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
路荀沒想到會是蘇清珩, 想來應當是有事。
蘇清珩前段時間寸步不離的粘著他,但昨天從霧蝕林離開後,蘇清珩似乎有點避著他。
也算不上避, 今天還一起出門, 只不過沒有大師兄說要去程家拜訪,蘇清珩大概也不會和他同行,一回府上, 蘇清珩就回屋去了,路荀納悶是納悶, 但也沒多問, 就是怪不習慣的, 感覺突然少了條尾巴。
蘇清珩一進門,路荀就愣住了,因為他就穿了件白色的裡衣,應當是準備就寢。
“有事?”
路荀的目光從衣服上轉移到了蘇清珩的臉上, 神情淡淡的, 看不出情緒。
蘇清珩帶上門走到床邊, 眸光裡是路荀看不懂的情緒,他在床頭站定,像是有點為難。
“怎麽了?”
路荀見他不答, 又問了一聲。
“我……”蘇清珩張了張口,像是難以啟齒,他垂著頭將目光轉向了別處,“我, 我想和師兄一起睡。”
“啊?”
路荀也怔愣一瞬, 眨了眨眼, 瞥見蘇清珩微微泛紅的耳根, 沒多想就答應了。
“可以……”
蘇清珩猛然抬起頭,似乎沒料到路荀會答應的那麽快,方才在房間裡糾結了半天,想了好些個借口,一個都沒用上。
“做噩夢了?”路荀試探的問了一句。
蘇清珩反應遲緩,對上路荀略帶關心的眸子,木訥的點了下頭。
行吧,見他不太想多說,路荀也就沒多問。
“你想睡裡面,還是外面?”
蘇清珩毫不猶豫,“外面……”
路荀往裡挪了挪,給蘇清珩讓了空位,“那你熄燈……”
蘇清珩將燈熄了,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剛一躺平,路荀的手掌就附在了他的手背上,蘇清珩甚至一僵,完全不敢動彈,連呼吸都忘了。
“你要是害怕,我可以抱著你睡?”
蘇清珩呆了一瞬,好一會才道,“不,不用。”
路荀也沒強求,他沒見過蘇清珩做噩夢,但是劇情裡是有描寫過,蘇清珩剛被滅門的那段時間,就是時常作噩夢,夢裡血流成河,橫七豎八的屍體,他眼睜睜看著那些魔修殘忍的屠殺。
但事實上,在魔修們破門而入後,小蘇清珩就被父母藏在了枯井下,並未親眼見到魔修殺人,可想象總比親眼所見會更可怕。
當蘇清珩從井底爬出來後,魔修已經離去,唯剩遍地橫屍,蘇清珩根本無處下腳,浮上心頭的不是恐慌害怕,而是茫然無措。
那天,下了一夜的雨。
小蘇清珩頂著雨水在後山尋了個空地,挖了一整夜,才挖好一個坑。
因為年紀小,他抱不動屍體,只能半拖半抱。
從陪他練劍的護衛,到平日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侍女,再到會做好吃飯菜的廚娘,最後是和藹親切的管家伯伯。
蘇家共一百一十六具屍體,他一遍一遍,來來回回的從院子走到後山,將每個人都安葬妥當。
最後,他將父母的屍體合葬在一起。
還在父母的墓前發誓,終有一日會將魔族盡數剿滅,替蘇家報滅門之仇,從那天離家後,蘇清珩就未曾回去過。
大仇未報,不許歸家。
這是他自己立下的誓言。
路荀這麽想著,更覺心疼。
那天在霧蝕林,路荀雖然幫蘇清珩將魔氣引出,但他不確定蘇清珩在昏迷前,是否知道自己被魔氣侵染,本想著若是蘇清珩問起,他就裝傻不知。
但蘇清珩好像沒有那段記憶,而且從霧蝕林回來後,蘇清珩好似又恢復了以往的淡漠清冷,不再像一條小尾巴。
路荀原本就睡不著,現在蘇清珩躺在自己的身旁,他又聯想到了蘇清珩小時候經歷的事,越發睡不著。
他翻了個身,從平躺到側躺,對著蘇清珩,問了聲。
“睡了嗎?”
月光從窗外灑入,沒有燭火照明,卻也不顯昏暗,路荀的目光從蘇清珩挺拔的鼻梁落在了他闔著的眼睛上,蘇清珩的眼皮薄薄的,眼尾上挑,標準的丹鳳眼,睜眼時帶著些許凌厲,看上去清冷難以接近。
闔著眼的蘇清珩就像是窗外傾瀉進來的清冷月光,輕柔又平靜,朦朧的月色下,俊美的面容更顯清麗。
聽見路荀的聲音,蘇清珩撩起眼皮,應聲回答。
“沒有……”
蘇清珩微微偏頭,對上了路荀的目光,心中一悸,也不知路荀這麽盯著他看了多久。
路荀彎了彎眼角,眸子中的月色淡開,他披著微茫的月光,藏著笑意的桃花眼格外撩人心緒,眼睛輕眨,黑色的睫毛輕盈纖長,像一片輕輕落下的羽毛。
“睡不著?”
蘇清珩低低應了一聲,但他不是睡不著,而是不能睡。
“我也睡不著……”路荀朝他笑了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蘇清珩眉梢一挑,想起了路荀在茶樓講的那個故事。
也不管蘇清珩聽不聽,路荀張口就來,“故事發生在嚴冬時節,鵝毛一樣的大雪……”
這是系統剛給講的《白雪公主》,系統說這是睡前小故事,路荀也沒多想,就想試試能不能哄人睡覺。
當路荀說道,“她的皮膚就像雪一樣的白嫩,又透著血一樣的紅潤。”
蘇清珩的視線就落在路荀的臉頰上,他的皮膚像雪一樣的白嫩,又透著血一樣的紅潤皮膚上。
路荀淺色的眸子在月夜裡熠熠生輝,他的嗓音輕柔,像是潺潺的流水,聽起來很舒服。
蘇清珩沒把故事聽進去,但是卻沉浸在了路荀的好聽的嗓音裡,聲音逐漸弱了下去,沒一會輕柔的聲音變成了均勻的呼吸聲。
蘇清珩偏過頭,嘴角不自覺的揚起,隻覺有幾分好笑,講故事的人沒把聽故事的人哄睡,反而把自己給哄睡了。
路荀闔著了眼,睡顏安靜,看上去又乖又軟。蘇清珩他不太想打擾這寂靜的月夜,也跟著躺了好一會。
“師兄……”
不意外,沒有應答。
蘇清珩盡量放低存在感,他悄悄的坐了起來,正對著路荀。
“師兄,對不起。”
明知道路荀聽不見,但蘇清珩還是道了聲歉。
他抬起手,豎起二指慢慢的貼在了路荀的眉心,一道淡藍色的光暈沒入。
蘇清珩盤腿閉上了眼,神識進入了路荀的身體,追著自己放入的那道靈力,輕而易舉的找到了路荀的神識。
是一道火紅色的嬰兒形態,邁著小短腿在路荀的識海裡打滾嬉鬧。
蘇清珩不敢直接靠近,害怕路荀的神識會過激傷了自己,他慢慢的靠近,就在快要接近的時候,紅色的神識被發現了他。
他不敢輕舉妄動,仔細觀察著神識的反應,出乎意料的是那嬰兒形態的神識,歪著頭打量了他一會,竟然主動靠近了他。
不等他反應,路荀的神識竟然主動的牽住了他。
被他人闖入識海,神識會覺得沒有安全感,有的會激烈反抗,傷人傷己。
但蘇清珩怎麽也沒想到,路荀的神識竟然一點也不怕生,見蘇清珩沒有反應,神識繞著他轉了一圈後,從背後抱住了他。
兩道神識親密的貼在一起,好似彼此依賴。
床上的蘇清珩,隻覺得耳根快燒起來,猶豫了好久,才說服自己,鼓起了勇氣探入路荀的神識,不過一瞬,短暫的觸碰後,蘇清珩像是被燙到一般,神識落荒而逃。
蘇清珩猛然睜開眼,心血翻湧,耳根子的熱意爬上了臉頰,偷偷瞥了眼路荀,一副做了虧心事害怕被家長發現的小孩兒模樣。
見路荀依舊睡得香甜,蘇清珩微微松了口氣。
睡是睡不下去,替路荀攆了被子後,鞋子都顧不上穿,趿著鞋慌張地離開。
關門聲響起,躺在床上的路荀的緩緩睜開了眼,他看著蘇清珩離去的方向,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方才是睡著了,但在蘇清珩進入他識海的那一瞬就醒了過來,蘇清珩不善說謊,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過來,但路荀還貼心的替他想好了措辭。
原以為蘇清珩不記得霧蝕林發生的事,看來蘇清珩沒有忘,只是不知道怎麽提,趁他睡覺才偷偷探他的識海。
如果不是路荀醒著,那神識肯定會攻擊蘇清珩,本以為裝作無害的樣子蘇清珩會大膽的探入,哪知道蘇清珩不知為何突然僵在原地,路荀隻好讓自己的神識靠近,方便蘇清珩探查。
結果,自己靠近後,蘇清珩卻又杵在那,就像是路荀強迫他進入自己的識海。
就很莫名其妙。
且蘇清珩這個反應,路荀不確定他有沒有察覺到自己識海裡殘留的魔氣。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路荀翻了個身繼續睡,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路荀起了個大早啊,不為別的,就為了堵蘇清珩。
以他對蘇清珩的了解,現在肯定會躲著他,見到他就繞道走的那種。
果不其然,路荀剛開門就見蘇清珩小心翼翼的往外走。
“小師弟……”
路荀當即喝住了他。
蘇清珩身子一僵,慢騰騰的轉過身,“師兄……”
“你起這麽早,要去哪?”
躲你……
這話蘇清珩沒敢出口,“我……去外面逛逛。”
“那正好,一起。”
不給蘇清珩拒絕的機會,路荀勾著他的肩膀就要往外走,“今天去西園聽書喝茶。”
兩人出了程府,蘇清珩有點不自在,拿開了路荀放在他肩上的手,路荀倒是無所謂,隨口問了一句。
“你什麽時候走的?早上醒來就不見你。”
提及昨晚,蘇清珩本就不自然的神色僵了一瞬,支支吾吾的道:“我躺著好久都沒睡著,看你睡得沉,怕,怕打擾你。我,就先走了。”
“哦,這樣啊。”路荀打量著他,眸子中閃過一絲戲謔,但蘇清珩不敢看他,也就沒有發現。
“我昨天迷迷糊糊的看著你跑出去,還以為你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
蘇清珩:“…”
“怎麽不說話?”
像是沒有發現他的不自然,路荀又上前搭著他的肩,“大概是我睡迷糊了,你又沒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怎麽會慌張往外跑,”
“我……沒有慌張。”
蘇清珩不擅撒謊,尤其是昨天在路荀睡著的情況下,未經允許就私自闖入他的識海,還和他的神識這般親密的摟摟抱抱。
一想到這個,蘇清珩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從霧蝕林離開的當晚,蘇清珩就做了個夢,他夢見路荀墮入魔道,離開了師門,還夢見路荀親口和他說「從此恩斷義絕」,然後蘇清珩就嚇醒了。
這分明是個噩夢,他不該當真的,可昨天醒來一見到路荀,他就又想起了那個夢。
為了弄清楚,他這才想去探路荀的神識。
“小師弟,你耳根有些紅。是不是太熱了?”
蘇清珩一撒謊就會不自在,因為害怕被戳穿,緊張就會忍不住臉紅。
“對,太熱了。”蘇清珩捂著耳朵,不敢直視路荀。
“可是現在是冬季,就算不下雪也不該覺得熱。”
路荀繼續逗他,假裝沒有看出蘇清珩的窘迫,故意靠近他,將蘇清珩捂著耳朵的手拿開,貼近的觀察他的耳朵,還上手摸了摸蘇清珩的耳垂。
“你耳朵好可愛,是摸了就會變紅嗎?”
微涼的指腹觸及溫熱的耳垂,蘇清珩整個人都快炸開。
“師兄,別這樣。”
“哪樣?”路荀又摸了摸他的耳垂,笑道“這樣嗎?”
蘇清珩不說話了,警惕的看著路荀,生怕他有動手動腳。
“小師弟怎麽這般害羞?”
路荀眼角彎彎,蘇清珩看出自己被捉弄,有幾分氣惱。
“師兄,你再這樣我就生氣了。”
路荀終是沒忍住,笑出聲來,“你以前也很害羞,是因為不習慣別人摸你耳朵嗎?”
蘇清珩後退一步,惱羞成怒,轉身欲走,卻被路荀的小拇指給勾住了。
路荀勾著他的小拇指,趁他愣神,順勢牽住了他的手,將他往回一拉。
“別生氣啊,逗你玩呢。”
蘇清珩不說話,路荀松開了,勾著他的手臂往前走。
蘇清珩冷著臉,任由路荀牽著他,有點氣惱自己不爭氣的耳朵。
他平時沉這一張臉,任誰也看不出情緒,但偏偏耳根子就是容易紅。
“真生氣啦?”路荀踮起腳摸了摸他的頭,“別氣了,師兄跟你道歉。”
蘇清珩輕哼一聲,不搭理他。
路荀不讓他走,拉著他的衣袖,貼在他的耳邊,輕聲道:“那我哄哄你,別生氣好嗎?”
稀疏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蘇清珩剛降下去的熱意又升了起來。
他瞪著路荀,本不想理會,可轉念一想,他不想每回都被路荀捉弄,他看著路荀,冷漠又嚴肅的說。
“但是,師兄以後不可以隨便的……”
“隨便的什麽?”
路荀裝作沒聽懂,一臉無辜的看著他。
“你故意的……”蘇清珩頗為又羞又惱,這人每次都這樣。
被蘇清珩看穿,路荀也不再掩飾,一雙桃花眼笑眯眯的望著他,“對,我故意的。”
“誰讓你這麽不禁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