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是從前廳傳來, 路荀睡覺的地方是弟子起居院,從這穿到前廳有點距離。
等他們到的時候,前廳已經圍了一群人。
“怎麽回事?”
蘇清珩一開口, 周圍的人立刻讓出一條道, 路荀跟在蘇清珩身後, 只見地上趴著兩名修士,腦袋和身體形成一種詭異的姿勢。
將屍體翻了個身, 脖子露出了一道深的快要將這個脖子切斷的割痕。
在場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前廳立刻安靜下來,夜風呼嘯而過,激得人渾身發冷。
正在這時, 一名修士啞著嗓子說。
“凶、凶手可能就在我們之中。”
他說的是「可能」,可眾人都知道路荀在神明殿設了陣法,外面的人進不來, 裡面的人出不去,這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路荀的視線掃過在場的人,問:“剛才有誰在前廳?”
“我……”
“還有我……”
路荀:“都站前面來……”
見蘇清珩沒有開口的意思, 修士們對視了一眼,慢騰騰的挪到了前面,心驚膽戰看著路荀。
幾瞬間, 站出來了二十幾名修士。
“你們幾個都在前廳?”
沉靜了好半響, 路荀正前方的修士才開口。
早上路荀教訓人的樣子還歷歷在目, 心裡對路荀懼怕不已,又怕沒人說話惹惱路荀。
“是、是。”
見路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心裡又是一跳, 慌張的解釋:“和、和我沒關系。”
“沒說和你有關。”
路荀有些無奈, 以前他走哪都會有人出來附和或者吹捧他,如今厭惡的厭惡,懼怕的懼怕,在眾人心裡,他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把事情始末說一遍。”
那修士連連點頭,說起來經過。“我們不願意去死過人屋子睡覺,所以在前廳點了燈,聚在前廳聊聊天。”
說是聊天,其實就是害怕才聚在一起。
“然後油燈忽然熄滅,周圍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一開始很害怕,但他們說是風太大才把油燈被吹滅,聽見熟悉的說話聲,我才沒那麽緊張。”
“接著,白師兄點亮油燈,我們剛松了口氣,結果就發現兩位師兄弟趴在地上。”
那人剛說完,立刻就有人出聲。
“那凶手就在你們二十個人裡。”
這話一出,方才圍在一起的眾人當即後退半步,遠離了站出來的二十名修士,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那凶手和滅門者會是同一個人嗎?”一名男修怯生生的發問。
“如果凶手早就猜到我們會調查此事,我們豈不是成了誤入狼窩的羊?”
說話聲逐漸變小,眾人的臉色都不好看,路荀若有所思的看著地上的屍體,對眾人道。
“有四種可能,假設凶手和滅門者的是同一個人。那第一種可能,他偽裝成你們的同門師兄弟混入其中。第二種可能,如這位……”
路荀指了指剛才說話的男修。
“如他所言,凶手潛伏在神明殿裡,等著我們自投羅。”
不管是哪兩種,都不是什麽好結果,眾人聽完臉色又是一白。
景然心大,消化完路荀說的話後,又問。“不是四種可能?還有兩種……”
路荀還沒開口,蘇清珩替他回答。
“假設凶手和滅門者不是一個人,那可能是仇殺,凶手就在你們二十人之中,他趁亂殺人,嫁禍給滅門者,既能報仇又能洗脫嫌疑。”
“最後一種可能……”
“我知道……”景然搶過了話茬,得意的說。
“最後一種可能……凶手和滅門者不是同一個人,但提前得知這兩人會參與此次調查,埋伏在這,也是仇殺。”
聽到後兩種可能,眾人這才松了口氣,如果只是仇殺,那和他們沒關系,大家都是安全的。
此刻,眾人都無比希望,殺人者和滅門者不是同一個人。
可不論凶手和滅門者是不是同一個人,這二十個人之中的嫌疑最大。
“我提議,你們二十個人必須交出武器,自封內力,這是為了眾人的安全考慮。”
“我同意……”
“我覺得可以……”
“不行……”
二十人中有人反對。
“如果只是仇殺,那封我們的內力也沒用,現在人已經死了,凶手也都報仇了。限制我們也只是多次一舉。”
“但如果不是仇殺,滅門者和凶手是同一個人,他們潛伏在神明殿的某個角落,那我們沒有防身的法器,不就好比把脖子亮給凶手,提醒他們先來殺掉我們?”
兩方各執一詞,吵得不可開交。
沉默了許久的顧雲舟站了出來。
“不如這樣……”
眾人立刻安靜下來,轉頭看向顧雲舟。
“我們有那麽多人在場,將他們二十人一一分開。”顧雲舟指著眾修士道:“你們三個人一組,選擇二十人中的一人,以組隊的形式一起行動。”
說是一起行動,其實也算看管。
“這……”
其他修士還在猶豫,那二十人聽到不用繳交仙器,這才勉強同意。
景然非常讚同。
“就這樣吧,你們可以四個人一個房間,互相監視。不要聚在一起,目標太大。”
“可是分開不是更危險嗎?而且……路、路荀也說了,如果滅門者不是他們二十人,也許是潛伏在某個角落,那我們每個人都有被殺死的危險。”
幾個修為低微的弟子們不願意和修為高的分開,對他們來說抱團才是安全的。
“不是,你們怎麽那麽怕死?”景然嫌棄的看著他們幾個,“你要是害怕,不然來我房裡?”
那幾個修士看了看景然,一邊害怕景然的魔族身份,一邊又害怕夜裡被偷襲,猶猶豫豫的不知要怎麽做。
其他人按照顧雲舟說的分組行動,剩下的人也拖著自己的同門回了房間,沒人敢在前廳呆著,全都回後院找了可以休息的屋子。
第二天……
路荀和蘇清珩從房間裡出來,正好撞上隔壁房間的修士開門出來。
三人六目相對,氣氛頓時有點尷尬。
修士看了看蘇清珩又看了看路荀。
“那個……我可以問下,司墨仙尊為什麽和你一間房?昨天我出來的時候還以為看錯了。那……你們昨晚睡在一起?”
那名修士倒是將心底的疑惑說出來,雖然沒敢問其他的。
可昨天死人的事,除了個別心大的,也沒人睡得著,一聽到門外有動靜紛紛開門出來,好巧不巧‘睡在一起'這四個字被不少人聽了去。
他們的視線落在蘇清珩和路荀的身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再變。
蘇清珩一臉淡然,沒有半點要解釋的意思,路荀隻好隨口胡謅。
“昨天不是出事了嗎?你們……司墨仙尊不信任我,所以過來監視我的。”
一句話就解開了眾人的疑惑。
路荀撒謊都不帶臉紅,瞎話張口就來,說的煞有其事,眾人也都信了。
路荀生的好看,一直以來在仙門中都是爭相追捧的存在,在場的不少人曾經都仰慕過路荀。
最初,他們被路荀入魔後強勢的氣息震懾,可當路荀放軟語調好聲說話,他們好像又看見了曾經「平易近日」的路荀。
如果不是因為入魔,仙門中絕對有路荀的一席之位,作為玄山派最受寵的弟子,修行造詣頗高,本該是天之驕子,一朝入魔,落得這般境地。
連親手帶大的小師弟,都對他這麽不信任。
這實在是太慘了,眾人覺得心疼惋惜,看向路荀的目光從兢懼變為憐惜。
“我,我們都相信不是你。”
“對啊,我們知道不是你,之前是我們對魔族根深蒂固的偏見,下意識認為魔修都是壞的。”
“還有之前……如果不是裘掌門攻山,也不會……”
“路荀……路師兄,對不起。”那修士站了出來,“以前我受過你的幫助,不僅沒有報恩,甚至還仇視你,真的很對不起。”
“路師兄真的很好,兩年前我遲遲不能突破,還是路師兄點醒我的,我不應該誤會路師兄的。”
“路師兄入魔到現在,也沒聽他做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這修煉出了岔子,也不能都怪路師兄。”
又是一陣唏噓感歎。
路荀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出人意料,他倒也沒眾人想象的那麽慘。
昨天還對他喊打喊殺,懼怕不已的人,這一夜之間都在替他開脫。
就,挺突然的。
顧雲舟默默的看著路荀,可待路荀看過去,他又飛快的別過視線。
路荀靈機一動,覺得眼下是個最好的求和機會。
之前怕連累師門,不敢和玄山派的人走的太近,擔心師門被其他仙門誤會是勾結魔族。
現在,已經有一部分人肯信他,路荀也沒什麽好避諱,想著借機賣個慘,沒準顧雲舟一心疼就不和他置氣。
“大師兄……”路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顧雲舟,“我真的沒幹什麽壞事,也不是故意瞞著你們,我就是怕你們趕我走……”
顧雲舟沒給路荀繼續發揮的機會,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路荀失落的垂下頭,是真的挺失落。
小時候顧雲舟生氣會訓他,偶爾耍賴或者撒個嬌也就這麽過去,還是第一次同路荀冷戰,路荀真不知道要怎麽和顧雲舟求和。
大概是沒想到顧雲舟會就這麽離開,眾人意外的同時又更加心疼路荀。
誰都知道顧雲舟對路荀這個師弟非常上心,可以說非常護短。
如今不僅蘇清珩不信任路荀,連對路荀偏愛有加的顧雲舟也不聽他解釋。
這麽一想,路荀實在太慘了。
這發展比話本裡的故事還虐!
尤其在看見路荀黯然神傷的模樣,修士們頓時覺得痛心。
“路師兄,你別難過,顧師兄就是一時難以接受,再給他點時間。”
“對對對,都是自家師兄弟,氣過也就罷了。”
“顧師兄自小就被教導要除魔衛道,路師兄瞞著他入魔的事,顧師兄難以接受也正常。”
等等……
瞞著!
路荀頓時醒悟,他好像知道顧雲舟為什麽那麽生氣了。
“謝謝你們……”路荀真情實感的道謝。
“不客氣,不客氣。”
以為路荀是謝他們的安慰,眾人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但路荀沒有多解釋。
話一說開,也就沒有之前的針鋒相對,但不是所有修士都能放下對路荀的偏見,還是有人抱著中立的態度,也有人對此不屑,卻聰明的沒有表現出來,維持著恰到好處的和平。
蘇清珩讓眾人在前廳匯合,清點了人數後,除了昨天死了的那兩名修士,沒再出現其他意外。
這讓精神緊繃的眾人也都松了口氣,但該有的警惕心還是要有的。
調查還在繼續,修士們幾人一組,在神明殿裡排查。路荀始終覺得屍體有古怪,和蘇清珩朝放屍體的空地走去。
“我昨天看了,沒覺得屍體有什麽問題。”
景然不太理解,在其他人都忙著找線索,排查可能藏人的地方時,路荀執著於屍體本身。
“我們倆個要是打起來,打著打著我一劍捅死你,你會很驚訝嗎?”
對於路荀的假設性問題,景然思索了一下,疑惑的問。
“我自知打不過你,那肯定要躲,打不過還不跑那不是傻嗎?”
路荀:“…”
江楚楚:“…”
路荀和江楚楚對視一眼,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景然。
“那你覺得神明殿的弟子為什麽不跑?”
景然沒覺得自己哪裡不對,回答的坦然又直接。
“他們傻啊!”
蘇清珩剛檢查完一具屍體,將白布放下,不想聽景然扯廢話,頭也不回的說。
“不是不逃是逃不掉。”
景然眸光一閃,“你們的意思是,有人像路荀一樣,在神明殿施了陣法,所以他們逃不出去?”
聞言,三人都被景然這話說愣了。他們不是這個意思,但景然的話倒是提醒了他們,的確有這種可能。
“我剛檢查過,阿荀設的陣法旁有過其他陣法的痕跡,不太容易察覺。”
顧雲舟說完才意識到,他方才習慣性的叫了聲「阿荀」,不過幾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說的陣法上。
“我昨天會覺得屍體有古怪是因為,在明知自己勝不過對方的情況下,被殺死是必然的,面對死亡會害怕,可他們的表情不像是驚恐,更像是難以置信。”
景然恍然大悟,“對哦,既然來者不善,肯定是難逃一死,這表情更像看到什麽令人難以相信的事情。”
顧雲舟道:“現在找到了兩條線索,一是神明殿設了陣法,二是屍體死前的反應。”
“兩條線索都很重要,但不夠明確。”
忙了一天,最終也只有這兩條線索,陣法的痕跡不太清晰,眾修士們討論了好幾輪也沒分辨出是什麽陣法。
比起昨天盲目的恐慌,今天好歹是有收獲,眾人忙前忙後也都累的不行,晚上就各自回屋休息。
路荀前腳進門,蘇清珩後腳就跟了進來。
“幹什麽?”
蘇清珩回答的理所當然。
“應師兄所言……監視你。”
路荀:“…”
“那只是借口,你較什麽真?”
“借口?”蘇清珩眉梢一揚,認真嚴肅的對路荀說。
“的確是該監視,如若不然,師兄哪天又丟下我走了,那我上哪找人?”
“還是像從前那樣跟著師兄我才放心。”
路荀:“…”
路荀一時語塞,竟不知如何反駁,蘇清珩眼裡呈著笑意,溫和無害又乖巧的模樣讓路荀晃了神。
直到手腕傳來絲絲涼意才拉回路荀的注意。
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時被縛仙鎖纏住,鎖鏈的另一端就在溫和無害又乖巧的蘇清珩手裡。
路荀:“?”
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