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難得的周末, 嚴莫償哪裡都沒有去。
他就這樣一直站在江遲秋的訓練場邊,看著場上的人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他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動作。
非常明顯,江遲秋這個頂尖運動員此時走到了他自己的職業低谷期, 甚至能否衝出低谷還尚未可知。
甚至因為之前和教練的那個矛盾,隊裡面明面上沒有表現出排斥,可實際上已經放棄了江遲秋。
不止於此, 現在網上的冰迷好像也不再看好江遲秋之後的發展。
有人已經開始討論,為了明年的世界運動會, A國會不會派更加年輕狀態更加好的遠動員韶和域為代表出戰。
總之, 現在或許只有江遲秋一個人沒有放棄自己。
而他的支持者,似乎也已經從能夠坐滿整個場館的冰迷, 變成了嚴莫償一個人。
這個反差可謂是巨大, 但是江遲秋看上去卻並沒有被這件事影響。
職業是醫生和老師的嚴莫償是一個喜靜的人。
嚴莫償之前看比賽的時候,雖然心情也會隨著江遲秋的表現而起起落落, 但是卻從來都沒有像身邊的冰迷一樣,隨著江遲秋的表現而不斷地歡呼和喝彩的。
但是現在不同了,嚴莫償會給江遲秋掌聲, 鼓勵他和支持他。
這本身只有兩個人的冰場,好像也因為他的存在而熱鬧了起來。
江遲秋繼續著自己的練習, 他從前的練習量是真的大。
現在經過小半天的恢復訓練之後,江遲秋好像已經逐漸找到了步伐上的感覺, 腳下的動作重新流暢了起來。
而就在半天的訓練結束的時候,江遲秋終於閉上眼睛, 完成了今天訓練之中的第一個薩霍夫四周跳。
身穿黑色訓練服的江遲秋在空中舞動著, 就像是一隻被卷進了暴風雨裡的蝴蝶。
他不停地旋轉,然後在他唯一觀眾嚴莫償的注視下——穩穩落地。
這一次江遲秋是真的無比激動。
甚至在跳躍結束之後,江遲秋都不做後面的動作了。
他滑到了嚴莫償的身邊, 並且給了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
激動之中的江遲秋忘記了注意周圍情況,所以他沒有發現,其實就在自己向嚴莫償滑來的時候,男人便已經提前打開了懷抱,等待著江遲秋的到來。
嚴莫償用力擁抱著江遲秋,甚至還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江遲秋因為訓練而變得亂糟糟的頭髮。
“我成功了!”江遲秋激動地說道。
江遲秋已經不記得自己曾經完成過多少個薩霍夫四周跳了。
甚至這個世界花滑界許多高難度動作,都是由江遲秋在賽場上首先做出來的,所以他早就不再為此激動。
但是這個跳躍對江遲秋來說卻格外的有意義。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起,江遲秋就在努力避免著原主悲慘的結局……
而現在,他能夠打敗原主未能打敗的「自我」,無疑叫江遲秋感到激動。
他的聲音不斷在空曠的並場內回蕩著,且一波又一波的蕩入了嚴莫償的心中。
這兩天的時間,江遲秋認認真真的完成了自己之前在醫院躺著的時候就制定好的日程安排。
他並沒有因為自己的身體短暫恢復而貪多,而是非常克制的將訓練強度控制在了自己能夠適應和接受的范圍之內。
終於,就在這一次又一次的練習之中,比賽的日期到來了。
俱樂部杯是除了世界運動會以外,花滑界最重要的賽事之一。
這一次俱樂部杯更是在A國舉辦,吸引了無數之前不太關注這一件事的人來到現場觀賽。
這些並非是冰迷的人,幾乎全部都是奔著江遲秋的名氣來來的。
江遲秋知道,甚至所有人都知道。這個事實放在任何一個運動員的身上,都是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
此時距離俱樂部杯正式開賽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個小時時間。
大多數觀眾都已經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且稍稍仔細就能夠聽到,目前現場有不少人都在反覆提起「江遲秋」這三個字。
“你們說江遲秋今天還會出現嗎?”
“估計不會了吧……聽說他直到現在都沒有出院。”
“遲秋上一次傷的真的很重,我就在現場,看到他的冰刀直接將一大塊冰面都鏟了起來。”
“他上次是什麽情況我也不在意,我只知道自己這一次是專門為了他買票來的。”
“氣死了,我平常就根本不關注這個比賽,現在還不是看比賽就在A國舉辦,奔著江遲秋的名氣來的。要是早知道他不來的話,我就不買這個票了。”
“他之前不是說來嗎?”
“我可不信了,他說不定就是為了讓大家不退票才故意這麽說的。”
此時場上吵吵鬧鬧的,有一部分冰迷正在關心江遲秋的狀態,交流自己得到的信息。當然這裡也有許多純粹為了江遲秋的名氣來的人,正在因為他的「缺席」而吐槽和抱怨著。
這一些江遲秋當然都知道。
現在距離比賽正式開始還有不到一個小時時間,而距離最後一組上場,則還有兩個小時時間。
說來也巧,這個俱樂部杯比賽的賽場,就在江遲秋所在的A大附近,走路的話十分鍾就能到,開車會更快。
所以直到現在這個時間,江遲秋還在A大的訓練場上,繼續著自己的合樂練習。
江遲秋是一個內心非常強大的人,他很少會像上次對嚴莫償那樣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這幾天的訓練結束之後,江遲秋都會登錄自己的SNS帳號,看一看網上對他的建議。
因此江遲秋當然看到了那些不滿他的留言。
但是江遲秋並沒有受到那些留言的影響,畢竟到了此時,江遲秋的對手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冰場上的江遲秋戴著耳機繼續訓練,與此同時這一次比賽也正式開幕了。
俱樂部杯並不是世界運動會那樣的綜合性比賽。
因此在比賽開始的時候,也沒有什麽開幕式表演,只是由十幾歲的隊列滑運動員擺出幾個造型,接著各國運動員就開始依次入場了。
作為這一次比賽的東道主國,A國按慣例是最後一個入場的。
就在廣播裡傳出A國這幾個字之後,現場坐著的剛才還很冷靜的觀眾們,終於忍不住紛紛將自己的望遠鏡拿了出來,仔仔細細的在A國的隊伍中尋找著江遲秋的身影。
此時江遲秋還在A大冰場上面訓練,觀眾們在這裡自然是找不到江遲秋的身影的。
於是在確定江遲秋並不在入場運動員的行列之中後,現場立刻出現了許多嘰嘰喳喳的聲音。
若是坐在觀眾席內仔細聽的話,一聽會聽到「江遲秋」這三個字和「失望」這個詞語一起反覆在人們的耳邊出現。
——江遲秋的消失,令人們無比失望。
和觀眾一樣,其實現在站在隊伍裡面的運動員也很緊張。
江遲秋之前就和大家不像是一個世界的人,後來和教練組有矛盾之後,更是自己一個人去訓練了。
大家雖然有江遲秋的聯系方式,但是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去直接問他到底來參加不參加俱樂部杯的比賽。
甚至韶和域也不敢。
但是他的理由和別的運動員不同。
韶和域並不是因為江遲秋的「高冷」而害怕他,而是因為受到教練最近一直說的話的影響,韶和域真的以為江遲秋不會來參加比賽了,且是因為身體出現了很大的問題。
韶和域擔心自己聯系江遲秋會刺激到對方,所以一直都不敢給他發消息。
現在聽到從觀眾席上傳來的嘈雜聲響,韶和域的心情愈發亂了。
運動員入場儀式結束,音樂也隨之停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江遲秋用來控制訓練時間的鬧鍾也隨之發出了一點聲音。
聽見那個熟悉又刺耳的聲音,江遲秋終於停下了動作。他將耳機取下裝到了口袋中,停頓一下慢慢地向擋板處滑去,然後安安靜靜的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這個地方。
甚至就在離開訓練場的那一刻,江遲秋還不由自主的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此事A國SNS上的實時熱點。
——果不其然。
此時「江遲秋 缺席比賽」以及「江遲秋 退役」的詞條已經瞬間升到了最高位。
“江遲秋”這個名字在A國本身就有很高的國民度,因此哪怕之前不關注這個運動,以及不知道什麽是俱樂部杯的人都點了開來。
江遲秋看了詞條一眼,但是並沒有在意。
江遲秋離開了訓練場,獨自開車向比賽場地走去。
他並沒有著急入場,而是在第一組比賽的時候,在車內整理好所有東西,接著又坐在車裡面休息了一下。等到時間已經將到極限的時候,江遲秋終於深呼吸,離開了自己的車向著場館內走去。
結束一系列賽前檢查後,倒數第二組的比賽已經結束了。
現在沒有人會覺得江遲秋能夠出現在賽場上,比賽場地的後台永遠都是那麽的吵鬧和忙碌,此時工作人員和來自各國、說著各種不同語言的運動運全部擠在了通道的最前方。
沒有人注意到,穿著一件白色薄羽絨的江遲秋輕輕地推開了後台另一邊的大門,獨自坐在了走廊的最後。
“江遲秋:我到了。”
江遲秋給嚴莫償發去一條消息,接著才戀戀不舍的將手機和其它東西交給工作人員。
最後一次清冰結束,現場廣播開始念最後一組的所有運動員名單。
後台通道終於安靜了下來,剩下即將在最後一組比賽的運動員,全部走了出去準備熱身。
江遲秋也一樣,他換好了冰鞋,慢慢地向前走去。
或許是打心眼裡認為江遲秋不會出現了,正向賽場走去的他聽到——念到「江遲秋」這三個字的時候,負責播音的工作人員都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接著,現場又吵鬧了一陣。
“看來江遲秋真的不來了。”
“臨陣脫逃!他要是上次不發那個SNS,我就不會坐飛機專門來首都看他了……”
場上的觀眾正在抱怨著,而站在通道內的工作人員卻看到了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江遲秋!
他怎麽來了?
看到江遲秋向自己走來的那一刻,工作人員的嘴巴都不由得張大了。
“江……江,江遲秋?”他結結巴巴的叫出了江遲秋的名字,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夠在這裡遇到對方。
聽到工作人員叫自己名字之後,江遲秋也向對方笑了一下說:“你好……”
“你這是?”一般來說,守在這裡的工作人員自然不會問這麽沒用的問題,江遲秋出現在賽場上肯定是要比賽的。
可是對方之前的「退役」傳聞實在是太過深入人心,哪怕看到江遲秋穿著冰鞋出現在自己的眼前。工作人員都始難以相信,江遲秋真的要比賽了。
江遲秋也沒有和工作人員計較,畢竟他清楚,自己忽然出現在這裡,對廣大冰迷來說,效果估計跟詐屍沒有什麽區別。
於是聽到工作人員的問題,江遲秋就異常淡定和坦蕩的回答道:“我要上場了,剛才廣播叫了我的名字。”
江遲秋的回答實在是太平淡,平淡到了就連工作人員都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好。
“哦……那你快去吧。”憋了半天,工作人員隻好一邊將路給江遲秋讓出來,一邊輕聲的說道。
就像江遲秋剛才心中所想那樣,自己忽然出現在冰場上,對於這些已經在心中給自己判了死刑的冰迷和觀眾來說,就和詐屍沒有多大的差別。
在江遲秋出來的那瞬間,冰場上瞬間安靜了下來。無論離出入口遠還是近,所有人都將望遠鏡拿了起來,向江遲秋所在的位置看來。
然後現場就響起了一陣尖叫聲。
而發現這裡情況有些詭異的其它運動員,也紛紛將視線向江遲秋所在的位置投來。
接著觀眾和直播鏡頭都看到——失蹤已久的江遲秋,竟然再一次出現在了賽場上了!
可是已經好久沒有訓練過的他,真的可以完成比賽嗎?他出現在這裡,究竟是真的能夠上場了,亦或是只是在逞能而已?
江遲秋是這一次最後一個上場的選手。
似乎是斷定江遲秋成績一定不會很好,又或是因為其它什麽別的原因。在江遲秋前面出現的所有運動員都沒有像之前一樣,身負巨大的心理壓力。
江遲秋看到,在這一次的俱樂部杯上,前面的運動員表現都非常的出色。甚至第一個出現在冰上上的韶和域,還又破了他個人的最好成績,此時正暫列於第一位。
但是無論前面的比賽有多麽的精彩,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江遲秋的身上。
他們屏住呼吸,默默地觀察著江遲秋在熱身區的一舉一動,分析他的動作,看他到底有沒有受到傷勢的影響。
終於,就在眾人的關注之下,現場廣播叫出了短節目最後一個出場的江遲秋的名字。
江遲秋再一次深呼吸,她脫掉了自己的訓練服,從擋板的缺口處踏上了冰場。
就在這一瞬間,細心的觀眾看到——這一次江遲秋的和往常不同,他的腿上直到現在還有一個護膝沒有取下。
在熟悉江遲秋以及這個運動的觀眾看來,這可不是一個什麽好兆頭。
護膝的存在會大大降低江遲秋的動作靈敏度,但是卻能夠盡量減少運動對他傷處的衝擊。
江遲秋選擇這樣上場就證明,他膝蓋上的傷勢,起碼到現在都沒有什麽向好發展的意思。甚至江遲秋就算損失一定的靈敏度,都要保證自己的傷不要惡化。
“江遲秋!”
“江遲秋!不要逞強!”
在上場的那瞬間,他聽到了周圍人這樣大聲喊道。
其實這些人都是善意的,他們始終認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江遲秋還年輕不能這樣拚命。
但是只有知道自己身體狀況以及清楚後續治療安排的江遲秋自己知道,作為一名運動員的自己,是沒有資格這麽做的。
要是江遲秋這一場不拚的話,參加後續比賽的他勢必不能好好進行術後修養和康復訓練。而若是不參加後續比賽,江遲秋就等同於直接放棄了明年的世界運動會。
所以江遲秋壓根就沒有選擇的余地。
聽到了這個聲音,江遲秋忽然停下了正在向冰場中心滑去的動作。
看到江遲秋的樣子,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甚至有人已經開始心跳加速,懷疑江遲秋是不是真的要轉身回去了。
可是他並沒有那麽做,江遲秋只是站在原地,向著全場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這是往常他在比賽結束之後才會做的動作。
江遲秋鞠躬起身的動作非常優雅,就好像是正在和人謝幕的舞蹈演員。
這一躬持續了很久,而觀眾在這一躬的氣氛中沉浸的時間則更久。
等到江遲秋站到冰場中心,音樂聲響起的時候,大家方才如夢初醒般將視線重新向他投去。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秋秋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