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號童念所得的票數最多, 這個結果似乎該是在意料之中的,段易知道或許不該怪任何一個人。何況連她自己都投給了她自己——她是鐵了心要去天葬台。
但段易心裡畢竟覺得頗不是滋味,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系統並沒有立刻讓3號童念走, 而且照例給她了十分鍾的“遺言”時間。
這期間她依然坐在那裡,只是超脫地笑著。
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想到什麽,段易立刻朝12號舒蓉蓉看去。
——之前段易的注意力一直在商販、教徒、以及童念會不會死這件事上,加上他並沒有親眼目睹童念昏倒前後發生的事, 所以一時竟忽視了舒蓉蓉身上的異常。
現在他忽然反應過來——為什麽在集中討論的時候,童念完全失去了理智, 舒蓉蓉的邏輯卻這麽清晰?
段易剛朝舒蓉蓉看過去, 她好似已經明白他的懷疑, 立刻趕在他發問前,搶先一步道:“童念的情況確實比我嚴重!為什麽她一言不發?”
她這問題問的十分自然,給其他玩家的感覺自然是——在段易點出這個問題前,她已經先行想到這個問題。
坐在她旁邊的洪賢一臉無謂地說道:“因為她跟10號一樣認狼了唄。她不知道怎麽辯解了,乾脆什麽話都不說。”
舒蓉蓉嚴肅搖頭:“我看未必。如果她沒問題, 怎麽也該為自己爭取自己幾句啊……對了,段易, 你們去查那個商販,結果如何了?”
段易眯了一下眼睛, 答道:“他的情況和童念差不多。”
一旁, 鄔君蘭立刻看向他道:“對,在你去找商販的時候, 我們也討論了,王妃說她快死了、想天葬,會不會她的情況和商販、童念都一樣。”
“嗯。”段易點點頭, “我之前就有這樣的猜測,見到商販的情況後,無疑可以更加確定——”
段易話還沒說完,被舒蓉蓉打斷。“不,你們說的不完全對。目前看來,一定有教徒通過某種方法害我們不錯,但我們四個人的情況是不一樣的。童念和商販一樣,但我恐怕和王妃一樣吧。
“你們想想,那日王妃來跟我們談話,她邏輯清晰、思維敏銳,跟我現在的情況一樣。我知道自己快死,並且我感覺到天葬台是我的歸宿,可是我跟童念不一樣!剛醒來的時候,我確實挺恍惚的,好像中邪了。但短暫的恍神過後,現在我還知道自己是玩家,知道分析場上局勢。童念不同,她之前不僅想殺竇霜,現在還想票自己……我的情況遠遠沒有她嚴重。”
段易心說王妃的情況確實特殊。
這也許跟她原本是象雄國的公主這一重身份有關。
中了同樣的邪咒,普通人也許直接就跟商販和童念一樣了,但因為公主血脈不同,所以邪咒在她身上有了區別於常人的反應。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那教徒迫害王妃的方式,本就區別於普通人。
那邪惡的教徒害普通人的時候,可以非常無所謂。他在沙漠裡埋下陷阱,只等人踩進去就可以。
可王妃不同,她身份特殊,深得樓蘭王的寵愛,王宮裡又有非常厲害的國師坐鎮。這種情況下,教徒想要對王妃做手腳,是很難的。
此外,如果王妃一開始表現得就像童念或者商販那樣,看上去直接精神失常、超脫生死,那麽一定會引起王或者國師的懷疑。
她要是口口聲聲喊著要去死、甚至想讓樓蘭王跟自己天葬,那麽教徒的陰謀是很容易暴露的。
所以,盡管教徒也對王妃下了手,但手段會溫和許多,讓所有人包括樓蘭王,都以為王妃一些異常的舉動,僅僅是對女兒的死感到太過傷心的緣故。
段易更傾向於第二種可能。
王妃身上發生的一切,可以說和商販、童念是吻合的。
她只是發作的步驟慢一點,徹底失去神智、接受天葬的時間晚一點而已。
由此,王妃情況特殊,是因為她身份特殊。
可舒蓉蓉和童念都是玩家,或者說在這個副本裡她們都是華國商人。為什麽她們之間會有區別?這就令人奇怪了。
心裡已經對舒蓉蓉有了很深的懷疑,但表面上段易倒是裝作什麽都沒察覺。
他只是移開了視線,看向了營帳大門口。
十分鍾已結束,有小兵前來帶童念去往囚牢。
段易特意看了看,明天並不在其中,他也就無法得知女玩家到底會被關在哪裡。
此外,段易也無法阻止這些小兵帶童念走。
阻止玩家進入囚牢,這是徹底的違規行為。
段易如果貿然行動,不僅救不了童念,自己還會變透明消失。
豁然站起身,段易卻也只能看著小兵們帶走童念。
段易不由緊緊握了拳,而2號竇霜似乎有點受不了刺激,直接暈了過去。
營帳一時靜默如斯。
半晌後,9號雲浩一一看過段易、鄔君蘭、竇霜等人,道:“抱歉。我只是覺得,如果3號已經中了死亡陷阱,跟去不去囚牢沒有關系。這種情況我經歷過。囚牢和故事有邏輯關聯,這只是在陣營劃分上面,但它並不是完全融入副本劇情的。
“因此,今天就算不關3號,她如果該死、還是會死。萬一她再對2號、或者其他人下手,豈不是更危險?”
鄔君蘭先反駁了他:“她如果會對其他人下手,這個是我們可以通過其他手段規避的。哪怕不把她關進囚牢,只有10%的機會救她,難道我們就要放棄這10%的機會嗎?”
聽到鄔君蘭的話,雲浩沉默許久,然後他苦笑了一下。“在這種遊戲裡玩了這麽久,你還能這麽想,很難得。”
白斯年長相陽光、氣質活潑,這會兒眉宇間也有了些陰霾。“很多時候……在這副本裡,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大是大非,在這裡面變得很難說清楚。很多事情的走向,其實是我們判斷不了的。那麽我們也不能把後續可能發生的悲劇歸結到我們身上。就算3號死了,那不是我們的錯。
“大家都是普通人進到這個遊戲裡,天生就殘忍的人不多,大部分人的人心都是肉長的,萬一3號發生什麽,我也心疼。但是……在這遊戲裡,我們能做的有限。無法預計的事太多,不能完全把責任推給自己的事情也太多。這種情況下,我沒法顧及太多,那麽只能按狼人殺規則來。
“其實就像7號段易說的那樣,6號如果是假女巫,他可以交給真女巫處理。3號如果已經中死亡陷阱,那麽其實今天投不投她都無所謂。她反正會從她的陣營消失。所以,我投3號,一部分原因跟雲浩是一樣的。至於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我說的那樣,如果她注定要死,那乾脆投她。如果投別人,反而也許會把無辜的人牽扯進危險的囚牢。這種時候,也沒辦法,只有按狼人殺的底牌玩。這是遊戲規則。”
段易一直沒說什麽。
長長出一口氣後,他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默默扶著額。
心裡預感極其不妙的同時,他把場上的局勢整個盤了一下。
今天大家都是拖到最後投票的,全都過了9點50分這一關鍵時間點,那麽誰可能是噩夢之影、能利用投票時間發動恐懼技能,仍然無從判斷。
想要抿玩家身份,無非從三個方面——場上發言、今天白天的表現、以及票型。
段易知道自己是好人,也能看出鄔君蘭身份做好。現在投了6號的,除了他和鄔君蘭,就剩2號竇霜和4號東方羽。
2號竇霜投6號的原因,是不想讓3號去死,這完全是場外邏輯,但起碼大家知道她這麽做的原因。
但4號東方羽為什麽也會投6號,就值得進一步分析了。
至於剩下所有人,都投了3號。
這裡面11、12號兩個人已經被段易歸入好人坑。
那麽除了3號自己,投了3號的玩家中,身份還沒有定義的只剩5、6、9。
6號的票型自不必多分析,最後基本是在他和3號裡歸票,為了避免自己被投出去,他只能投3號。
那麽其實值得分析的是5號和9號。
事實上,也只有這兩個人首先開口解釋了自己投3號、而不是6號的原因。
因此,實際上這票型的焦點,就集中在4號東方羽、5號白斯年、9號雲浩身上。
其實第一天聽過發言,段易就覺得2、3裡出一狼。
結合她們後來的表現,3號的狼面確實大一點。
此外,結合對胡晉的了解,段易依然認為他有很大的狼面。
那麽如果3、6雙狼,在已經走了10號唐曉這個狼、3號又觸發了死亡風險後,局勢對狼人是很不利的。
因此這種情況下,3號童念,是狼人一定要推出去的牌。
警長歸票歸到了3、6身上,3、6都是狼,但3號玩家已失去神智、正常的話都不會說了,且她大概率會死,那麽留她也無用。6號菜歸菜,留下來起碼還能衝衝票、想辦法補救一下。
因此狼人一定會出3號、而不是6號。
從這個角度看,3、6雙狼的邏輯、和玩家們投票的邏輯其實就可以互相驗證了。那麽5、9裡一定有狼,且很可能是那張大狼噩夢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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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其余玩家又討論了一會兒,段易聽了幾句,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回營帳躺下來了。但沒多久他就躺不住了。
這會兒他們已經基本恢復自由身,盡管營帳門口仍有士兵看守,但沒有規定玩家不許外出。
於是段易起了身朝外走去,是想去找明天。
他想和明天兩個人趁夜往天葬台那邊趕過去,不能阻止童念進囚牢、但或許可以阻止她死亡。
段易有過被凌遲分屍的經歷,太能感同身受。
如果童念會經歷天葬,那畫面對於段易來說,與被凌遲幾乎是差不多的了。
在自己看不到管不到的地方,就算了,但段易覺得這件事他看到了,他就該全力以赴去阻止。只要一個人不是奸佞惡徒、不是非死不可,他在有能力的情況下,就應該出手相救。
燭火將帳簾上拉出一道道長長的人影。
段易撈開帳簾,剛要外出,就聽到了馬蹄聲。
抬眼一眼,他就看到了明天。
明天打馬而來,照例朝他伸出手。“來,上馬。”
一直提著的一口氣松開來,段易如釋重負地笑了。“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
拉住段易的手,帶他上了馬,明天騎著馬駛入夜色,在段易耳邊沉聲道:“我沒有你那麽高尚。我說過,除了你以外的人,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我來這裡,只是因為我知道你想去。我來幫你而已。”
段易想了想,笑著回答了一句:“換個角度想。你喜歡我,就是因為你欣賞我這樣的個性,你也讚同我的選擇。這依然表示,你是個善良的人。”
明天嘴角勾了一下,從段易身後將他擁緊,許久之後,他抬眸望向無垠的星河,與那長長延展進深沉黑夜的黃沙。
迎著大漠夜裡的風,他緩緩開口道:“小易哥,我不是設計這個故事的人,我只能從小兵的記憶裡盡可能提取有用的信息幫助你。
“此外,有一句話你要記住,事在人為,但結局如何,還要看天命。如果此去結局不如你的預想,你不要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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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易總覺得明天話裡有話,就好似已經預料到了什麽似的。
而當他和明天悄悄自西門潛入那個位於沙漠中、氣候卻如江南春天一般的院子裡的時候,他心中不祥的預感到底是應驗了。
進庭院後,段易打著手電筒照了一圈,首先注意到了葬屍池的異狀。
——葬屍池位於松樹下,白天還清澈見底,但現在它渾濁了,是被血染紅的。
呼吸沉下來,段易皺著眉把手電筒打向池水中,隨著一步步走近葬屍池,他也漸漸看清了那裡有兩具屍體。
這兩具屍體的臉,段易都不陌生。
一個是那商販的;還有一個……是3號童念的。
他們並排躺在池水中,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面容都十分安詳平靜,就好像已身在天堂,而不是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