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區酒店內。
明天洗完澡出來, 走至落地窗前,目光落在了茶幾上的那枚徽章上。
徽章象征著他“天選預言家”的身份,也讓他擁有了通往遊戲終極奧義的必備條件。
他記得這枚徽章出現在他眼前的時候, 他的平板上面出現了一行字:“恭喜你獲得‘天選預言家’稱號,現在你可以選擇是否繼續遊戲。”
這個遊戲充滿超自然力量。所以段易就算被凌遲,也不一定真的死了。
而在很多副本裡他都見識到了時空穿越的功能。所以他沒準可以回到過去改變一切。
基於這些其實根本經不起推敲的推測,明天沒有猶豫,選擇了“是”。
回到過去更改歷史救回段易的想法, 也許全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哪怕他繼續在遊戲裡走下去,哪怕他明白這遊戲到底是什麽, 也許他根本也救不回段易, 可他依然決定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繼續展開這場遊戲。
之後的記憶對於現在的明天來說,甚至開始有點模糊了。他像是在迷失在無數個副本中的遊客。他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更不知道終點在何處。
他只有一個想法——他得活下去。
在每個副本中活下去,在活下去的基礎上盡可能多地掙到金幣。這就是他的唯一目標。
而指引這個目標的,是他想救回段易的心。
他把救段易這件事, 當做了他的信念。
明天數不清自己到底刷了多少副本、更不知道自己一路見證了多少人死去,他只知道當他最後看見那片仙境般的桃源時, 已經傷痕累累、筋疲力盡。
就好像跋涉千裡萬裡,隻為求一個神跡的信徒,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意志力, 竟還是拚著一口氣走到了桃源入口。
按之前平板上的指引,只要他找到這片桃源的入口, 就能接近遊戲的真相。
現在他的腳步踏上這片土地,整個人才放心地側倒在地,繼而昏迷過去。
閉眼前, 他聞見的是撲鼻的桃花香,聽見的是不遠處潺潺的溪水聲,看見的是藍天碧雲與緋紅桃夭,最後……是似有還無停在自己面前的一身白袍。
再度醒來的時候,明天發現自己在一間古樸的竹屋裡。
眼前是簡單雅致的裝潢;入鼻的是淡淡桃花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的香氣。
緊接著他聽到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盡管設置了這樣的規則,但你是來到這裡的第一個玩家。果然我們家的基因還是不差的。”
明天從竹榻上坐起來,看向說話的人。
這人穿著一身白袍,頭髮不知道多長時間沒剪過了,長而直地垂到了地上。他正在沏茶,不管是行為舉止,還是穿著,都像是一個古人。
側頭看向明天,那人淡淡一笑,露出極好看的眉眼。“小弟,過來坐吧。”
這個人正是明天的親生哥哥,明月。
人如明月不可攀,他擁有的這張臉,著實擔得起這個名字。
他的初高中同學並不知道他是TheMoon的創始人,更不知道他是紅色通緝令上的人物。他們隻以為他是意外溺水而死。
那時候無人不感歎,就是因為他長得太好看、人還太聰明,所以老天為了平衡,才早早收走了他的性命。
“我不懂。上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想問。你不是死了嗎?”明天坐到他對面。
明月把一杯茶遞過去。“你想救的段易,不是也死了嗎?我記得是車禍吧。不然你們怎麽來到這場遊戲的?”
明天皺眉:“那不是車禍,是天災。”
明天清楚記得他們進入遊戲的那一天所真實發生的情況。
他去開發區S酒店給段易送文件,然後和段易、鄒平一起上了車。
段易坐的副駕駛,鄒平和明天坐的後座。
快上長江大橋的時候,江面忽然起了罕見的特大風浪。部分橋面在風浪中塌陷後,無數輛汽車順勢衝進了江流中,而位於後方的車輛則紛紛急速刹車,引起了特大連環車禍。
段易所在的車輛就折損在後續的連環車禍中。
車輛側翻,翻到在地正好是段易和鄒平所坐的那一面。
因此,司機和明天能逃出來,但段易和鄒平被壓在了下面。
司機暫時跑遠了,但明天並沒有離開汽車,而是去到段易那邊想盡可能地救出他。
“聽不聽得到?段易,你聽得見我講話嗎!”明天一邊試圖喚醒他的神智,一邊用胳膊撞擊著車窗,試圖破窗而入。
司機站在遠處沒敢過來。“林助理,汽油味已經很濃了,車身都冒煙了,這馬上要起火爆炸了。來不及了,你趕緊逃啊!別等會兒人沒救上把自己給搭上了!”
明天沒吭聲,只是默默行動,隨後他沒聽到段易的聲音,倒是聽見了鄒平的聲音,並看見了他朝自己伸出來的一隻手。“段總已經咽氣了。來不及了。你能不能……救救我?”
段易死了?
明天幾乎難以置信地愣在原地。
就在這時,“砰”得一聲,汽車爆炸。
而在爆炸前一刻,是司機跑過來撲倒了他,算是救了他一命。
明天跪在地上,怔怔地看汽車卷入熊熊烈火。
可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他早已死去的哥哥,明月。
明月穿著一身白袍,以常理難以解釋的方式,徑直穿過燃燒的汽車,邁過熊熊火光,走到他跟前。“我來處理一些意外。沒想到遇見了你。”
“這是怎麽回事?你……你……”明天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當時自己是被刺激大發了,才會問出一句,“你該不會是來索魂的白無常?”
明月隻道:“這場天災是意外。一切都可以重來。但重來是有條件的。你是不是想救車裡的人?他會進入一場遊戲,如果你想和他一起回來,可以加入這場遊戲。只要你們通關遊戲,就可以一起回來。”
這個時候的明天還沒有察覺自己是喜歡段易的。
他只是認為,段易曾經救過自己。那麽自己現在也沒有理由袖手旁觀。
於是他對明月說:“我願意去。我要怎麽去?”
明月道:“你如果要去,得做些準備。因為這會意味著你的身體在現世死亡。等三天吧。三天后,我去接你。”
這三天對明天來說,他要做的事情非常多。
而這所有的事,都跟段易的屍體有關。
政府各部門聯合處理這場事故,屍體本是統一做處理、再交給家屬。但由於段易的身體被發現心口被人捅了一刀,又被特殊列為了刑事案件,送到了公安局那邊做屍檢。
明天趁他們轉移屍體的時候,在路上盜取了段易的屍體,再帶著他的屍體一路逃到他家實驗基地的其中一個中。
買了一個大冰櫃,安排好所有善後事項,明天抱著面目全非的段易躺了進去。
他做這一切,只是執著地認為,他們的魂靈要一起參與遊戲,那麽他們的身體理應待在一起。
“遊戲即將開始。為了不讓玩家知道天災的真相,我們會編一段記憶給他們。在他們的視角裡,現在的時間是昨晚。也即,你身邊的段易還以為自己住在S酒店。”
“我是偷偷帶你進來的。為了瞞過系統,我會任命你來當魂靈的引渡人。”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引導他們醒來,並登上長江大橋。可這一次,他們所見的長江,實際不是長江,是黃泉。他們以為的橋也不是長江大橋,而是奈何。”
由此,明天果然和段易一起進入了遊戲。
司機是真正的幸存者,他沒有進來。但跟段易一起喪生火海的鄒平也成為了玩家。
看到鄒平,明天不難聯想到段易身上的刀是怎麽來的。
——當時汽車隨時會爆炸,明天也許隻來得及救一個人。鄒平趁亂捅了段易一刀,想讓明天看見他確實斷了氣,轉而救自己。
如此,對鄒平心有戒備,但明天尚不熟悉遊戲規則,加之進遊戲後鄒平偽裝得過好、取得了大多數玩家的信任,他竟一路走到了很後面。
明天18歲認識段易的時候,對他心懷感激。看過他各種資料和演講後,把他視為了偶像般的存在。他想和他一起工作,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和他走上一樣的路。
他在22歲的時候成為了段易的助理,經過一年的相處,他愈發肯定自己的看法是對的。跟段易一起工作,他學到了很多,這不僅是工作上,還有為人處世和人生態度上。
因為原生家庭的關系、被綁架的經歷,他對於人生方向時有搖擺。可好像因為段易,他可以找準一個前行方向,然後一路走下去。
23歲,明天目睹了段易車禍而死,再和他一起進入這個遊戲。
在這種生死遊戲裡,他更是清清楚楚認識了段易是怎麽樣一個人。
——他永遠勇敢有擔當,永遠不懼危險地衝在闖關最前方,他更是在自己失誤的時候不計危險地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
最後,在那個副本裡目睹他被凌遲的時候,明天意識到他也許會因此徹底在現實中死亡。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明白過來,他對段易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
他不知道這種感情從何時開始、又如何萌芽的,但當他們經歷過並肩戰鬥、經歷過生死,它已經深深扎根在心裡,再也無法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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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回憶,聞著淡淡的茶香,明天聽見明月開口:“我在你們所認為的‘現實世界’確實是死了。但我的生命進入了另一個維度。用你們那裡通俗的說法,可以把我稱為‘鬼’。”
“現在說回這個遊戲吧。雖然你是我小弟。凡事還得按規矩來。你走到這裡,代表你可以了解這遊戲的終極奧義。所以作為遊戲設計者,我專程來見你一面,為你答疑解惑。”
“此外,我還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
明天嚴肅地問:“願望?我想要什麽,你們系統就能答應嗎?我不信有這樣的好事。”
明月笑了:“確實沒有這樣的好事。一切解釋權歸我所有。如果我覺得你的願望合理,我會答應你的。當然,在此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句話——你願不願意來為我辦事呢?你一路通關走到現在,足以證明,你有這樣的能力。”
明天嚴肅道:“為你辦事?那你得告訴我這個系統到底是怎麽回事。並且,你得先實現我的願望。”
沉默了一會兒,明月開口道:“其實我大概能猜到你的心願是什麽。只是你真的確定這麽做嗎?”
“為什麽不願意?”明天反問。
靜靜看他片刻,明月忽然問:“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麽會出生?”
明天搖頭。
明月淡淡道:“我們的母親認為結婚生子是一件十分浪費時間的事,你也可以看到,她後來把畢生精力都放到了AI上。因為她覺得我辜負了她的期望。我本來以為,她不會再想要孩子了,沒想到我八歲那年,她和父親有了你。”
“我八歲那年,她帶著我去看心理醫生,我玩了幾把沙盤遊戲,畫了幾張畫後,醫生宣布我有反社會人格的傾向。”
“所以我想,她還是心有不甘,覺得以她的基因,她應該孕育出一個完美的後代。”
“小弟,我是他們眼中的殘缺品、或者是失敗品。而你是完美的那一個。”
“你說……如果我答應你的心願,讓你變成劊子手,你最後會變成什麽樣的人呢?”
“也許我們這對兄弟,到最後還是同一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