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落地窗照過來,將背窗而坐的林嶽川照進陰影裡。
背光裡他精致的面容顯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低沉磁性的聲音如飛泉鳴玉,清晰有力地落在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昨晚我查驗的人是7號。他是好人。”
林嶽川跳預言家給我發金水?
段易認識到這個事實,瞬間反應過來他的身份和用意。
現在場上的局勢並不複雜。
6號玩家跳預言家,給5號發了一張查殺牌,5號辯稱自己是普通遊客。
至於4號玩家,聲稱自己是一個神,並表示相信自己的閨蜜6號。
再來,7號段易知道自己是真預言家,他查出林嶽川是好人。現在林嶽川跳了預言家,又反過來給段易發了金水。
正好坐在林嶽川對面,段易抬起眼瞼,一眼望見的就是他那雙漂亮眼睛。
段易忽然就想到了早上兩個人的那番談話。
原來,林嶽川找自己坦白花粉的事情,不是基於兩個人共事一年的信任,而是因為他在那個時候已經有把握——自己不太可能是狼。
林嶽川能做出這種判斷的理由已經不言而喻——他是女巫。
他之所以早上知道段易不是狼,一定是因為狼人昨晚下手的對象恰恰就是段易。
——狼人朝段易開刀,女巫林嶽川收到消息,並使用了解藥救他。
剛進入這個遊戲,玩家們會不會玩狼人殺,誰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狼在第一晚就貿然自刀騙解藥的可能性很小,因為他不知道女巫第一晚會不會救人。
所以昨晚以後,林嶽川基本已經確定段易是好人。而當早上段易對他咬著煙說出那句話,他已經知道段易就是預言家。
與林嶽川對視片刻後,段易又瞧了一眼聲稱自己有神職的4號姑娘。如果她沒說謊,她隻可能是獵人。
如此,場上的局勢進一步清晰起來,但段易奇怪的是,他昨晚不可能對誰暴露了自己預言家的身份,那麽狼人選擇刀他的原因是什麽呢?
他自認來到這遊戲後並沒有得罪誰。那麽難道是舊仇?
他跟誰有舊仇?只能是那個張卓張總了。
想到這裡,段易不由再看向位於10號位的張卓。他坐在那裡,仍然是一副滿腦肥腸的奸商模樣,倒是並未泄露什麽信息。
略瞥一眼10號張卓,段易就又看向了林嶽川,實在好奇他接下來會如何掌控局勢。
哪知林嶽川還沒能繼續說什麽,3號圓臉寸頭男人先問他:“說句實話啊,你這預言家……沒有6號妹子有力度啊。人家不怕懟到獵人或者女巫,敢一上來就發查殺。”
林嶽川語氣平靜。“我沒有查到狼,加上不確定解藥還在不在,所以暫時沒跳。現在6號跳預言家,我就不得不站出來。其實我最早的打算是,即便跳預言家,我先不報金水,我可以隨便發張查殺牌,試試看能不能把狼詐出來。但現在不好這麽玩了。不搞什麽花板子,7號確實是我的金水。”
不疾不徐地說出這麽一段話,林嶽川的目光淡淡掃過面前的其余玩家,再道:“十個人的狼人殺,這是簡單的屠城局。所以往下走並不難。現在大家有兩個選擇。”
“第一,兩個預言家都不要。4號姑娘說自己是神?如果你是女巫的話,那你晚上可以用毒藥了。把6號姑娘票出局,晚上女巫再把我毒了,或者反過來也可以。”
“好人們不知道該信誰,那就誰都不信,你們可以不帶預言家玩。反正我是無所謂的,去囚牢關著,也許比去樹林裡探索更安全。”
“至於第二個選擇——”略停頓片刻,林嶽川繼續道,“那就是兩個預言家都再留一天。6號玩家如果堅稱自己就是預言家,那麽你今天晚上應該查驗的,是我的金水7號。”
段易聽到這裡,心裡不由感歎林嶽川確實是個會玩的。
6號狼首先不敢隨便對林嶽川下手,否則會坐實他才是真預言家,除非狼決定一命換一命——今晚狼人刀了2號林嶽川,明天其他人就會知道2號是真預,從而把6號票出去。
而經林嶽川這麽一說,狼人恐怕也不會輕易對段易這個金水下手。留段易一晚,明日6號給他發一張查殺牌,說服其他人他和林嶽川是雙狼;又或者她順勢也給段易發金水,試圖爭取到他的信任。這兩種選擇如果玩好了,收益或許都要比夜裡直接刀了段易要更大一些。
對於林嶽川這番話,10號張卓倒像是聽困了。只見他伸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呵欠,開口道:“說來說去,那晚上到底票誰?今天總得推一個人出去。”
林嶽川便道:“6號在我眼裡是鐵狼,她查殺5號,我暫時認5號是好人。可以不出5號。如果你們一定要選個人票——”
話到這裡,林嶽川忽然看向了段易。“我的金水,要不你來點個人。沒準就詐到狼了。”
跟自己有私仇,有可能頭天就刀自己的,隻可能是張卓了。
段易毫不猶豫看向他。“那就你吧,10號。”
張卓估計是沒想到一句話把焦點引到了自己身上,立刻罵了句:“臥槽。你他媽想出我?”
罵完,他立刻開口:“你不能出我。我有身份的!我……我是女巫!”
段易挑眉。“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狼有沒有對誰動手?你有沒有使用解藥?”
張卓:“……我……我其實是獵人。”
段易:“那把你票了也無所謂。你還有一天的時間觀察我們。等晚上我們票了你,你開槍,把你認為是狼的那個人帶走。”
張卓拍桌子,有點氣急敗壞。“得了,什麽都不說了,段總,我到時候一準兒帶您走。一起進囚牢還有個伴。在現實世界約你吃個飯比登天還難。這回我們可有時間好好聊了。”
段易笑了。“行。只要你開得出槍,盡管帶我走。進囚牢無所謂。其他好人如果通關了,我也許跟著躺贏呢。”
張卓站起來,臉一陣紅一陣白,最後無奈坐了下來。“行,不瞎說身份了。我真的……真的只是普通遊客。狼人殺我根本沒玩過幾把。那是你們年輕人愛玩的。我平時應酬哪兒會玩這個?我說不過你們。反正我一個遊客,什麽信息都吃不到。我也無話可說。”
嘖,真是經不起詐。
段易正對張卓評價這麽一句,最早跳預言家的6號忍不住了。
“如果10號是普通遊客,你們非要票他,那我也沒有意見。但2號在我眼裡就是狼,他給7號金水,那行,今晚我會驗7號。但如果我今晚被刀,你們明天記得把2號投出去,然後女巫明晚把5號我的查殺牌毒了。這樣就只剩一頭狼了。最後一頭狼,可能是7號,他畢竟是狼人發的金水,投完他,如果遊戲還沒結束……你們自己看。”
掉下一滴眼淚,6號姑娘再道:“我對這個遊戲理解不太深刻。我只能幫好人盤到這裡。”
她的5號查殺牌聽到這裡,翻了個白眼,嗆聲道:“喲,徒手抓三狼,你也真夠可以的。真預言家也沒你這麽能開天眼吧。”
6號立刻:“我不是開天眼!我隻查到了5號,2號是自己悍跳出來的。”
“等、等一下啊……”9號小年輕鄒平忽然開口,“現在我們還不知道狼到底有沒有動手。如果狼一直沒動手,這是不是表示昨晚段哥的建議可行。那麽我們可以棄票。其實就算狼刀了人,我們也可以棄票。反正就我看,我真不知道該相信誰。”
聽鄒平這麽說,段易倒是好奇看他一眼。
電光火石間,段易心裡滑過很多念頭,最後他隻問:“其他人的意見呢?”
眼見著玩家們開始七嘴八舌爭論不休起來,1號穿職業裝的姑娘直接站了起來。
拍了幾下桌子,打斷大家的爭論,她道:“預言家怕死在園林,選擇現在告訴我們這些信息,我可以理解。先不管哪個預言家是真的,兩個人既然都給出了信息,那我覺得我們可以先去探索了。白天進樹林還算好,晚上那裡面恐怕更危險。所以,咱們白天抓緊探索,今天票誰,我們晚上再討論。”
1號玩家的建議倒是很快得到了一致認可。
暫停了爭論,接下來玩家們討論的事情就是探索階段的分工安排了。
這回林嶽川倒是主動提出要跟段易一起。他站起身,當著大家的面對段易道:“小易哥,你是我的金水,我只能信你。你當過兵,身手好,我就跟著你了。你保護我。”
他說話這語氣,再配合著他那張臉,居然顯得有點柔弱不能自理。
——如果不是因為給林嶽川當過一年的上司,段易真的就要信了他。
摸出一支煙來,沒有抽,只是拿手撚了幾根煙絲把玩,段易望著林嶽川,道:“保護你可以。畢竟你都叫我哥了。但這跟我是不是你的金水沒關系,誰知道你這預言家真的假的。”
兩人對視那一眼,把雙方的演技都看得分明。
雖然彼此不信任,但兩個都不是糊塗人,共事了一年,這點默契還是有。
仿佛是覺得這情形挺有趣,段易垂眸暗笑了一下,轉身上樓。“走吧,去看看那戲子的住處。”
10分鍾後,段易、林嶽川,外加一個依然決定跟著段易的鄒平,三人一起來到了四樓。
與二樓和三樓的情形不同,四樓的地板和房門看上去都很老舊,很年代感。
這層的房間共有四個,走廊兩邊各兩個。現在三個人決定探查這四個房間,首先要解決的一件事是——如何開門。
段易先道:“那晚那男戲子開門的時候我看了。他褲腰上有一串鑰匙。”
走到窗口往戲台那處看了一眼,鄒平道:“他還和那個傀儡在唱戲。我們要不要試試去戲台那邊和他搭個話,借下鑰匙?又或者你們跟他搭話吸引他的注意,我去偷鑰匙?”
段易沒吭聲。他走上前,伸手在木門上推了推,然後退後幾步,抬起了腿。“倒不用那麽麻煩。這木門很有年頭了,不結實。”
話音一落,“哐啷”一聲傳來,段易果然直接把門踹開了。
入門後,鄒平往地上看了一眼,眼尖地發現木插銷都被踢斷了,他當即問段易:“段哥,你還真有點身手?你怎麽會當過兵呢?”
段易一邊進屋,一邊隨口說起往事。“大四畢業的時候跟幾個哥們合夥創業,結果有個哥們把我的核心技術偷走了。創業的事黃了,又錯過了校園招聘,我看到學校裡號召服兵役的橫幅,一時衝動就去了。不過去了倒也沒後悔,挺有意義的。”
“啊?那你哥們豈不是背叛了你?你肯定很恨他吧。”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談不上恨不恨,我就當他死了。”朝鄒平瞥了一眼,段易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不再多提自己的事,只是仔細看向了這間屋子。
屋子裡的陳設很簡單,一張雕花木床,一張方桌,兩個板凳。
家具雖不多,但乍一眼望去,會覺得這屋子異常凌亂。原因很簡單——這屋子裡的床上、桌子板凳上,還有地上,四處都散落著戲服。
注意到桌子上的衣服下方似乎藏有什麽東西,林嶽川朝那處走了過去。待他抬手剝開重重繁複精致的戲服,果然,下面藏著一個相框。
段易當即湊了過來,只見相框裡有一個女人的黑白半身像,眉眼溫柔,神采飛揚。
不過這張照片上她並未上妝,所以段易乍一眼看的時候,並沒能認出她來。端詳了相片一會兒,段易想到什麽,端著相框去到走廊裡比對了片刻,再重新進屋。“牆上那些照片的女戲子應該就是她了。”
林嶽川問段易:“你覺得這像什麽照片?”
段易明白他的意思,一時也有點嚴肅。“外面那麽多照片,都是男女兩個戲子的合照。只有這張照片是單人照,還沒上妝。它看上去很像……遺照。”
“對。我也覺得是遺照。”林嶽川接過相框,仔細審視一番正面的照片後,把相框翻了過來。眼睛眯了一下,他道,“這裡有字。”
段易立刻上前,跟他一起看到了相框背後的字。
那是用十分端正的小楷寫的繁體:“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阿青,失去畢生摯愛之痛,剝皮、抽筋、拆骨,也難及萬一。所以我得尋你,我必將尋回你。你我二人唱了十年的牡丹亭,我們一定也會像戲裡的人一樣,一起走到白頭……”
放下相框,林嶽川道:“《牡丹亭》裡,杜麗娘死了三年。三年後,柳夢梅尋到她的靈魂和屍體,讓她死而複生,才有了兩個人後來的相守。”
“根據這個故事做出合理推測的話……這個園林的主人,和這個叫‘阿青’的女戲子相愛,但阿青死了,或許還死了很多年。現在園林主人想復活阿青。”
段易不由道:“難道我們的任務,是要幫園林主人復活阿青?也許我們滿足了他的心願,他就肯放我離開。”
“有可能。”林嶽川放下相框,“我再在這房裡搜搜。小易哥,其他三個房間的門還要交給你。”
“早跟你們說了,年輕人要多鍛煉。你和小鄒這兩個年輕孩子虛成這樣,門都踢不開,這要是真要遇見個妖魔鬼怪,輸出還得靠我這個老年人。”段易一邊過著嘴癮,一邊伸著懶腰往門外走,剛到門口,想起什麽,他回過頭,又看了林嶽川一眼。
“怎麽?”林嶽川回頭撞上他的目光。
段易問他:“一直在國外生活,之前連中文名都沒有,但居然了解牡丹亭?”
“談不上有多了解。”林嶽川語氣淡淡,像是完全沒讀懂他話語的試探,“高中課本裡不都有這個故事麽。那會兒考慮過要不要回國讀大學,所以我看過國內高中語文的課本。小易哥,你高中成績是不是不好?”
段易:“……”
好氣哦,可是還要保持微笑。
最後段易只能乾巴巴道:“一家人裡有一個成績好的就行了。我表哥成績可好了,保送的。你們肯定比不上。”
段易挽尊挽得十分勉強,奈何鄒平還補了個刀。“害,段哥沒事兒。我成績也不好。我初三畢業考,數學隻考了29分。”
這下段易真的咬牙切齒了——我數學好歹能及格啊。我們不一樣。
出門到走廊,接連踹開另外三扇門的時候,段易是腦補著林嶽川和鄒平的臉踢過去的。——嗯,這下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