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睡覺?”
蘇清珩走上前, 直接坐在了路荀的身邊,把路荀放在江楚楚手背上的那隻手給拿了回來,他悶悶不快的道。
“做噩夢……”
路荀見他面色是有些蒼白,也就暫時忘記了和江楚楚的談話, 伸手去摸蘇清珩的額頭, 替他將還未擦拭的汗珠抹去, 指尖觸及他的額頭, 涼涼的。
也不知道蘇清珩夢見什麽了,一頭冷汗,他又去摸了摸路荀的手背,也是涼的。
夜晚溫差大,路荀擔心他因為發噩夢又吹冷風的給熬生病了,他往邊上挪了挪。“你坐過來烤烤火。”
他們在洞外生火倒不是為了取暖, 也不是為了照明,是因為奇珍異獸怕火,亮著火星它們不敢靠近, 所以才要有人輪流守夜, 不讓火把熄滅。
蘇清珩任由路荀拉著, 漆黑眸子中倒影著路荀的身影,末了他才轉頭去看江楚楚。
從江楚楚出現, 蘇清珩就覺得路荀的視線一直放在江楚楚的身上, 在萬重鈺要開口拒絕時, 也是路荀和裴渝兩人開口將她留下。
他不知道路荀和江楚楚是什麽關系, 但他肯定這兩人是認識的。
那為什麽要裝作不認識?
蘇清珩不明白, 他一坐下, 兩人就對剛才的話題避而不談。
江楚楚見蘇清珩盯著她看, 倒是回以一笑, 蘇清珩偏過臉不理她。
過了一會,又看向江楚楚問道。
“你不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言外之意,明天不會為了江楚楚而特意放慢行程。
江楚楚也不知聽沒聽懂他的話外之意,揚了揚嘴角,笑道。
“不用擔心我,我可以跟得上。”
蘇清珩下意識的回嘴,“誰擔心你了,我是怕你拖後腿。”
江楚楚像是沒察覺蘇清珩的敵意。
“那不還是擔心我。”
蘇清珩還想回嘴,路荀卻出來打了圓場,“好了好了,沒事的話你們都去休息。”
江楚楚眸光一轉,從蘇清珩身上挪開,轉頭就對路荀道。
“好,我聽路路的。”
他的語調輕柔,一副聽話乖巧又溫順的模樣。
路荀:?
江楚楚笑容明媚,就好像之前冷著臉把路荀丟出去的人不是他,兩廂一對比,路荀隻覺汗毛直立。
她沒注意路荀的神色變化,而是意味深深的看了蘇清珩一眼,才起身離開。
人倒是走了,但蘇清珩更不開心了。
“你們很熟嗎?”
看著江楚楚的背影,蘇清珩隻覺得心裡直泛酸水。
路荀想了想,誠實的回答。
“小時候關系挺好的。”
蘇清珩聽了滿臉都寫著不高興。
“那現在呢?”
路荀看出了蘇清珩的在意,故作沉思,視線落在蘇清珩氣鼓鼓的臉,隻覺得蘇清珩真的好可愛。
在別人看來,蘇清珩清冷話少,喜怒不限於色。
但在路荀看來,蘇清珩表情生動活潑愛,不高興時就差把「快來哄我」給寫在臉上。
“現在啊……”
他故意拉長尾音,見蘇清珩臉色越來越黑,這才繃不住笑了出來。
“只和你最好……”
路荀的聲音低低的,兩人又靠的近,一字一句,氣息全數灑在蘇清珩的耳畔,他的耳根又不爭氣的發燙。
怕被路荀笑話,蘇清珩偏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見蘇清珩一言不發,路荀知曉他不好意思,看著漫漫長夜,也就起了逗人的心思。
“幹嘛不說話?”
路荀的眸子中帶著戲謔,“難道在小師弟心裡,我們關系不好?”
“不是……”
蘇清珩回答的聲音低低的,還帶著啞意。
“那……是最好的嗎?”路荀還覺不夠,繼續逗他。
蘇清珩不答話了。
路荀故作傷心。
“原來在小師弟心裡,我們關系不是最好的。好失落,我以為小師弟的想法和我一樣,也認為我們的關系是最好的。”
和我一樣。
這四個字讓蘇清珩心跳忽然漏了一拍,明知路荀蔫壞,就是故意打趣他,但他還是舍不得讓路荀失落,哪怕他知道,路荀是裝的。
“是一樣……”
見他回答,路荀反而來勁了,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一樣什麽?”
蘇清珩抬眸瞪他,也顧不上自己臉色紅不紅,路荀總是這麽「得寸進尺」,只要給他的點回應,這人就會繼續使壞。
路荀見他面頰粉嫩,實在忍不住想捏一把。
蘇清珩已經不是年少時的模樣,嬰兒肥的臉蛋長開了,眉飛入鬢,細長銳利的眼尾,刀削的面容,輕抿的薄唇,眉宇間透著少年感卻又不乏成年人的成熟。
路荀忍了忍,最後依照本心,伸手掐了蘇清珩的臉頰……
忽然被人捏了臉,蘇清珩還有點懵,一時都忘記了心裡的別扭,茫茫然的看向路荀。
“小師弟,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愛。”
小師弟身子一僵,紅著耳根想。
只有你……
“現在應該不怕了吧?”
“什麽?”蘇清珩有點沒跟上路荀思路。
“那個噩夢……”路荀對他道,“如果夢到的是過去,那表示你該學會和過去告別。如果夢到的是以後,那……”
蘇清珩這才反應過來,路荀是在轉移他的注意力,順著他的話,下意識的問,“那什麽?”
“夢都是相反的。”
兩人都坐著,就算蘇清珩比路荀高出一個腦袋,路荀也能輕而易舉的摸到他的發頂,“你所害怕不過是你自己的臆想。”
蘇清珩怔怔的看著路荀,隻覺得師兄溫柔起來真的讓人很難招架。
可他又忍不住去想,如果只是臆想,為什麽那麽真實?
他像一隻擱淺在岸上的魚,哪怕落在身上的只有一滴水,卻也忍不住的想要珍惜。
“師兄,你不會離開我的吧?”
路荀對上蘇清珩那清亮的眼眸,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回想起上次,蘇清珩也是這麽問他。
他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個答案?
見路荀沒有回答,蘇清珩不甘心又問了一遍。
“當然會,我才不陪你打光棍,我要去找香香軟軟的小姑娘。”
蘇清珩不知怎麽就想起了江楚楚,心底又突然冒著酸水,“像楚星嗎?”
楚星是江楚楚胡謅的名字。
“對……”
路荀有意激他,他和裴渝都是好玩的,好吃好玩好美人,怎麽蘇清珩跟著他,仍沒有半點情竇初開的跡象,好好的未來第一劍尊,可別被他養成了性冷淡。
蘇清珩沒想到路荀會這麽回答,一時分不清路荀是認真的還是又在戲虐他。
他悶聲不吭,路荀瞅了他一眼,隻覺得不夠,於是又道。
“楚星挺好的,我們倆訂了娃娃親。”
蘇清珩倏地抬起頭,難以置信的看著路荀,眸子中情緒翻湧。
“你又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他想了想,越發覺得楚星是借著路荀沒有記憶才糊弄他,於是道。
“沒準她騙你的。”
蘇清珩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之前蘇清珩對楚星留在隊裡沒什麽看法,現在隻覺得處處都是別有用心。
故意賣慘,故意惹得王師弟同情,都是為了接近路荀。
“騙我也沒事……”路荀滿不在意,“我還白賺一媳婦。”
蘇清珩臉上一沉,有點氣惱。
“怎麽就沒事,如果她接近你是想害你?”
路荀愣了一下,他也沒想到蘇清珩反應會那麽大,這和他設想的不一樣。
以前他覺得蘇清珩年紀小沒開竅,所以才會排斥道侶一事。
現在,蘇清珩早就成年,也經歷過那事,怎麽也該對道侶有那麽點懵懂和好奇。
想過蘇清珩會因害羞而避而不答,但卻沒料到會把人惹惱了。
“怎麽了?反應那麽大……”
路荀正想解釋,卻聽蘇清珩又道。
“你不喜歡她……”
路荀納悶,覺得好笑,又問。“為什麽這麽認為?”
“她長得不好看。”
路荀心說,那是因為她易容了。
“你覺得我喜歡長得好看的?”
蘇清珩沒說話,但他這意思就是默認了路荀的話。
路荀一聽,又覺得有戲,蘇清珩也不是完全不開竅,至少看起來是個顏狗。
“那你覺得什麽樣的好看?”
蘇清珩的視線悠悠轉向了路荀,四目相對,路荀眨了眨眼,“嗯?”
“師兄……”
蘇清珩實話實說,認真起來也不覺得害羞,直白又乾脆。“師兄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路荀不止一次被人誇過好看,可不知怎麽的,對上了蘇清珩那雙燦若星辰的眸子,認真又乾淨的眼眸。
路荀平生第一次敗下陣來,他率先移開了視線,忽略掉了心裡那點兒不自在。
認定了蘇清珩就是個顏狗,他半玩笑道,“我知道我好看,你還能娶我不成?”
蘇清珩本就是直白而言,被路荀那麽一打趣才後知後覺的不好意思。
他斂下眼眸,可路荀的那句無心的話就像烙在了他的心裡,燙的他不知所措,卻又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回想。
“啊!”
忽的一聲驚叫,路荀直接站起身,望著洞外漆黑的密林裡。
“救、救命。”
聲音帶著驚懼,隱約還能聽見緊張的喘氣聲。
接著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求救聲忽然弱了下去。
蘇清珩和路荀對視了一眼,“師兄在這守吧,我去看看。”
路荀本想要去,但蘇清珩已經邁開了步子,“那你小心點,察覺不對趕緊回來。”
他們倆只能去一個,得留一個人繼續守夜,夜裡發生什麽都不奇怪,可能是聲東擊西,故意將他們引出去,但也有可能真的有人在求救。
秘境中什麽都是未知的,遇到突發狀況,他第一反應就是傅恆雪提到的的各種手段和計謀,下意識提高了警惕,注視著遠處漆黑的密林。
沒一會,蘇清珩回來了。
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許熠?”
路荀叫出了對方的名字,蘇清珩愣了一瞬,驚愕的看向那帶回來的人。
蘇清珩知道許熠是自己的師弟,但卻不知道對方的名字,兩人見過幾次面,但從未說過話。
路荀的注意力都在許熠身上,也沒有注意到蘇清珩的異常。
他聽裴渝說過,許熠遲遲未突破,所以風長眠從名單上被劃出。
只有金丹期和元嬰期才能入內,而許熠只是築基期修為,哪怕快要突破,但是他沒有入秘境的資格。
可許熠不甘心,他心心念念等著突破,左等右等,秘境都開啟了,他仍然沒有突破。
他不甘心就這麽錯過這次的機會,於是瞞著風長眠找人買了能隱藏自己修為的法器。本試著試一試的想法,萬一能覓機緣,那他修為絕對會比同期弟子猛增許多。
沒想到這法器還真能順利進入秘境,於是更加確定自己是被上天是眷顧他的,機緣也在等著他。
“你不要命了?”
對上路荀慍怒的神色,許熠往蘇清珩身後縮了縮。
“你還不到金丹期,是想來秘境尋死嗎?”
許熠忍不住反駁。
“金丹期也未必能順利走出秘境,憑什麽築基期就不能參加,而且我也臨近金丹期?”
路荀冷眸看向他,許熠心裡直發怵,要是路荀就這麽不管他,那……
不可能……
許熠反駁了這個念頭。
大師兄溫和心善,就算他這次做的不對,可進都進來了,大師兄不會不管他的。
這麽一想,許熠心裡也就沒那麽慌,略帶討好去拉路荀的衣袖,卻被路荀甩開了。
“路師兄,我……”
見路荀不理他,許熠又轉眸看向了救他的蘇清珩。
“蘇師兄,我知道錯了,你幫我和路師兄說說吧。”
蘇清珩像是沒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從剛才路荀叫出許熠名字時,他整個人一直遊離於狀況之外。
被許熠這麽一喊,路荀也發現了蘇清珩有些不對,以為他受傷了,心下擔心,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讓許熠趕緊進山洞。
“怎麽了?”路荀過去要扶他。
“沒、沒事。”
蘇清珩濃密纖長的睫毛輕顫,連唇色都發白,額角又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路荀急了,扶著他坐下來。
“受傷了嗎?傷著哪裡了?”
路荀擼起蘇清珩的袖子,左右手都查看了一下,卻沒發現任何傷口,他蹙眉看向蘇清珩,不會是傷了胸腹吧?
蘇清珩不答話,他也無法,有些急切要去解蘇清珩的衣衫。
路荀的指尖碰到他的衣襟,蘇清珩才恍然回神。
“我沒受傷……”
但他的臉色很不好,路荀眉頭緊鎖。
“我沒事……”
蘇清珩動了動唇,道:“就是想到了剛才的噩夢。”
路荀松了口氣,可還是不太放心。
原本以為是蘇清珩只是做了個噩夢,可現在見蘇清珩反應這麽激烈,他才開始重視蘇清珩的噩夢。
“你夢見了什麽?”
蘇清珩薄唇輕顫,最後搖了搖頭,並不願意說出來。
路荀也不敢多問,擔心蘇清珩再度回想會導致噩夢不止。
可他心裡的噩夢不除,總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
看著蘇清珩蒼白的臉色,路荀有點心疼,“要我抱抱你嗎?”
蘇清珩一怔,但沒有開口,路荀見他不抗拒,伸手攬住了蘇清珩,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
蘇清珩倒是被安慰到了,面色也逐漸好轉。
路荀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本想哄蘇清珩,卻把自己給哄睡著。
路荀靠在蘇清珩的肩頭,看著近在咫尺的睡顏,蘇清珩心裡一片柔軟。
想到上次,路荀想給他講睡前故事,結果故事沒講完,路荀自己就先睡著了。
把自己哄睡也是很神奇。
蘇清珩有點想笑,但又笑不出來。
四周安靜下來,唯有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裡啪啦」聲。
他垂眸看著路荀的睡顏,卻又忍不住想起那個夢。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覺得那不是夢,而是潛藏在識海深處的記憶。
許熠……
如果知道他就是許熠,蘇清珩根本不會出手救他。
夢境裡,蘇清珩和眾人走散。
而等他找到路荀的時候,就見師兄弟們亂做一團,將路荀團團圍住。
他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在看清路荀的神色後,整個人愣在了當場。
路荀面上殺意不止,眼底晦暗,一手死死地掐住了一名弟子的脖頸,弟子驚慌失措的掙扎,胸口被貫穿了一個大洞,血液止不住的往外冒,但他根本逃不過路荀的鉗製。
更讓蘇清珩驚愕的是,路荀的右手心捏著的正是那弟子胸口處缺失的心臟。
一下一下,在路荀的手心有力的跳動著。
“師兄?”
蘇清珩想要上前,卻被人拉住了袖子。
“別、別過去。”
路荀眸色暗紅,周身戾氣翻湧,他聽見蘇清珩的叫喚,略微怔愣了一瞬,隨即轉過身,和蘇清珩面對面。
他就這麽當著蘇清珩的面,直接捏碎了那弟子的心臟。
血濺當場。
那弟子面上的驚恐只是一刹,轉瞬變得灰白,像個破布娃娃被路荀給丟在了地上,沒了生氣,只是瞪著一雙眼,嚇得幾名弟子連連後退。
“許、許熠。”
蘇清珩聽見有人驚恐叫著那弟子的名字。
路荀只是冷冷的看著他,見蘇清珩要上前,他便後退了一步。
他的身上沾染了許熠的血跡,白皙的面上濺上了幾滴血珠,氣氛緊張又詭異。
“師兄?”
路荀身上戾氣不減,眸中翻湧著殺意,那雙漂亮的眸子染上了陰沉,他看著蘇清珩,冷冽的也語氣帶著疏離和陌生。
“滾……”
路荀不再搭理他,在師兄弟們驚懼眸色下,徒手掏出了自己的金丹。
“師兄!”
路荀不顧手上鮮血淋漓,冷冽的不帶一絲感情,像是感覺不到疼痛,就這麽捏碎了自己的金丹。
“不,師兄!”
“小師弟?小師弟,醒醒。”
蘇清珩猛然驚醒,胸口劇烈起伏,他扶著自己的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抬眸就對上路荀的視線。
他下意識的伸手,死死地扣住了路荀的手腕。
因為太過用力,路荀被抓的有些疼,可看見蘇清珩蒼白的面色,出口的話也只剩下擔心。
“你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