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許俊辰通話結束後，紀若夏緊接著又撥通了一個電話，上一次她打這個電話就在前兩天，是為了調查季小花的家庭背景，這一次是為了找許雨秋。

　這天中午飯吃到差不多一半的時候，季小花再次主動開口了：“你今晚要回家去嗎？”

　紀若夏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問，但她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所以她頭也沒抬，回答得很乾脆：“今晚不回去，過兩天吧。”

　紀東凡跟許雨秋兩個人結婚十多年來能夠一直這樣相敬如賓，主要原因肯定是在老紀這邊的。這一次許雨秋離家出走或許是一個很好的契機，最好的結果自然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相對之前能有一個質的突破。

　紀若夏覺得紀東凡需要點時間自己去想通一些事情，她這個時候要是跑回去湊熱鬧恐怕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添亂。

　季小花拿著筷子的手停在那裡沒有動，她看了紀若夏好一會兒，最終還是把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你跟你家人的關系是不是不太好？”

　紀若夏聞言也停下了夾菜的動作，她抬起頭來看季小花：“沒有啊，我跟家裡關系一直挺好的。你為什麽會這麽覺得？”

　季小花：“剛剛提到你家裡時，你給我的感覺，就像你是個……”

　後面的話季小花遲遲沒說出來，紀若夏卻給她接上了：“是個外人？”

　季小花搖了搖頭：“也不是，不像外人，但也不像家人。”

　“不是外人也不是家人？”紀若夏兀自思索了一陣，想到了一種關系：“你是想說……親戚？”

　季小花慢慢點了點頭：“嗯，像是親戚。”

　紀若夏：“家人跟親戚的區別，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季小花：“你剛剛說話時的語氣跟神態……我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

　隔了好幾秒後，紀若夏輕歎了口氣：“你這人可真是敏感啊。”

　接下來兩人又繼續吃了會兒飯，等到吃得差不多了，紀若夏看著正動作利索收拾桌上飯盒的季小花，忍不住又淡淡問出一句：“其實像親戚不也挺好的嗎？”

　季小花聞聲停下手上動作，抬起頭來看著紀若夏，猶豫著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也不是不好，就是……我覺得……家人跟親戚還是不一樣的。”

　紀若夏並沒有去反駁季小花的話，她甚至還微微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親戚跟家人肯定是不一樣的。”

　一邊想著自己的事，紀若夏一邊又想著早上在地下車庫季小花說過她媽在她小時候就過世了，那……

　紀若夏：“你跟你爸的關系怎麽樣？他……在你媽走後，有給你找過後媽嗎？”

　季小花有些懵：“後媽？”可緊接著她似乎就想明白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了，搖了搖頭說：“沒有。”

　紀若夏很自然問出了下一句：“那你跟你爸的關系一定很好吧。”所以她才會一下就察覺到自己跟家裡的關系不太好。

　季小花垂下眼眸，淡淡開口：“我……爸，他有很多孩子，平時沒空管我。”

　紀若夏被季小花一句話給震驚了，不只是因為她說的跟她剛剛想的不一樣，更因為……

　“什麽叫‘有很多孩子’？在那個年代，不是一對夫妻只能生一個嗎？”紀若夏這句話語速有些快，聲音也高了一些。

　季小花原本垂著的眼眸猛地抬起，連眨了幾眨，緊接著，她動作很明顯地把嘴巴給閉得緊緊的，顯然是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紀若夏第一反應是這顯然違背了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但緊接著她又想起自己大學同學裡其實獨生子女並不多，光自己的那三位室友裡，老大李清平和老二朱可可就都各自有一個弟弟。她隱約記得有一次寢室開臥談會聊起過這個話題，當時她們是怎麽說的來著？要是頭一胎是女兒，就還能再生一個？

　紀若夏：“你剛說的你爸有很多孩子，是不是大多都是女兒？”

　季小花點了點頭：“嗯。”

　紀若夏：“那就還好。那你說的很多，到底有多少？”她心裡想著兩個應該是最常見的，三個應該也不少，四個應該就算多的了，可就算是真有四個，那也算不上“很多”吧。

　季小花頓了幾秒，最終還是給出了一個數字：“八個。”

　紀若夏有些坐不住了，揚聲又問了一遍：“你說多少？”

　季小花這次沒再回答。

　紀若夏又在沙發上坐好，聲音小了下去：“你媽可真能生。”季小花家不愧是個大家族啊。

　季小花繼續沉默以對。

　紀若夏：“那你在家裡排第幾？”

　季小花惜字如金：“第四。”

　紀若夏：“難怪，一個不上不下的位置，確實很容易被忽視。那你跟你其他幾個兄弟姐妹關系怎麽樣？”

　季小花：“關系不太好，我……”話到一半，季小花突然就卡住了，而且還再次動作很明顯地閉緊了嘴巴。

　紀若夏這次不算再放過季小花，連忙追問：“你……什麽？後面呢？”

　季小花遲疑著接上後半句：“我是我舅舅帶大的。”

　紀若夏又困惑了，隔了幾秒才想到一種可能：“所以你爸因為家裡孩子太多照顧不過來就把你放到你舅舅家了？”

　季小花：“……”

　“對不起。”紀若夏覺得自己剛剛說錯了話。

　季小花：“沒事其實我跟我舅舅家的人關系挺好的，我外公我舅舅都對我很好，只是……”

　說到這裡季小花又停了，紀若夏又給她接上：“只是人心總是會偏的，你舅舅對你總是跟他自己的孩子不一樣，而你也沒辦法徹底融入進你舅舅家？”

　季小花微微點頭：“嗯。”而後她看著紀若夏認真道：“他對我有時候甚至比對他自己的孩子都要好，可我卻不想要這樣，我想要他對我跟對他自己的孩子一樣。”

　紀若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他是沒有真的把你當家人。”

　季小花：“嗯。”

　沉默了好半晌後，紀若夏再次開口，說的是自己的事：“我跟你好像剛好相反，我爸很疼我，即便是娶了……”紀若夏一時不知道在這裡該用什麽詞，最終想到了一個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說法，“續弦，對，我爸他即便是娶了續弦，也一直對我是最好的。”說到這裡紀若夏又頓了一下，而後聲音低了幾分，“可我卻想把自己從那裡摘出來……這樣說或許也不對，我要想一下怎麽跟你說。”

　紀若夏還在糾結要怎麽說自己的事，季小花關注的重點卻是另一個：“你媽也……過世了？”

　紀若夏一愣，而後點頭：“嗯，她當年生我的時候難產……”

　有了開頭，接下來的話就很好講了，紀若夏稍微緩了一下後再次開口：“我爸很愛我媽，所以從小也很疼愛我，盡管那個時候他一直忙著出差，但每次回來都會帶各種各樣的禮物給我，回家之後也會耐心陪我。”

　紀若夏說到這裡停了一下，季小花追問了一句：“後來呢？發生了什麽事？”

　“後來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說我會有個後媽，再後來他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那個女人長得跟照片上我媽的樣子很像。我覺得他肯定是被那個女人的外表迷惑了，以後為了她指不定還會做出什麽，為了阻止他們結婚，我跟他賭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氣。”

　這一次季小花沒在出聲，而是安靜地等著紀若夏的下文。

　“可最後我爸還是跟那個女人結婚了。再後來我上了初中就自己提出搬到學校去住了，每個星期才回家一次，等上了高中就變成了一個月回家一次。就這樣，多年下來，我不只離那個女人遠了，離我爸也遠了。雖然我還是能感受到他對我的愛一直沒有變過，他最疼愛的始終還是我，但……”

　“但你總覺得你們之間隔了一層？”季小花把紀若夏沒說出口的話補齊。

　“不錯。這麽多年下來，我似乎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對我爸也不再像小時候那樣依賴。或者說，在精神層面上，我已經完全不再依賴他了。”說到這裡紀若夏目光轉向季小花，神色認真道：“其他人都會覺得這是一個人長大的標志，只有我自己知道，這跟正常的長大還是有些不一樣的。現在，你也看出來了。”

　季小花：“那你還像小時候一樣愛你爸嗎？”

　紀若夏一怔，愣神了好幾秒後淡淡回答：“我也不知道。”完了她又補充了一句，“愛肯定還是愛的。”

　季小花：“那你那個後媽呢？你一直很討厭她嗎？”

　紀若夏：“不啊。剛開始每次回去我都看到我爸跟她的關系並不是很好，我當時一直以為他們是怕刺激到我故意演給我看的，到後來我知道了他們的關系是真的不好，我就沒那麽討厭她了。只是那個時候我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就習慣性選擇了視而不見，繼續一個人在外面過完了大學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