹿己嚇瘋,千梧和江沉的房間就是走廊堵頭,她絕望地貼著牆哭喊:“救救我!救救我!”
千梧正要動,江沉已經先他一步從門裡跨了出去,“你別動。”
他說著就要上前去控制仿佛被髒東西附體的女人,然而還不等他靠近,就見那人衝著鹿己揮起尖銳的梳子直向臉扎去。鹿己哭著往旁邊掙扎,勉強避開要害,但那把梳子卻扎進她鎖骨下幾厘米,鮮血瞬間從傷口處流了出來。
“啊——”她發出尖銳的痛叫。江沉立刻上前一把反剪鹿戊的雙手到背後,咬牙道:“來個人幫忙!鍾離冶!”
鍾離冶和彭彭趕緊跑過來,那女人不知為何力氣大得驚人,三個大男人剛剛勉強控制住她,鹿己忽然爆發出一陣嘶吼的哭聲,“要殺我!要殺我!你怎麽不去死??給我去死!你去死!”
她喊著,反手拔出自己鎖骨下的梳子,鮮血淋漓,她卻一點完全不顧。說時遲那時快,江沉伸手攔了一把卻還是晚了一秒,鹿己把那把梳子扎進了鹿戊的眼中!
早已失去靈魂的女人終於在三個男人的製伏下放棄掙扎,她緩緩脫力側倒下。
面具上的眼洞漆黑冰冷,尖銳的梳子扎進那後面的眼球中,鮮血流淌,染紅了面具,那個面具此刻仿佛終於不再冰冷。
“啊啊啊啊!!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鹿己一屁股坐在地上瘋狂往後蹭了幾步,後腦杓咚地一聲磕到牆,她又連滾帶爬地站起身,推開江沉他們三個癲狂地往走廊另一頭跑,邊跑邊喊,“殺了我吧!神經殺了我吧!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神經陰陽怪氣尖叫道:我也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地板幽幽道:那你去死啊。
我不。小神經忽然一扭:我要和你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