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珩進門後, 將門關上,又自顧走到桌前坐下,看起來一時半會沒打算走。
“怎麽了?”
蘇清珩敲門前也沒想好要說什麽, 他就是覺得路荀看起來好像興致缺缺。
他以為路荀找到家人會很高興,但看起來並非如此, 甚至有點困擾。
但蘇清珩不知道怎麽安慰人, 坐了好一會也沒想到要說什麽。
見他欲言又止, 路荀無奈的問。
“想說什麽就直說。”
“師兄不喜歡程家人?”蘇清珩覺得不太可能, 但是他又想不出讓路荀困擾的原因。
料到蘇清珩是因為這件事而來, 路荀道。
“不是。我很喜歡他們。”
“可師兄看起來不太高興。”
“就是覺得有點突然。”
路荀平時最擅長哄人, 但對上程夫人那雙通紅的眼睛, 以及程司珝一臉的愧疚和自責, 路荀隻覺得安慰的話都變得蒼白。
真正讓他心煩意亂的不是和程家人相認這件事,而是他心裡難以忽視的強烈共情。
如果是之前, 他還可以告訴自己,這是一本書的世界, 而他只是來做任務的。可這麽長時間下來, 他也不是毫無察覺。
以至於在某些時候,路荀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他本就下意識的回避這個問題, 也回避自己對這個世界的牽絆。
不管是對蘇清珩,又或者是顧雲舟和裴渝。
好像不去在意, 這種羈絆就不存在。
可今晚程家人突然與他相認,哪怕路荀面上表現的從容淡定, 可一直被他埋在心底的情感牽絆全都湧現了出來,那種分別多年又再度重逢的酸澀和欣喜。
是共情嗎?
不是……
這是源自於他本身, 在他內心深處, 最真實的情感。
不只是對程家人, 包括對師門,對裴渝、顧雲舟,還有對蘇清珩,那種情緒真實又熱切,直白的告訴路荀。
他和這個世界以及這個世界的人,有著緊密又深切的聯系。
“師兄,想不透的事可以先放著,時間長了自然就明白了。”
蘇清珩不知道怎麽安慰,只是笨拙又真誠的說。“我會一直陪著你,如果你需要的話。”
不需要也沒關系,我會偷偷陪著你,在你不知道的地方。
蘇清珩偷偷在心裡補上一句。
路荀抬眸看了他一眼,應了一聲,才想起今天失約的事。
“對不起,答應你的挑戰,卻沒有陪你上場。”
蘇清珩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但又想起了什麽,立刻道。“這次原諒師兄了,那師兄下次不能再失約。”
下次?
路荀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蘇清珩說的是五年後的下一次仙門大會。
可他沒敢答應,因為他不想又一次的失約。
但不管他是不是路荀,他都不想按系統說的劇情進行,他沒有完全入魔,他也不想入魔,更不想叛出師門。
而且……
有家人的感覺還是很好的。
“對了,大師兄說你後來你小木屋找我,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那?”
蘇清珩:“見你很久都沒回來,我就去找你。後來遇到了程元稹,他說知道你在哪。”
蘇清珩沒有說的很詳細,但路荀也大致能從他的猜出一些。
程元稹既然要害他,又怎麽可能會告訴蘇清珩他在哪,無非是想借機教訓蘇清珩,結果自然是反被虐,要不然蘇清珩也不會知道他在那間小木屋。
蘇清珩是見路荀不開心,才想來陪路荀說話,轉移他的注意。但是他又不善言辭,到最後反而成了路荀在引話題。
但好在路荀也不在那麽低落,閑聊了幾句後,路荀就趕他回去睡覺。
第二天,路荀沒去吃廳堂吃飯,因為蘇清珩給他帶了過來。
自然是程夫人的意思,許是路荀昨日的反應,讓程夫人誤以為路荀不太能接受這件事,所以也給足了他空間,讓自己的兩個兒子也不要去叨嘮路荀。
但昨夜蘇清珩離開後,路荀就想通了,這本來是一件好事,為什麽要徒增傷感?
用過早餐後,他一個人在花園裡閑逛,還找侍女那要來了魚食,喂了幾條錦鯉,見時間差不多了,他才穿過長廊,打算繞去前廳。
沒想到在拐角處,看見了程夫人和程老爺。
“你說,路路是不是被我嚇到了?”程夫人眼眶還有些紅。
“我本來打算好好和他說,但他站在那我就忍不住。我聽雲舟那孩子說路路被魔修抓走的時候,就忍不住想起小時候他被搶走的事,他在魔窟裡肯定不好受,一想到他受了那麽多苦,我心裡難受的像被刀絞。”
“我們給他點時間,昨天是有點突然,人都找到了,我們不要急。”程老爺安撫的拍著程夫人的肩。
“是我沒看好他,如果當時我多留意幾分,他就不會和小珝一起溜出去玩。”
“這不是你的錯,但也不是小珝的錯。他只是想帶著弟弟出去玩,根本沒想過會發生後來的事,路路是個好孩子,他都明白的。可如果你們一味地自責,路路心裡也不會好受,只會把他推的更遠。”
程老爺頓了頓,又繼續道。
“我們就像前幾日那樣和他相處就好了,總得給他點時間去接受。”
“我聽你的……”程夫人擦了擦眼角,“仙門大會也差不多結束了,路路他是不是又要離開我們了。”
“我沒有要強留他的意思,我就是舍不得。”
程夫人說著又紅了眼眶,“我才剛和他相認,還沒能讓他重新的接受我,玄山派離我們這那麽遠,以後想見上一面都難。”
“不會的,下個月秘境開啟。到時候小硯和小珝也會去,他們兄弟還能碰面,多給路路一點時間吧。”
“你還記得之前怎麽說的?”程老爺道:“你說只要路路平安,能過得好,就算找不到也沒關系。老天爺對我們還是很好的,兜兜轉轉我們還是將人找到了。”
“而且路路現在過得很好,你看他大師兄那麽照顧他,還有那個裴渝,我見他和路路玩的也很好。我們應該替路路高興,至少這些年來,他過得並不孤單。”
“你說的對……”程夫人平複了下心情,“只要知道他過得好就行了。”
這種時候,路荀自覺出現不太合適,他猶豫了下,正打算轉身走開,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阿荀,你在這幹嘛?”
路荀:“…”
他轉過頭就對上了裴渝那張十分欠揍的臉。
裴渝不明所以,隻覺得被路荀盯得渾身發毛,“怎、怎麽了?”
路荀扯了扯嘴角,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腦門上。
程老爺和程夫人自然也聽見了裴渝的聲音,兩人上前一步,正和回頭的路荀對上了視線。
裴渝沒發現三人之間有什麽不對,熱情的打著招呼。
程夫人揚起嘴角,衝他笑了笑,又轉向了路荀。就如程夫人方才所言,他盡量保持著前兩天和路荀說話的態度,不讓路荀有半點的不自在。
“路路,早上起晚了,中午記得去前廳吃飯。”
“好……”
然後,程夫人也沒多說什麽,跟著程老爺就一起離開。
經過兩天的時間,路荀心裡那點兒不自在也逐漸消散,但很快就到了要離開的日子。
仙門大會也都召開完畢,傅恆雪和孟伶月已經先一步回到師門。
風長眠被被程老爺邀到府上做客,他也剛聽說路荀找到了家人,他並沒有太過驚訝,只是沒料到路荀竟然會是程家的孩子。
“你們有誰曾去過白昭城嗎?”
風長眠忽然想起,在路荀去白昭城歷練時,孟伶月替他算的卦,說他會在此次歷練遇上血親。
“有,當時和路,和阿荀見過一面。”答話的是程司硯。
風長眠了然,孟伶月算的那卦是準的。可這另一卦……
不知是準還是不準,又會在什麽時候應驗。
抬眸看了路荀一眼,風長眠道。
“明日便回師門,下個月秘境開啟,還有的忙。”
路荀沒有異議,風長眠有幾分意外,還以為他剛和家人相認,會選擇多住幾日。
隔天一早,程家人都來送行,他們沒有表現出過多的不舍,只是在臨別前叮囑路荀好好照顧自己。
“嗯……”
路荀猶豫了好一會,最終還是選擇和程家人都一一道個別。
“大哥,我們一個月後見。”
程司硯點了點頭,路荀又看向程司珝。
程司珝立刻站直了身體,拿眼偷偷瞅著路荀。路荀都喊了把「程大哥」改成了「大哥」,輪到自己,也該叫一聲「哥」吧。
程司珝瘋狂暗示,“你還沒叫過我。”
“叫你什麽?”路荀也是突然想起來,程司珝有個的外號。“王羽?”
程司硯立刻就笑出來聲,程司珝也愣了一下,“你、你記得小時候的事?”
路荀搖頭,“我記得這個……”
程司珝小時候剛學會寫自己的名字,為了程司硯區別開,他故意只寫了最後一個字,想要路路認他的名字。
程司珝把寫的「珝」字拿給路路看,但他字跡潦草,路路艱難的辨認了很久,才出聲問道。
“王羽是誰?”
然後,程司珝被程司硯無情的嘲笑了好幾天,連程父程母都忍不住跟著叫了幾天,見程司珝賭氣的不肯吃飯,後來才沒敢繼續逗他。
最後,路荀走到了程父程母的面前,朝他們倆鞠了一躬。
“爹,娘。我回師門了,有時間會回來看你們的。”
一直到昨天,程夫人試探性的問了路荀願不願意上族譜,得了路荀同意後,他們才叫來了程家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做了個簡單的認祖儀式。
程家的族規是孩子七歲參加祭祖儀式,方可將名字留在族譜上。
但路荀是在六歲的時被劫走,也就沒有參加過祭祖。
當宗主長老在族譜上寫下「程司路」三個字,路荀才知曉自己原來的名字。
也是在昨天的祭祖儀式上,路荀才開始改了稱呼,一開始喊「爹」、「娘」,還有那麽點別扭。但開口之後,後來再叫也就簡單多了。
“嗯,要好好照顧自己。”
程夫人已經很開心,路荀比他想象的要好親近,程老爺站在程夫人身側,也跟著叮囑了幾句。
話別後,一行人也就踏上回師門的路。
回師門後,路荀過得倒不輕松,都在為了進入秘境而做準備。
所有想進入秘境的弟子,都必須參加為期一個月的,每日長達九個時辰的集訓,相當於只有三個時辰的休息時間。
進入秘境都是為了奇遇和珍寶,難免會出現爭搶現象,又或者是遇到各種各樣的突然狀況,所以傅恆雪特地開了早課,教大家辨認幾種藥草,以便不時之需。
傅恆雪勾起唇角,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把自己,從今天開始。只要大家認真聽課,一定都可以順利走出秘境。”
傅恆雪笑意不變,繼續溫柔的說,“先從常識性問題開始。”
“如果在秘境中和師兄弟們走散了怎麽辦?”
“在原地等。嘶……”回答的弟子捂著被打出的一道紅痕的手掌,委屈巴巴的看著傅恆雪。“師尊,你幹嘛打我。”
“別叫我師尊,沒你這麽丟人的徒弟。”
傅恆雪的視線落到了做的端端正正的蘇清珩身上,立刻喜笑顏開。“清珩,你說。”
“命牌聯系……”
“正解……”
傅恆雪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如果命牌掉了呢?”
蘇清珩正思考著,就見趴在桌子上的路荀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漫不經心回答。
“掉了就撿起來,這很難嗎?”
傅恆雪:“…”
弟子們哄堂大笑。
半炷香後。
傅恆雪已經從常識性問題,講到了秘境中可能見到的仙草。
他的視線落在他睡眼惺忪的面容上,一看就知道他沒有好好聽課,他隨手從桌子上拿起一株剛剛講解過的仙草。
“路荀,這是什麽?”傅恆雪將手中的仙草拿起來給大家看。“其他人不許說。”
路荀紆尊降貴的看了一眼醜不拉幾又綠了哇啦的仙草。
傅恆雪為了讓他看清楚,還特意走近。只聽,路荀想也不想的回答。
“救命的……”路荀覺得自己很機智,這是一個籠統且萬全的回答。
然而——
「啪」的一聲。
看著落在了桌子上的戒鞭,路荀嚇到清醒,幸好收手及時,心有余悸的摸著差點慘遭毒打的手心。
傅恆雪瞪了他一眼,“再給你一次機會,仔細認。”
“解毒的……”
“止血的……”
路荀還要再猜,傅恆雪又一個戒尺敲在的桌上,路荀被嚇得挺直了背。
“我是讓你瞎蒙嗎?”傅恆雪快氣笑了。“上課都給我認真點,如果你想埋骨他鄉就當我沒說。”
弟子們瞬間安靜如雞。
“在秘境裡,你們可能會和自己的師兄弟走散,在落單時遇到妖獸或者魔物。如果,你們的儲物戒或者乾坤袋掉了,你們又恰好身中劇毒,多認幾株仙草就是你們保命的關鍵。”
“不是……”一弟子提出了質疑。“傅師叔,我們也不至於這麽背吧?”
“呵……”
傅恆雪露出了一個讓他自己體會的微笑。
弟子:“…”
路荀沒有答上來,傅恆雪直接點名。“裴渝你說……”
“這是斷魂草……”
裴渝是醫修,這方面的問題自然難不住他。
傅恆雪又把手上的斷魂草舉高。“對,這叫斷魂草。”
“仔細看,它和紫金活血草都是三片葉子,長得極像,斷魂草的葉子比較尖,是細小的齒輪。紫金活血草的齒輪間隔比較大。不要認錯了,一個是救命的,一個是送命的。”
最後,傅恆雪看向路荀,對著眾人道。
“如果落單的情況下中毒了,又恰巧和路荀一樣辨不出仙草,那就千萬不要亂吃。別沒被毒死,反而自己把自己送走了。”
傅恆雪想了想又補充道。
“還有最重要的一句話。如果不想暴斃而亡,就別讓路荀碰仙草藥材。”
路荀:“…”
眾師兄:“…”
路荀略微靦腆的低下了頭,也不用這麽特意的強調。
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