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雄國信仰的教義講究濟世救人、導人向善、修行至大圓滿。
在他們死後, 屍體被放置於天葬台上,頭顱、脊椎、四肢……每一寸骨頭都會被剁碎、每一塊肉都會被剃下來。
最後教徒們會點燃桑煙,引來禿鷲啃食屍塊, 完成葬禮的最後一步。
教徒會先喂它們骨頭、再喂肉,確保它們把屍體啃食得乾乾淨淨,連內髒、腦漿都不放過。
用屍體喂飽鳥獸,可以視作大公德,因為這不僅可以看做對大自然生靈的饋贈了, 還可確保鳥獸們吃飽屍體肉後,不會再去襲擊行走在荒漠上的路人。
這樣一來, 人死後也能修功德, 靈魂即可去往天界。
天葬講究將肉身獻祭得乾乾淨淨, 那麽問題就來了——為什麽這一處天葬台會將每具屍體的人頭特意留下來、漸漸摞成了三面骷髏牆呢?
再將這個不大不小的庭院從頭到尾掃視一遍,段易看向了明天,回答起他剛才的問題。“接下來當然是找教徒問問。這骷髏牆顯然藏著什麽秘密。你說裡面會不會有死亡風險?你記得躲我後面。”
明天望著段易:“你看到了,我有自己的營帳。所以我是有職位的,不是普通小兵。我可以調兵。這裡如果真有古怪, 那該我保護你。”
“原來我們小天還是個小將軍了?”段易笑了笑,轉過頭再瞧向那三個看上去普通的房間, 嚴肅下來,“我們一開始以為將軍和囚牢是一邊的。但囚牢竟然在骷髏牆這邊。也許教徒反倒是‘狼人’那方——”
真正的Boss或許是這院子裡的教徒, 而不是將軍。
這一點段易看了出來, 而在看到彭程居然被關到這裡的時候,洪賢等其余人也看了出來。
眼見著段易要去找教徒搭話, 洪賢叫住他:“誒,等等。你不要這麽輕易去招惹教徒。我們得從長計議。”
“已經快入夜了。再耽誤,就算不考慮特殊神職的技能, 投票少一個玩家、晚上狼人再刀一個,玩家人數一下子少兩個,探查進度會進一步減慢。”段易道,“已經快到第二晚了,時間很緊張,應該抓緊時間找線索。”
拿出一把黑傘在手,段易再補充一句:“
你擔心的話,不用跟來。”
洪賢冷笑:“你這話說得很搞笑。你惹到Boss,我們還不是一樣要遭殃!”
聽到洪賢的話,白斯年站出來一步道:“有分歧的話,投票決定吧。剛才往這邊走的時候,我注意到沿路有些小商販。沒準他們知道一些線索。段易的話說得不錯,現在得抓緊時間查探。不敢在這裡找教徒搭話的玩家,可以去找商販。大家正好兵分兩路。”
洪賢眯了眯眼睛瞧向白斯年。“那你站哪一邊?”
白斯年道:“我挺好奇教徒這邊的情況的。我留在這裡。”
段易挺好奇其他玩家會怎麽選擇,當即側身朝其余人望了過去。
只見洪賢舉起了手率先往院子的西門處走去。“是這樣的啊,不是說我膽小怕事什麽的。我覺得在這種遊戲裡,大家認清楚自己的實力也很重要。7號身手好,他敢正面剛Boss,那是他的事。咱們身手不好的,可以去做點別的。我覺得5號剛才就說得很對嘛,找商販聊聊,也是一條路子。願意跟我的就過來啊。”
洪賢的為人,段易一直十分鄙夷。
但段易不得不承認,他這話說得不錯。
面對困境的時候,一個人認清自己的實力、找準自己的位置,也很重要。在一個隊伍裡,要有敢拚在前面的人,也要有在後面做後備力量的人。團隊遊戲,不是靠某一個人的勇氣和力量就能贏的,它靠的是信任和合作。
段易心裡有數,如果一會兒真要跟教徒之間展開一場肉搏,完全不能打的玩家留下來,反而會礙自己的事事。
所以段易聽罷洪賢的話,也補充了句:“他這話說得不錯。大家量力而行,選擇合適自己的位置。這不是站隊,看你們信洪賢還是信我的問題,這只是分工合作。無論是找商販探索,還是找教徒搭話,都十分重要。”
聽到段易這麽說,白斯年似乎對他有了點新的認識,當即用略帶考究的目光看向了他,眼裡不由自主也流露出了些許欽佩。
段易倒是沒留意到這點,只是默默等待著其他玩家的選擇。
首先向洪賢走去的是舒蓉蓉。
一邊笑著走向西門,舒蓉蓉一邊說:“希望這次我們依然能合作愉快。”
洪賢嫻熟地朝她撩了一把自己的劉海。“我們之間的默契一直都在。”
在舒蓉蓉之後,是3號童念朝洪賢走去。
她不僅自己走了過去,還拉上了竇霜。“我們去找商販吧。打架這種事,我們確實不擅長,就做點自己力所能及的。”
“嗯……行吧。那我們留下來反而礙事。”2號竇霜看向段易,有些不確定地道,“那我們一起找商販打聽點消息。”
“去吧。不要擔心我們這邊。”段易朝她點點頭,竇霜咽口唾沫,這才真的跟著童念一起走了。
“咳咳,這麽多姑娘都去的話……洪賢你一個人保護不了他們吧。等等我。”
說這話的是胡晉。
在舒蓉蓉、童年、竇霜之後,他是第四個去到洪賢身邊的人。
段易算了算,他們那組的洪賢和舒蓉蓉大概率其實都是好人,2號3號這兩個閨蜜裡出一狼,6號胡晉也有一定的狼面。
如此一來,洪賢那邊的探索隊伍中,好人和狼人的數量也許能打個平衡。
但段易心中的預感不是很好。
且不談6號胡晉,他反而是不太放心2號和3號。
大概鄔君蘭有著與段易同樣的擔心。
過了一會兒,她站出來,對段易道:“我跟過去看看。”
“但你——”段易顯然有些擔心她。
這時候9號商務風打扮的雲浩開口道:“我也過去。我們七個人,應該沒事。”
如此一來,連洪賢在內的七名玩家暫時離開,院子裡的玩家只剩段易、白斯年、東方羽。
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灑上骷髏頭,為它們鍍上一層紅色。
黃昏是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在這交匯的時間段內,被染紅的骷髏就像是淋了血一般,看向人的空洞瞳孔裡好似透著無盡的哀怨。
目光在它們身上停留片刻,段易與小兵打扮的明天對視一眼,大步走到一間老舊的房子外,敲了三下門。
敲門聲落下後,念經的聲音暫時停了下來。
隨後一名穿著棕紅色衣裝的教徒走出來,頗為詫異地看向段易一行,似乎在詢問他們為何來這裡。
最後教徒把目光放在了明天身上。“是將軍那邊有什麽吩咐嗎?”
明天道:“不是。這些都是王妃從華國請來的貴客。他們會參加王妃的葬禮,我帶他們四處逛逛,路過這裡,就帶他們提前進來看看。”
“王妃的葬禮?啊,是了……”這名教徒道,“王妃說她活不過七天。我們近日都在為她的葬禮做準備。”
明天與教徒談話的同時,白斯年走至段易身邊道:“這教徒並不是我昨晚見過的那個。”
聞言,段易蹙眉仔細朝面前的教徒打量了過去。
他體型微胖,兩邊臉頰上的肉尤其多,堆得兩眼都眯了起來,整個人像是笑著的彌勒佛。
段易問他:“請問你們這裡一共有幾個教徒?”
“三個。”胖教徒說完這話,他身後再走來一個教徒。
新走出來的這個教徒很瘦很矮,與門口那個彌勒佛形象的胖教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只看了一眼段易他們,便踏出房門,向院子的一角走去,看上去性格非常冷淡,好似視這院子裡其余人如無物。
“哦,那是我們的小師弟。我是二師兄。”微胖的教徒介紹道,“我們的大師兄叫達光。”
段易小聲問白斯年:“你昨天見到的教徒也不是小師弟吧?”
見白斯年搖頭,段易便知道,昨日潛入軍營的那個教徒,應該就是這院子裡一胖一瘦兩個教徒的大師兄——達光。
段易問二師兄:“請問達光在何處?”
“他出去布施了。小師弟現在去做晚飯了。通常吃晚飯的時候,大師兄會回來的。對了——”望向明天,二師兄問道,“這些客人要留下來吃飯嗎?”
明天聽罷先瞧段易一眼。
段易點了點頭。
明天便道:“好。有勞了。”
“無妨。”二師兄雙手合十,目光滑過眾人,最後停留在東方羽身上,他道,“抱歉,此處不留女眷用飯。”
段易聽到這話先是蹙了眉。
他總覺得真正包容的教義不應該區別對待男女。此外,據他了解,某些派別的藏傳佛教應該是不避諱這些的,他們甚至有男女雙修的教義。
但眼下這所謂的教徒到底是怎麽回事,段易都還搞不清楚,他只能暫時按捺住這些疑問。
聽罷教徒的話,東方羽面露些許遺憾。“其實挺想留下來了解一下這裡的情況的。不過既然有這樣的規定……我就先走了。他們那組的人應該還沒走遠,我去找他們匯合吧!”
“成。”段易道,“那你路上小心些。”
“嗯。我會的。大家晚上見。”東方羽朝眾人揮揮手,又好奇地多看了明天兩眼,這便轉身往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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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骷髏牆與天葬台往南約兩千米的位置。
夕陽的紅好似在沙漠中點了一把火,天地都是一色的紅。
有紅衣教徒自沙漠深處走來,他右手拿著梵珠,口中誦著經文。他的步履緩慢、堅定,卻又透著一股疏離感。仿佛他不屬於塵世,只是天地間的過客。
此時有一個過路的人正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喝水。
白日去城裡賣了東西掙了點錢,見天色暗了,他便開始往家裡趕。他也沒想到半路上休息的時候,居然聽見了這樣的經文。
放下水壺,過路人抬眼見到紅衣教徒,立時驚訝地瞪大了眼。
——教徒從夕陽裡走來,他腳踩在沙漠裡,鞋尖卻沒有沾染一丁點沙子。他好像飄在沙漠裡,而不是在走路。
至於從他口中念出的經文聲,明明距離過路人很遠,但卻似乎就回響在這過路人的耳邊,就像是天降的佛號。
而在過路人眼裡,最神奇的事情莫過於,他看見教徒腳下的沙漠在開花。
——教徒每走一步,他路過的荒漠土地裡就會開出一朵紅色的花。
花瓣纖細繁多、周身不帶枝葉。
教徒從天際走來,這血紅色的花就好似從他的腳下一直開到了天邊。
我、我難道見到活佛了嗎?
過路人欣喜而又激動地站起身,朝著那紅衣教徒直直跪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等教徒路過他的身邊,他虔誠地朝他叩拜了三下,再抬手扯住了他的僧袍。“活佛?大師?或者我該怎麽稱呼你,天要黑了。需要我為你掌燈嗎?”
紅衣教徒只是笑:“不必。我是個瞎子。原本就看不見的。”
“那、那……”過路人激動地有些語無倫次,“請問你腳下開的是什麽花?”
“你能看到我腳下的花?”教徒這麽問。
出乎過路人的意料,教徒說這話的時候,語調似乎有些悲哀。
“是,我能看到,這、這怎麽了?”過路人問。
教徒歎道:“這是彼岸花,通往黃泉的。你能看到它……說明你要死了。”
過路人大驚,不由跌倒在地。“這、這可怎麽辦?!我……我怎麽辦!我家裡還有妻兒靠我養育……我該怎麽做,求您指引!”
紅衣教徒抬起手臂,指向一個方向。“我就住在前面的天葬台旁邊。你明日來找我,我算一下你去世的時間,為你準備一場葬禮。”
“您的意思是……我有機會去天界?”問這話的時候,過路人的手臂在顫抖,也不知是在高興、還是在害怕。
“是。你能見我,便是象雄教的有緣人。我會親手為你舉行天葬儀式,讓你的靈魂升往天界。肉身不過只是一個讓靈魂受苦受難的載體。死亡不是終結,而是開始。恭喜你脫離人間紅塵這片苦海。讓我送你……去往西天極樂吧。”
等紅衣教徒說完這話,過路人面上的害怕已經漸漸褪去。
剛才他聽說自己要死的時候,還恐懼得渾身顫抖。但現在他臉上居然帶著笑。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飄忽,也不知道他真的是看開了,還是單純受了蠱惑。
最後他重新跪下來,用手拉住教徒的衣角,再朝他虔誠地拜了三拜。“謝謝!謝謝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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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
七名玩家離開天葬台,走在往軍營折返的路上。
走在最末的是舒蓉蓉,她摔了一下,把腳給崴了,此刻正賴著3號童念,讓她攙著自己走,兩個人因此又落後了隊伍很多。
童念面露些許不快。“你崴腳了幹嘛拉著我?我跟你關系很好?”
舒蓉蓉朝她笑了笑,下巴朝前面抬了抬。“那些玩家去找商販聊天了,你就讓他們去嘛。我拉你陪我偷懶不好嗎?”
童念翻了個白眼,沒說話。
舒蓉蓉問她:“該不會因為洪賢的事,你對我有意見吧?”
童念立刻道:“別胡說八道!我當時是一時被他花言巧語蒙蔽了。現在回想起來,我自己都覺得自己瞎了眼。我不會像10號唐曉那麽傻的。”
舒蓉蓉笑著說:“行啊,不傻就好。其實話說回來……你跟2號裡面,有一個是狼吧?我挺好奇的,你們兩個處在對立面的時候,你會怎麽做呢?”
童念鐵著臉抿著嘴沒說話,舒蓉蓉戳了一下她的臉蛋。“小妹妹,別老這樣對我呀。是,也許你看不慣我的性格。但我也沒辦法啊。你知道我為什麽這樣嗎?因為我也被我的好姐妹騙過。你要不要——”
舒蓉蓉的話被童念嚴肅的語氣打斷。“你有沒有聽到念經的聲音?”
“念經聲?剛那院子裡是有人念經。但我們都離開院子很久了,哪有人念經?”舒蓉蓉詫異問,“你是不是聽錯了?”
“不、不是院子裡的那個。”童念臉色有些發白,“我感覺這念經聲就回響在我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