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
他是從什麼時候成為世間第一人的呢?
他不知道。
大概是因為記憶太久遠了吧……哪怕神靈知曉萬物,但過了千年、萬年,乃至萬萬年,那些久了不去動用的記憶也就會變得模糊了。
人間的百姓,會將他們的每一日都稱作是“生活”。
他們的生活,充斥著哭、笑,有各種食物的香氣,有冬天的冷,有夏日的熱,有勞累有疼痛……
這些,他都感受不到。
他的“生活”……只有常年鋪就皚皚白雪,一望無垠的高山。
就這樣過了千年,他才覺得無趣了些。於是揮手將漫山的雪,一夜融化。再一揮手,便開了漫山的花。
花不夠,就再變出樹。
這裡的花草樹木都沾了他的靈氣,與這座山融作一體,只他一個意念,就可以改變它們。
等到花草樹木多了之後,便引來了靈獸。
鳥兒嘰喳、熊虎奔騰。
可他仍舊覺得山上死氣沉沉的。
於是他隨手揮就了三條長梯,一條通入東方的天,一條通入西方的天,一條通上姑射山。
通向東方天的長梯,就搭在岐山。
通往西方天的長梯,就搭在崑崙。
而姑射山的……隨便垂入哪裡吧。
應該也不會有人敢順著這條□□爬上來……
又是萬年過去。
順著登天梯一步一步羽化成仙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從更古老的神靈那裡得知,長梯是由他搭建,於是他們每隔一些時日,便都要往姑射山來,拜見他。
他們開始口稱他“仙君”。
他看著他們在他跟前跪下,面露敬畏嚮往之色,卻依舊只是覺得無趣。
這樣,仍舊不算是“生活”。
再過數年。
靈氣崩陷。
神靈們慌亂地求到他的面前,他端坐在那裡,高高在上。他應當是無情冷漠的。但古籍中記載的神靈不大都如此嗎?
他只分了一點目光給他們。
看著他們來來去去,做著一樣的跪拜動作。
無……
趣。
後半個字,被他咽了回去。
有東西在吸他的氣!
不僅如此,那東西甚至能無意識地操控姑射山。
他緩緩走下高台,將那東西小心翼翼捧起來。那時候的他,還不曾想過,就這樣一個舉動,從此改變了他的將來。
小紙人還不及巴掌大,是那樣的脆弱、嬌氣。
小紙人會頤指氣使地使喚他。
而他不想看見小紙人難過。
他從小紙人的身上嗅到了自己的氣,他知道,他們的氣息在將來的某一刻交融了。
慢慢地,求到他跟前的神仙越來越多。
靈氣崩塌得更厲害了。
他不動聲色地推演了未來,從未來里窺見了酒酒。小紙人艱難地指著大缸,沖他上躥下跳,說,我是你的酒酒,那一幕還在腦海中。
……原來小紙人是這樣的。
他緊緊盯著推演中的畫面,忍不住提筆繪了下來。不是用神力拓印,而是一筆一筆,緩緩繪就。就好像他的指尖,輕輕地撫過了小紙人,從頭到腳……
他開始忍不住在腦內想像。
他是如何將小紙人一點點染上自己的氣味的?他同小紙人雙修該是什麼模樣的?小紙人會嬌氣地怪他弄痛了嗎?……
他明明早早驅除了濁氣。
可為何他的慾-望不減反升,牢牢壓在他的心底?
他沒有找到答案。
他和小紙人走下姑射山,立歸雲門。
他們在這裡過了一段真正“生活”的日子。
為了能在數千年後再遇見小紙人。
也為了數千年後的小紙人,還能再穿越到這裡來。
他要送走小紙人。
數千年後,當這段過往裡的他再見到小紙人的時候,一定還會是快樂的罷?
……
他後來想。
這是一定會發生的嗎?
一定會。
因為不管何時的他,都一定會被酒酒所吸引了。
他喜歡酒酒的模樣,喜歡酒酒的性格,喜歡酒酒的一切。
他一定會遇見酒酒。
他會愛上酒酒。
會讓酒酒從鬼成神,哪怕需要將自己全身的血肉都餵給他。
無論哪個時刻的他,都想要酒酒。
再後來,他反反复复在腦中肖想了無數次,他與酒酒,應該是怎麼樣親密相擁的。再反反复復回憶酒酒的面容,和他與小紙人酒酒的“生活”。
如此一次次從中汲取夠足夠的甜意。
直到他覺得,這樣的甜,足夠支撐他走過數千年漫長的等待與煎熬,做個沒有來歷依據如浮萍一般的人了。
然後他才撕開輪迴,封存記憶,在山中沉睡千年。等到醒來後,才根據手記,打碎雲霧,踏入人世。
他戴了一隻鐲子,封存所有的力量。
並命令歸雲門中上下都打製一模一樣的鐲子。
但有一樣是不同的。
他總會從鐲子的內裡,摸到兩個字,這兩個字是重複的,但似乎是用上古的文字寫就。失去記憶後的他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那兩個字的含義。
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失去記憶、不知來歷的感覺,是極為難以忍受的。尤其是他的性格,怎麼能允許自己的記憶殘缺不全呢?
在一日一日里,他變得愈加冷酷。
歲月的車輪隆隆向前。
他與俗世的牽扯越來越多,他入世為自己選了一份職業,主業演員,副業天師。可這也太無趣了。
直到他的經紀人擅自為他接了一份通告。
這一天。
天上下著細細的雨絲,他緩緩走進了睡美人古堡。
古堡裡滾了一地的橘子。
這里幹淨極了。
他第一眼就看出來,這裡有鬼居住。掃把還有剛使用過的痕跡。……可是一個鬼,怎麼會認認真真地打掃他的家,難道就為了歡迎他們的到來嗎?
他漠然地轉眸。
悄然掐了下指尖。
……這小鬼,傻呆呆的可愛。
他彎腰撿起了一個橘子,很快就見到了住在這裡的小鬼。
小鬼不像是個鬼。
他像一件漂亮的藝術品。
小鬼怕鬼。
會看完恐怖片嗚哇喊叫地紮入他的懷中,還非要鑽進他的被子,還一定要問他,那個橘子好吃嗎?
小鬼還問他:“你叫什麼?”
他只好說了:“白遇淮。”
於是小鬼也說:“我叫荊酒酒。”
酒酒。
好像名字裡都嗅見了一點微醺的香氣。
再後來……白遇淮摩挲著手鐲的內部。那兩個銘刻著的字,就是――酒酒。
是他的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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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遇淮睡了長長的一覺。
隱約又夢見了,他將小紙人酒酒捧在掌心的時候。小紙人嗷嗚嗷嗚地喊著,不要拽我的腿。
白遇淮就被可愛醒了。
白遇淮睜開眼,身邊卻沒有另一個人的踪影。他皺了下眉,披上睡袍,緩緩下樓,就听見酒酒正對著小機器人指指點點:“你真不要臉哦,都升滿級了,儲存夠能量了,還不回你家去!”
小機器人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可是做廢物真爽哦。
我想做酒酒一輩子的小廢物,連衣錦還鄉都不香了。我愛酒酒,酒酒愛我……呃。
廢物小機器人被白遇淮單手一拎,扔到了一邊。
小機器人只能在那裡蹲住不敢動了。
酒酒順勢倒在了白遇淮的懷裡,超有氣勢地說:“我要看恐怖片!你陪我!”他說著,用嘴叼著一顆草莓,餵給了白遇淮,還蹭了一點點心上的奶油到白遇淮的嘴巴邊。
“好。”白遇淮舔了下唇,應聲。
就如千年前和千年後無數次縱容地答應了酒酒一樣。
當恐怖bgm在電視裡響起的時候。
白遇淮抬手蒙住酒酒的雙眼,吻住他的耳廓:“酒酒,這樣還會害怕嗎?”
酒酒舔了舔唇,小聲說:“有一點點。”
他牢牢揪住白遇淮的袖子,微微戰栗。
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別的。
酒酒:“因為我今晚不想咬著被子哭了。”
“那咬點別的?”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