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澤瑜渾身一顫， 抬頭望向窗外，臉色變得煞白。

　“師父……”

　或許是被剛剛那聲暴呵吵到，床上的少女嚶嚀一聲， 長長的睫毛顫動兩下， 悠悠轉醒。她看了看周圍的布景，神情迷茫。過了兩秒，在看清楚床邊的人以後， 倏爾變得驚喜。

　她下意識地就往楚澤瑜懷裡鑽撒嬌， 可憐巴巴地說：“師姐， 我差點就見不到你了。”

　講到這， 夏溪顏很激動的抓住楚澤瑜的袖子， 咬牙切齒。“王翰回來了嗎？他居然不顧同門情誼背後偷襲我， 你和師父要為我報仇！”

　“咳。”

　房間內響起一聲重重的咳嗽聲。

　夏溪顏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房間裡還有別人存在， 她抬頭一看，眉毛舒展，嘴唇上翹，欣喜地說：“師父，你來啦！”

　啟玄真人點點頭，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淡淡地說：“王翰現在被執法隊嚴加看管。你放心，宗門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

　楚澤瑜低垂眼眸， 輕聲喊道：“師父。”

　啟玄真人深深的看了一眼楚澤瑜，神情淡漠，“跟我來。”然後他看向夏溪顏， 面色緩和了一些，溫和地說：“你好好休息，不用想其他的事情， 為師不會讓你白白受欺負。”

　夏溪顏嘟著嘴，很不高興。她小聲嘟囔：“我才跟師姐剛說兩句……”

　修真之人的耳力極好，夏溪顏聲音雖小，卻口齒清晰，毫不遮掩。這聲嘟囔自然被他們聽見了。

　楚澤瑜身側的手輕輕顫動，心中一片寂然。

　啟玄真人看了楚澤瑜一眼，加快速度，沒有說話。

　到了啟玄真人的洞府，他再也無須遮掩自己的怒火，大聲呵斥道：“孽徒，你給我跪下！”

　啟玄真人剛剛出關不久，就接到主峰的消息，自己的小徒弟在秘境中受了重傷。他匆匆趕去，才知道是被同門弟子所傷。連續審問了幾個同入秘境的門派弟子後，終於找到真正下手的那個弟子。

　對夏溪顏下手的那個弟子名為王翰，平時在門內風評不錯，修為在同齡人中也算不錯，被門派長輩們寄予厚望，卻沒想到做出這種事情。

　而王翰的師父也是門內的長老，與啟玄真人的地位修為差不多。啟玄真人想要門內嚴肅處理，那位長老卻希望宗門大而化小，再給他徒弟一次機會。

　兩個都是位高權重的一峰之主，門派長老，卻在主峰當著其他長老們爭吵的臉紅脖子粗，甚至差點打起來，毫無風度可言。最後還是掌門做出判決，同門相殘應該嚴格處理，才給這件事畫上一個句號。

　啟玄真人佔了上風，意氣風發的從主殿出來，正要告訴寶貝徒弟這個好消息，順便安撫一下她。卻沒想到走近院落，竟然從窗戶看見他另一個放在心尖尖上的好徒弟在親吻她！

　現在看見跪在地上的徒弟，啟玄真人氣的恨不得把她打死，偏偏又打不得，氣的在洞府內來回踱步。

　啟玄真人指著楚澤瑜，怒不可遏，“我讓你保護好師妹，你就是這麽保護的？！”

　楚澤瑜跪的筆挺的身體微微一顫，彎下腰，額頭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一言不發，不做任何解釋。

　啟玄真人越想越氣，“如果我沒有發現，你是不是還會引誘你的師妹……”

　話說到一半，啟玄真人就說不下去了，再說下去，難免帶著幾分粗鄙和不堪。

　楚澤瑜直起身體，再次叩首。這次額頭和地面碰撞的聲音更加劇烈，鮮血順著楚澤瑜的臉頰滑下。

　啟玄真人洞府的地面是由玄冰打造。玄冰是鑄造神兵利器絕佳的選擇，堅硬無比。楚澤瑜雖是修真之人，但終究沒有超凡脫俗。肉體凡軀哪裡經得住這樣的碰撞？

　如果是以往，啟玄真人見到自己的徒弟受傷流血，早就拿出上等的丹藥。而此時，啟玄真人看著這流下的鮮血，內心毫無波瀾。

　楚澤瑜微微閉上眼睛，輕聲辯解道：“我不會。”

　啟玄真人厲聲問道：“這次事情你怎麽解釋？”

　楚澤瑜沉默不語。

　過了半響，還沒聽到回答，啟玄真人的耐心耗盡，再一次怒道：“說！”

　楚澤瑜直起身體，再一次重重叩首。她閉著眼睛，心中一片荒蕪。

　“弟子無話可說。”

　啟玄真人怒極反笑，“好好好！好一個無話可說！”

　他望著跪在的地上的徒弟，心情複雜。

　這是他最聽話懂事的徒弟。從來不讓他多操心，更是為他分擔了很多峰內事務。論修為能力，更是門內青年弟子的領軍人物，放在修真界也是年輕一代的翹楚，宗門對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千年之後，宗門內的權力更迭在所難免。楚澤瑜更是早早被定為掌門候選人之一。

　她怎麽就生出這種心思了呢？

　啟玄真人頹然的閉上眼睛，心中的怒火、不解、心疼等一系列情緒交織在一起。這樣的情緒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沒有任何情緒。

　啟玄真人神情冷漠，端起茶杯，問道：“你這個混帳想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楚澤瑜聽到“混帳”二字，心中如被千萬根針扎，刺痛不已。不至於死，又令她痛不欲生。

　她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回答道：“情不知所起。”

　啟玄真人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被挑起，他砸出手中的茶杯，怒極反笑。

　茶杯砸到楚澤瑜不遠處，她不躲不閃，也沒有用靈氣防禦，任由破碎飛起的碎片劃破她的臉頰。

　啟玄真人收了笑，一字一頓的說道：“好一個情不知所起，為師倒不知，你何時把凡塵的話那麽放在心上！為師是不是應該讚你癡情！”

　楚澤瑜跪伏在地上，不言。

　啟玄真人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他厭倦的揮揮手，聲音失去了剛剛的力度，漸漸軟了下來。

　“罷了罷了，再過一段時間，你就去外面歷練，減少和你師妹的見面次數。”

　楚澤瑜神情麻木，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啟玄真人語氣漸緩，警告的意味卻沒有少半分。

　“你的師妹年紀尚小，不通情愛。她資質絕佳，悟性更是百年罕有，一條康莊大道在她眼前，你絕對不能毀了她的路。”

　楚澤瑜：“弟子明白。突破到金丹以後，弟子……”

　她閉上眼睛，決然地說道：“便加入聯盟，對抗魔修。魔修不平，弟子不歸。”

　魔修又哪能是十年百年就能解決的事？正道和魔道從遠古時期打到現在，也沒分出勝負。這一去，八成就不會再回來，師徒二人對此都心知肚明。

　啟玄真人沉默了一會兒，“這樣也好。”

　他掏出一瓶丹藥，扔給楚澤瑜，冷淡地說：“上藥，別讓溪顏誤會。”

　楚澤瑜順從的接過，“是。”

　啟玄真人想了想，又警告道：“今天這番話，不準對你師妹吐露半個字。你與她……像往日一樣相處即可。等到了時間，你就離開。”

　楚澤瑜默默的點頭。

　啟玄真人移開視線，厭煩的揮揮手，“趕緊滾。”

　楚澤瑜恭恭敬敬地再次叩首，告退。

　啟玄真人看著她蕭瑟的背影，心生不忍。

　他歎了一口氣，喊住她，溫聲勸導：“澤瑜啊，早些放下不該有的心思，對你是好事。”

　“你現在是築基期，心魔對你的影響還不大。但是升入金丹期以後，每一次突破都是一場生死劫，心魔就是其中一道難關。一直念著這件事，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楚澤瑜順從的點點頭，“弟子明白。”

　啟玄真人也沒有什麽可說的，歎了一口氣，揮揮手讓她離開。

　他這個弟子心性絕佳，堅持的事情很少放棄，原本是個優點，但是在這件事上卻是大大的壞事！情路不順，最容易滋生執念。求不得又放不下，隨著修為的增長，恐生心魔啊！只希望他最後說的那番話，能對她有些影響。

　啟玄真人搖搖頭，雖然擔憂，卻也沒有再把她喊回來。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度過，別人幫不得。只要她過了這道坎，心境必有大幅增進。是福是禍，全看她造化了。

　楚澤瑜的額頭和臉頰不過是皮外傷，與平日受到的靈氣攻擊天差地別。再加上啟玄真人給的傷藥是頂好的，片刻功夫，傷處便複原了。

　楚澤瑜再三確認臉上的傷看不出來之後，換了套乾淨的衣服，前往夏溪顏的院落。

　距離院落不遠，楚澤瑜感覺到院落裡另外一個人的氣息。

　她默默的加快飛劍速度，飛到院落之外，卻停住了。

　夏溪顏和另外一個師弟相談甚歡。不知道那個師弟說了句什麽，夏溪顏笑得前仰後合。

　楚澤瑜看了看，轉身離開。

　夏溪顏剛剛醒來，身上的傷還沒有痊愈，對氣息的感知沒有平時敏感。倒是和她聊天的師弟，往楚澤瑜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剛剛好像感覺到楚師姐的氣息了？但是楚師姐和夏師姐情同姐妹，經過夏師姐的院落又怎麽會在外面站站就離開？

　他隻當自己感覺錯了。

　夏溪顏注意到師弟的奇怪表情，疑惑的問道：“怎麽了？”

　師弟搖搖頭，“無事。”

　楚澤瑜從夢中醒來時，大腦脹痛不已，她揉著太陽穴緩和痛感，心中大駭。

　原來夢裡的她對夏溪顏竟然是懷著這種心思嗎？

　夢中的情緒仍然殘留在她心中，不甘、絕望又無可奈何。

　楚澤瑜把自己從那種情緒剝離出來，盡量以冷靜客觀的角度分析。

　這次的夢和之前的夢串在一起，有些事情就變得明了。

　這就是她去聯盟的理由，也是夢中的她“不識好歹”的原因。

　楚澤瑜之前能把現實和夢境區分的一個原因是，她相信自己不會和夢中的人做出一樣的選擇。

　但是現在呢？

　楚澤瑜在心裡反問自己，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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