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遲秋起床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的正午了。
最近一陣子氣候很是異常,甚至就連一向風調雨順的寶繁城都不間斷的下起了暴雨。
而今天則是近日以來難得的大晴天。
此時陽光繞過樹梢,從窗縫中投了進來, 正好落在江遲秋的身上。江遲秋緩緩揉了揉眼睛, 終於從床上坐了起來。
這一覺睡得時間實在是太長了, 甚至睡醒之後江遲秋還有一點懵。他將四周看了一圈, 這才想起來昨天晚上的事情。
等等……昨天晚上的事情!
想到這裡,江遲秋立刻清醒了過來。
他迅速轉身去看,只見明晝知已經起床,江遲秋的身邊早就沒有人了。盡管床榻空著,可是這莫名空出來的地方,還有被取出來的另一個枕頭,卻名明明白白的告訴江遲秋——昨天晚上他並不是做夢。
江遲秋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領地意識很強的人,例如說江遲秋自來到這個世界起, 就不再叫丫鬟們守在自己的房間裡了。
但是昨天晚上他雖然和明晝知分享了同一張床,江遲秋早起竟然沒有一點別扭的心理感覺。
相反這一覺江遲秋睡的格外安穩。
想到這裡之後, 少年伸出手去輕輕地從一旁的被子上滑過。
就在江遲秋坐在床上發呆的時候,他房間的門忽然被推了開來。
是明晝知。
明明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他們只是普普通通的睡了一覺而已, 可是看到站在門口的男人後,江遲秋還是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臉燒了起來。
見狀江遲秋趕緊低下頭來, 並將手從一邊的被子上收回,重新搭在了自己的腿上。
江遲秋的這個行為, 頗有幾分「做賊心虛」的意思。
他聽到站在門口處的男人笑了一下, 然後輕聲說道:“遲秋,已經中午了,快點洗漱吃飯吧。”
——明晝知現在已經成了穆朝的國師, 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可每每江遲秋來到諸鳳觀的時候,他竟然還像兒時一樣親自照顧著這人的飲食起居。
被對方說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江遲秋趕緊點頭,他趕緊從床上起來說:“好的,我這就來。”
江遲秋的動作非常麻利,可是卻全程心虛不敢看明晝知的眼睛。
而見江遲秋起床準備換衣服,明晝知也方才從房間裡面退了出來,他輕輕地為少年將門掩上。
等明晝知出去之後,江遲秋這才松一口氣。他用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臉頰,並輕聲嘟囔道:“江遲秋,你怎麽這麽丟人呢!”
饒谷郡那天晚上的事情發生後,江遲秋的精神狀態就有些不佳。
這一次他來諸鳳觀本身只是想要呆上一兩天,稍稍散散心就回去的。
但是沒有想到,江遲秋這一次居然又長住在了諸鳳觀這裡。
這一切還多虧了皇宮裡面那位不靠譜的皇帝——江遲秋去押送賑災糧,自然不能以清安院編修的身份出發。
故而在離開寶繁城的時候,皇帝就隨便給江遲秋搞了一個別部的虛職。
現在江遲秋從饒谷郡回來,皇帝居然將他給忘記了。
因此遲遲等不到上班通知的江遲秋,也就這樣理所應當的在諸鳳觀裡面呆了下來。
時間距沐秋大典舉辦的日子越來越近,諸鳳觀裡面也逐漸忙碌了起來。
而在這裡當了幾天鹹魚之後,江遲秋也有一點點的不好意思。
說來江遲秋這十來年時間裡,在諸鳳觀之中呆的時間著實很長。所以盡管他不是諸鳳觀的人,可卻早就已經熟悉了諸鳳觀裡面日常的那些工作。
於是從前的編修江遲秋,現如今就搖身一變,成了諸鳳觀裡面的國師助理。
從好久之前江遲秋就注意到,明晝知只要一有空的時候,就會在紙上寫寫畫畫。而前陣子他看到明晝知的書稿才發現,對方最近這幾年竟然一直都在默默地編寫著有關天文歷法的書籍。
現在明晝知的工作還在繼續。
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江遲秋就有發現這個世界的科技發展水平遠遠落後於社會發展水平。
現在明晝知手上的工作,無疑能夠改變這個局面。
說來最近幾年的時間,江遲秋一直都在清安院裡面工作,他的本職便是看書和編書。因此江遲秋雖然不太懂具體的天文歷法,可是在編書方面的經驗,卻已經是無比豐富了。
最近一段時間,諸鳳觀中人常常看到這樣的場景——
他們的國師明晝知坐在亭中不知在寫些什麽,而江遲秋則坐在明晝知的身邊,仔細閱讀著他寫成的東西。
盡管大家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在做什麽,可這畫面遠遠看去可是無比的和諧……
穆朝的災慌已經雖然持續了很多年,寶繁城附近卻幾乎沒有受到過影響。
但是今年,一切都變了。
從夏末開始,寶繁城的大雨就再也沒有停下來過。一開始的時候人們還不以為然,可到了後來這雨不但影響到了秋收,甚至還叫寶繁城附近的河水全部漲了起來。
此時江遲秋獨自一人站在諸鳳觀的高台上,他將手伸了出去,不過瞬間整個衣袖便被大雨打濕。
同時又有刺骨的秋風裹著黃豆大小的雨滴,一起向江遲秋襲來。
“嘶……”江遲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迅速將手收了回來。
正在此時,他的背後傳來了明晝知的聲音。
“遲秋你站在這裡做什麽?當心著涼……”正說著,一條披風就被明晝知輕輕搭在了江遲秋的肩膀上。
明晝知的動作忽然叫江遲秋想起了當年寶繁城外雪原上的場景,他不由愣了一下。
“謝謝……”江遲秋輕輕地拽了一下披風,轉身向明晝知道謝。
“不用和我道謝。”明晝知笑了一下說。
江遲秋從窗邊退了回來,他輕輕地搖了一下頭,接著對明晝知說:“我剛才來這裡,是專門看雨的。”
“看雨?”明晝知問。
“嗯……”江遲秋點頭說道,“今年寶繁城的雨太大了,就好像是將天捅破了一個大窟窿。”
江遲秋有些不安,畢竟他剛剛來這個世界不久的時候,就已經和系統確認了這個世界的未來發展……
盡管現在那個所謂的死遁系統一點動靜也沒有,且江遲秋也還沒有收到原著劇情。可是最近一陣子發生的事情,卻叫江遲秋萬分不安。
他已經習慣和適應了這個世界,江遲秋並不想要這個世界的平靜與安寧被打破。
其實江遲秋從饒谷郡回來後,明晝知就已經發現,眼前這個少年正處於一種非常不安的狀態。但是今天,江遲秋終於將他的不安表現了出來。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了。”江遲秋忽然笑了一下準備走下高台。
他知道作為國師的明晝知的確有卜算未來的能力,但同時有的東西也是他們不能觸碰的。
正說到這,江遲秋不小心打了一個噴嚏。
“著涼了嗎?”明晝知終於開口了,他走到江遲秋的身邊,為他將從高台上吹來的風擋在了另外一邊。
江遲秋從出生以來身體就不好,這些年的習武也沒有增強體質。
聽到江遲秋打噴嚏,明晝知不由皺了一下眉,並將他帶到了房間裡面去。
這兩天正好是換季的時候,盡管江遲秋沒有在高台上呆多長時間,但是當晚他還是發起了低燒來。這對這一世的他來說,簡直就是每年一定會經歷的事情。
而見江遲秋生病,明晝知則像兒時一樣耐心至極的為他煎起了藥來。江遲秋迷迷糊糊間睜眼看到守在自己病床邊的明晝知,竟然有些一點點的鼻酸。
“明晝知……”江遲秋腦袋暈暈乎乎的,此時正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的狀態。
聽到他叫自己後,在一旁看讀書的明晝知則抬頭向江遲秋看去。
“怎麽了遲秋?”明晝知問道,他的聲音極其溫柔。
燒的有些迷糊的江遲秋撒嬌似的抿了抿唇,他看著明晝知小聲嘟囔道:“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啊?”
明晝知被江遲秋的話逗笑了:“我為何不能對你好?”說完之後他又走來,並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地摸了一下江遲秋的額頭。
江遲秋慢慢地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盡管系統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甚至江遲秋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具體任務是什麽。但是他始終記得,自己是一個任務執行者。
——他是遲早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並且是帶著記憶離開這個世界。
江遲秋在諸鳳觀這裡待到了沐秋大典舉辦之時。
現在他雖然隻掛著一個虛職,但好歹也是一名官員了。於是和小時候不同,這一次江遲秋並沒有和家人呆在一起,且觀禮的位置也更加靠前。
今日的江遲秋穿著一件墨藍色的長袍,長發被束進了墨玉冠中,整個人看上去竟然有一種遙不可及的疏離感。
江遲秋來到沐秋典禮現場後,不少人都明裡暗裡的將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去。
這裡的人之前也大多見過江遲秋,但是他們卻覺得這一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江遲秋和之前不一樣了。
少年的氣質更加成熟,這樣的江遲秋比起從前多了幾分神秘感,叫人忍不住去觀察他去好奇他。
說來江遲秋的病總算是在沐秋大典開始之前好了。
盡管如此,可他怎麽說都是病了一場,此時站在這裡的他狀態不是很好。江遲秋的皮膚蒼白、身材清瘦,比起寶繁城中的公子哥,倒是更像諸鳳觀中人。
就在大家觀察江遲秋的時候,皇帝終於出現了。
和江遲秋兒時的記憶一樣,男人出現之時,現場的高樓內便有一陣陣的樂曲奏響。接著一身明黃的中年男人,就在眾多大臣還有妃嬪的擁簇下進入了高樓之中。
江遲秋沒有注意到,自己看向那人的目光竟然帶著幾分厭煩和不屑的意思。
幸好周圍人也全在皇帝到來的時候低頭行禮,故而這裡並沒有人看到江遲秋現在的模樣。
“平身吧……”一會後,不遠處傳來了一陣沙啞的男聲。
此時皇帝已經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而江遲秋和眾多大臣聽到他的話後,方才慢慢地退回位置上去。
直到現在,沐秋大典一切正常。
但是意外忽然在這個時間發生了。
就在大臣們落座的時候,江遲秋的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箭矢劃破空氣的聲音。
接著沒等人們反應過來,便有一根箭狠狠地戳到了高樓的木質廊柱上去。
皇帝身邊的那個太監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忽然扯著嗓子大聲喊道:“護駕!護駕啊!”
前來參加沐秋大典的人本身就多,此時正是擁擠忙亂的時候,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高樓之內發生了什麽事情。
因此守在高樓外面的護衛,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趕來。
穆朝已是氣數將盡,據江遲秋這些年所知,當今聖上有個任人唯親,以及常受枕邊風影響的毛病。因此穆朝的許多重要官職,現在都是被無才無能之人霸佔著。
現場雖然有幾名武將,但叫人倍感嘲諷的是,那些武將竟然都不怎麽會武功。
這根箭只是一個開始,十幾秒後有許多道黑色的身影自窗進入了高樓之中。他們的目標非常明確——穆朝的皇帝。
黑衣人出現之後,高樓內隨之響起了一陣陣的尖叫。
這些本身應該護駕的大臣在發現黑衣人是衝皇帝來後,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居然全部向後退去,將皇帝所在的位置給暴露了出來。
看到眼前這混亂無比的場景,江遲秋忽然冷笑了一下。
江遲秋和這裡的大部分人不一樣,他是會武功的。
但是看到眼前的場景,江遲秋卻並沒有上前去救駕的意思。
少年冷笑了一下,隨著眾人一道向後緩緩地退了半步。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江遲秋卻看到不遠處自己的父親竟然從一旁驚慌無比的護衛手中抽出長劍,看樣子是打算和黑衣人拚到底了。
江尚書平常總是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但是就像他之前送江遲秋去習武時候說的一樣,每個江家人都要懂得一點武藝。
毋庸置疑的是,江尚書年輕的時候武藝的確不錯,但是他現在年紀已經大了,並且多年都沒有練習過,手底下很是生疏。
看到江尚書忽然衝出來,龍椅上無比驚慌的皇帝趕緊躲在了他的背後。那些黑衣人則對視一眼,分出一半人向江尚書襲去。
“爹!”江遲秋不顧現在正是沐秋大典舉行的時刻,他大聲叫了一下,企圖叫江尚書回來。
在江遲秋看來,眼前這位身著明黃色衣袍的男人,顯然是不值得父親去拚死保護的。
江尚書聽到了江遲秋的話,但是並沒有一點反應。
看到男人真的打算和他們死扛到底,江遲秋也咬了咬牙,接著逆著驚慌四散的人人群向前而去。
所有來這棟高樓上的人,都是不能佩劍的。
不過到了這裡之後,江遲秋就學著父親的樣子,從一旁帶站著不動的護衛手中將劍搶了過來。
“您到後面去!”江遲秋給父親說了一聲,接著便提劍朝著眼前黑衣人而去。
這一次江遲秋被近二十名黑衣人包圍了起來。
他的武功雖然不錯,但畢竟雙拳不敵四手。
江遲秋不但要保護自己,還要保護自己身後的人,因此幾招下來他雖然也處理了不少的黑衣人,可是自己的狀態卻也不怎麽好了。
正在這個時候,很久都沒有出現的系統竟然突然發聲。
【提示:請宿主完成任務——保護穆朝皇帝。】
【提示:系統輔助功能開啟,宿主武力數值暫時提高百分之五十】
隨著系統提示音的響起,江遲秋的內力甚至他對劍法的熟悉程度都再一次上升了一個台階。
在此時江遲秋的眼中,這些黑衣人的動作都好似是慢動作一般。狀態的忽然提升,叫江遲秋松了一口氣,他再一次將劍提起,並機械式的一劍劍向前刺去。
江遲秋的攻擊完全是出於本能的,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和精神似乎都已經一分為二了。
江遲秋的眼前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熱血噴濺在他的臉上。
他的耳邊是尖叫還有詛咒,這些聲音將江遲秋搞得心煩意亂。
“江遲秋你這個走狗!”
“哈哈哈你竟為那狗皇帝賣命!”
在倒下之前,那些前來刺殺皇帝的人均大笑著詛咒他。
但是江遲秋停不下來,他也無法停下來。
現在圍攻江遲秋的人有二十多個,幸虧高樓內部結構很是複雜,不然江遲秋若是稍又不慎,便會被對方反殺。可就算有各種廊柱和擺設擋著,江遲秋依舊不能大意。
他清楚自己只要失手,那麽只能和這些倒在地上的人落得同一個下場。
和上一次一樣,短短幾分鍾時間,高樓內就滿是屍體。
同時雖然有外掛幫助,但是江遲秋的身上卻也已經負傷。
幸好此時守衛們終於從高樓之下趕了上來,並從後面攻擊這些黑衣人。
看到那些身著玄色衣袍的男人後,江遲秋總算是松了一接口氣。但就在江遲秋跑神的這個瞬間,前方一個黑衣人忽然找準了時機提劍向他的腹部刺去。
江遲秋看到了這道劍光,他本能去躲避,但是卻並未成功。
外掛雖然提升了江遲秋的武力值,但他的體質卻沒有變化。因此打到現在,江遲秋差不多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啊……”這一劍毫無懸念的刺入了江遲秋的腹中。
同樣在這一刻,因為這陣劇痛,江遲秋也下意識的丟掉了自己手中的那柄劍。
“遲秋!”伴隨著江尚書的大聲呼喚,疲憊至極的江遲秋總算是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江遲秋的意識再一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系統,我這一次是要死了嗎?】
【請宿主放心,系統暫時還未開始加載。】
聽到系統的回答後,江遲秋不知怎的竟然有種失望的感覺。
而還沒有等江遲秋再問別的問題,江遲秋又聽到系統說:【請宿主莫要糾結。】
【不要糾結?】江遲秋覺得,系統現在簡直是在和自己開玩笑,【那是人命,我怎麽能不糾結?】
系統沒有正面回答江遲秋的問題,它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這是劇情內容,就算宿主不動手,他們今日依舊會被殺死。】
說完這句話後,系統就徹底消失了。
但是江遲秋並沒有被系統的話安慰到。
他和那些黑衣人一樣,討厭穆朝的皇帝,但是江遲秋最終卻和他們站在了相反的一邊。
這一次殺過人之後,江遲秋心裡的愧疚感要比上一次大的多。那些人倒下之前的咒罵,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的耳邊重複著。
江遲秋不想殺人,可是在這個世界,他的手卻已經被鮮血染紅。
此時的江遲秋正處於昏迷狀態,在系統的聲音消失後,江遲秋的耳邊再次回放起了那些人臨死之前的咒罵。
江遲秋的精神好像被困在了死胡同內,無論他怎麽做都無法從夢魘之中掙脫出來。
“遲秋!遲秋!”江尚書跌坐在地上,將江遲秋小心翼翼的從地上扶了起來。
此時那群黑衣人終於被趕來的侍衛殺死,而高樓內的人也已經全部散去。
“來人啊!太醫呢!”江尚書大聲呼喊道。
他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在高樓之中回蕩,可是這一次同來沐秋大典的太醫,卻久久不見身影。
正在此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江尚書抬頭去看,竟看到了一身白衣滿臉驚慌的明晝知。
——作為國師的明晝知,此時原本應該在諸鳳觀來這裡的路上。
然而走到半路,明晝知預感到有事要發生,接著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在疾行間,明晝知感到自己的心口處一陣陣刺痛,他嘗試著去測算江遲秋的未來,但是卻什麽也看不到……
這樣的情形叫明晝知無比驚慌,他一遍遍在心中祈禱,甚至獨自騎馬將諸鳳觀的人全部扔在身後,接著終於在此時提前到達了沐秋大典的現場。
“遲秋?”明晝知輕輕地叫了一下江遲秋的名字。
他看到此時的江遲秋腹部刺入了一把長刃,上半身幾乎已經被鮮血浸濕。
看到這樣的江遲秋那一刻,明晝知的耳邊忽然什麽也聽不到了。
他慢慢地半跪在了地上,顫抖著手指搭在了江遲秋的手腕上。
在即將觸碰到明晝知手腕的那一刻,明晝知的手指竟然又下意識的收了回來。
他居然在恐懼……恐懼面對現實。
正在此時一旁的江尚書忽然發出了聲音:“國師大人!國師大人您救救遲秋!”
江尚書的話將明晝知驚醒,他的手終於緩緩地落在了江遲秋的手腕上。
幸好……幾秒鍾後明晝知發現,江遲秋的脈搏雖然已經十分微弱,但卻並沒有消失。
下一刻男人就從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個墨玉製成的小瓶,並將瓶中的藥丸倒出慢慢地放進了江遲秋的唇裡。
接著男人的手搭在了長劍的劍柄上……
直到這一刻明晝知才看到,原來自己的手正在因為害怕而顫抖。
此時一部分大臣回到了高樓之中,他們全部被眼前的場景所嚇倒。
明晝知的耳邊滿是驚呼,但他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只見明晝知深吸一口氣,接著緩緩地握緊了江遲秋傷口處的那柄長劍。
雖然江遲秋已經昏迷什麽也聽不見了,可明晝知還是緩緩將唇貼近江遲秋的耳畔說道:“遲秋我給你將劍,別害怕。”
明晝知的眼神和語氣,都是旁人從未見過的溫柔。
呆坐在一邊的江尚書看到了明晝知的眼神,並因他的溫柔而震驚。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男人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麽。
說完方才那番話後,明晝知終於鼓起勇氣將那柄劍拔了出來。接著他從自己的衣擺上撕下長條布料,以最快的速度纏在了江遲秋的腹部。
“我帶他去諸鳳觀。”確定江遲秋將藥丸吞下去,並暫時將傷口處血管壓住後,明晝知隻說了這樣一句話,就將江遲秋從地上抱了起來,徑直帶上了方才剛到的馬車上。
——這是穆朝百年來最混亂的一場沐秋大典,而在不久之後人們便會反應上來,這甚至還將會是穆朝最後的一屆沐秋大典。
半日後,諸鳳觀。
現在是秋季,雖然溫度降下來了一點,但按理來說這個天氣和「冷」字還是半點也不沾邊的。
可是此刻諸鳳觀明晝知的房間裡,卻放滿了炭盆。
房間裡面的溫度有些高,呆的時間稍長人就會出汗。
而明晝知這樣做,全都是為了此時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
江遲秋的傷口在腹部,早上的那些黑衣人明顯是有備而來。
他們提前在劍上塗抹了毒藥,這藥成分很是複雜。盡管明晝知剛才給江遲秋喂的那一枚藥丸號稱能夠解百毒,可是江遲秋雖然暫時沒有毒發,他腹部的傷口的血直到現在都沒有一點止住的意思。
此時的江遲秋衣服微微解開,並把傷口露了出來。
江遲秋的皮膚非常蒼白,且其上一點瑕疵都沒有,而傷口也就顯得愈發明顯和刺眼。
為了止住血,剛才跟著來到諸鳳觀的太醫,只能暫時替他用針灸封住這裡的幾大穴位。
但是這並不是完全有用的,江遲秋的傷口直到現在還在慢慢地向外滲血。
少年的嘴唇都已經沒有了半點血色。
從始至終明晝知一直坐在江遲秋的身邊,他的手緊緊地握住江遲秋的左手,似乎是想要將兩自己的溫度傳給江遲秋。
明晝知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被前任國師撿到了諸鳳觀中來。
那個時候他雖然還未被確認繼任國師之位,可是卻已經知道自己不再是世俗中人。
諸鳳觀修者擁有卜算天數的能力,而擁有這樣能力的他們,則被天命注定成為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明晝知原本以為自己這一生都會像師父那樣,冷眼旁觀著這個世界的發展,終其一生都不再涉世。
可是現在明晝知真真切切的意識到:自己錯了。
他其實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紅塵……將他拖入俗世的人,正是眼前這個躺在床上看上去毫無生氣的少年。
在給江遲秋施針後,太醫緩步退了出去,這裡就只剩下了江遲秋和明晝知兩個人。
明晝知伸出另外一隻手去,為江遲秋擦拭著額頭上的冷汗。
而在房間之外,已經換上乾淨衣物的江尚書則安靜的站在這裡向房間中看去。
見到明晝知的動作後,男人的臉上不由露出了震驚的神色,接著他咬了咬牙暫時轉身離開了這裡。
江遲秋這一覺睡得時間可真是夠長。
在明晝知掏空了諸鳳觀家底給他喂藥保命的行為下,江遲秋還是睡了整整一天方才醒來。
一天的時間過去,江遲秋傷口處的血好歹是被止住了。
只是傷口殘存的毒素依舊在影響著他,盡管房間內放滿了炭盆,他也蓋上了過冬的棉被,可是江遲秋的身體依舊一陣一陣的發寒。
“冷……”這是江遲秋清醒之後下意識說出的第一個字。
聽到他的話,坐在床邊整整一天沒有睡覺的明晝知,總算是回過了神來。
男人俯身問:“遲秋你還冷嗎?能不能聽到我說對的話?”
其實從受傷之後,系統就給江遲秋開了痛覺屏蔽功能,因此剛才過去的一天,對江遲秋來說只是睡了一覺而已。
但是在醒來之後,看到眼前男人的第一眼,江遲秋竟然還是忍不住委屈了一下。
“我有點冷……”
聞言明晝知又為江遲秋掖了掖被角,“等到毒素清理乾淨了就好,別擔心。”
“嗯……”江遲秋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或許是因為江遲秋感受不到疼痛吧,蘇醒之後的他精神頭雖然不太好,可是思維還算清晰。
江遲秋伸出另一隻手去稍稍觸碰了一下自己腹部的傷口,接著他忽然向明晝知問:“我是不是差點就死了?”
“別胡說!”諸鳳觀中人本身應該看淡生死,個性超脫才對,可是在聽了江遲秋的話後,明晝知的心中卻沒來由的一陣驚慌。
江遲秋自嘲的笑了一下:“還不如死了算了呢……”
他的這句話是說給自己和系統的。
盡管不靠譜的死遁系統直到現在都沒有告訴江遲秋自己的任務是什麽。
可是江遲秋已經有預感,這個世界的任務絕對要比上個世界難,甚至……他手上沾的鮮血將越來越多。
所以在江遲秋看來,自己與其像昨日裡被他殺死的那些人最後說的那樣當個「走狗」,還不如趕緊離開這個世界呢。
“江遲秋”明晝知忽然鄭重的念了一遍江遲秋的名字,“不要瞎想……”
他的話雖然不重,可是神情卻無比嚴肅。
看到明晝知的反應後,江遲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麽。
他趕緊笑了一下說:“我亂說的,你別在意呀。我怎麽可能會真的想死呢,我爹娘兄姐,甚至還有小侄子和侄女都等著我回家。我這麽舍不得他們,怎麽可能想那些?”
說道這裡,明晝知忽然深深地向江遲秋看去。
下一刻江遲秋就意識到自己漏說了一個人。
江遲秋剛才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只有六歲而已,因此為了「像個小孩」,在剛來這個世界的前幾年,江遲秋可是有苦練過撒嬌和賣萌的。
於是看到明晝知這明顯古怪起來的神情,江遲秋趕緊將他的一隻手拉起來,接著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蹭了一下。
“還有你啊!我還想繼續來煩你呢。”他補救性的說道。
見狀明晝知的神色總算是放松了一點,他用另外一隻手慢慢地撫摸了一下江遲秋的臉頰,並無比溫柔的說道:“不煩,你任何時候來找我,我都不會煩。”
對明晝知來說,江遲秋是他人生之中最最特殊的存在。
現在的他只有和眼前少年相處的時候,才不是穆朝的國師,而只是「明晝知」。
皇帝回到宮中之後緩了一天,等緊張的心情稍稍平複下來之後,總算是想起了江遲秋來。
這一次皇帝顯然是受驚了,期間他甚至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在沐秋大典上。
因此在回過神來後,皇帝也就大大的把前來護駕的江尚書還有江遲秋封賞了一下。
尤其是因此而負傷了的江遲秋。
皇帝想起了之前賦閑在家的他,一口氣給江遲秋了一堆官來做。
而這個半點譜都沒有的皇帝,也直接忽略了江遲秋以前是清安院編修這個文的不能再文的文職,直接賜了他一個武將的位置。
這一次聖旨是直接送到江遲秋養傷的諸鳳觀來的。
作為國師的明晝知是接聖旨時唯一一個可以站著的人。
因此現場沒有一個人看到,在聽到皇帝給江遲秋封賞的官職後,明晝知的神色變得極其難看。
——明晝知想起了當年自己隨手給江遲秋算的那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