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晃到了半中午才到了楊柳村。

　下車的地方連水泥地都沒有，一群人從車上大包小卷雞鴨鵝狗地撲騰下來，地面塵土飛揚。

　柳橙擋在前面，盡量讓顏青遠離塵土。

　等其他人都趕雞趕鴨離開了所謂的車站，柳橙看了看四周，拉起顏青的手往村裡走去。

　顏青邊走邊看，很是好奇，而一些蹲在牆角的村民也向她這邊瞅過來。

　幾個婦女認出了柳橙，柳橙和她們親切的打了招呼。

　兩個人背著包沿著一條石板路走著，顏青驚奇地發現，一路走來，村裡各處都是泥土地，只有這條路鋪了一些石板，準確的說是一些形狀不等的青石塊。

　走了大約五分鍾，來到一個牆也不太高，門也不太大的門前，門上歪歪扭扭掛了個牌子，用毛筆或者是刷子寫著“福利院”三個字。隔著院牆，就能聽到裡面孩子的叫喊聲和哭聲。

　柳橙上前推門進去，一個孩子在門前呼的衝過去，差點被打開的門撞倒。

　“小虎，別亂跑，快過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

　柳橙聽見，聞聲望去：“宋姨！”

　女人跪在地上摟著個孩子，聽見有人喊她，抬頭望門口看去。

　“哎呀，橙橙回來了！”女人趕緊拍了拍身上的土迎到門前。

　柳橙回頭看看顏青，道：“來，別怕，進來吧。”

　院裡的女人走到跟前，看著柳橙，想摸摸她，又覺得自己手太髒，抬起的手又往回收了去，往回收的手被柳橙抓在手裡握住。

　“宋姨，我回來了。”柳橙笑著說道。

　宋姨：“哎，回來好，回來好啊~”

　柳橙讓了讓身，對女人說道：“宋姨，這位是我的老師，也就是你說的那個每個月都給咱們這寄錢，卻不留姓名的，顏老師。”

　顏青上前也握住了宋姨的手，向她問好。女人蒼老的手上紋路溝壑一般，掌上淨是繭子。

　宋姨：“唉，別……別……我手髒。”

　顏青：“沒有，宋姨，不髒，不髒的。”

　宋姨看見進來的二人，高興地合不攏嘴，拉著兩個人往裡走，柳橙去把大門關好，以免裡面的孩子跑出去。

　屋裡很簡單，是農村常見的東西兩間的挑擔房，一進門就是廚房，兩口大黑鍋裡好像煮了東西。

　柳橙幫顏青把包放下。

　宋姨給兩人一人一個馬扎，道：“顏老師，真不好意思，這邊條件太差了。橙橙跟我說你們今天坐車過來，我本來是要去接你們的，結果上午小虎和樂樂打架，給樂樂打傷了，樂樂那孩子膽子小，流血了哭的厲害，我就實在沒走開。”

　顏青笑著搖搖頭，安慰著宋姨。

　顏青：“宋姨，我之前給您打過電話，但好像還有一次是一個大爺接的。”

　宋姨：“噢，那應該是楊二伯，一般都是我在這邊，有時候我有事，楊二伯就來幫著看看孩子。那老頭子，不會看孩子，看的孩子總打架。”

　顏青想起那次驚悚的電話，笑了笑。

　身邊的柳橙噌的站了起來，跑到門邊的水缸，掀了蓋子拿起葫蘆瓢舀了水就喝。

　宋姨：“你這孩子，你慢點喝，也不給顏老師倒點熱水。”

　柳橙回過頭，用袖子抹了一把嘴，看了看顏青，又看了看宋姨，道：“那……我燒點開水吧。”

　“沒事的，給我喝一口。”顏青站起來伸手去接瓢。

　宋姨：“你這孩子，不能讓顏老師喝生水啊……”

　“宋姨，真沒事，柳橙能喝，我也能的。”顏青接過瓢喝了一口，然後也學著柳橙用袖子擦了擦嘴。

　宋姨把柳橙和顏青安置在她妹妹家，聽她說她妹妹和妹夫一家人都去了城裡打工，家裡沒有老人，所以孩子也帶走了，房子空了出來，平時也是宋姨在打掃。這次正好柳橙帶著顏青回來，宋姨把房子收拾了一下，讓兩個人住在這邊總比在福利院住著強。

　中午，宋姨在家裡做了飯。

　飯菜上桌，柳橙看到有新鮮的玉米，切開的鹹鴨蛋，豆腐，炒雞蛋，還有她最愛的玉米餅，柳橙知道這是很奢侈的一頓了。

　飯後，宋姨先回了福利院，柳橙帶著顏青在村裡走走看看，再到福利院去。

　走過這片村子，顏青能看出這裡確實非常貧窮，村子裡蓋了二層瓦房的家戶屈指可數，很多家甚至都沒有磚牆，而是用土摻雜著草堆起來的土牆。

　村裡雖然男人不多，但是依然能看到一些男人在蹲牆角。而現在正是秋季，豐收的季節，男人正應該去田裡收獲才對。

　“為什麽村裡都是土路，只有往福利院的那條路鋪了青石？”顏青問道。

　柳橙看看顏青，低頭看看腳下的路，說：“都是土路這是因為窮，只有那條路鋪了石頭，是因為以前院裡的孩子經常跑出來，院裡的孩子基本都有先天的缺陷，腿腳好能跑出來的智商可能都有問題，所以村長說，鋪上青石頭，讓孩子認得回家的路，只有那條路可以回家。”

　顏青停下來看著柳橙，道：“你也跑丟過嗎？”

　柳橙笑了笑：“我沒有了，我那時候，福利院只有兩個孩子是智力正常的，一個是我，一個是宋姨的女兒，叫小茹，我和小茹同歲。但是小茹生下來就有病，就是大家說的玻璃人，血友病，所以她什麽也不能做，不然受傷了就會血流不止。”

　顏青：“那小茹呢？她現在怎麽樣了？”

　柳橙：“她死了。”

　顏青愣在原地。

　柳橙：“十六歲那年死的。”

　顏青沒有說話，看著柳橙在麥田邊一塊石頭上坐下。

　柳橙：“小時候宋姨很照顧我，我幫著她照看院裡的孩子，也幫著小茹攔著這些孩子。這些孩子智力缺陷，但是力氣挺大的，做事沒有分寸，我特別怕他們傷到小茹。後來我跟著村裡來支教的老師讀了一些書，老師說我讀的好，應該繼續學下去，宋姨就跟縣裡的學校聯系，讓我去念中學。縣城離這邊太遠，上學就只能住校，我就沒法天天照看小茹了。有一次幾個男孩推鬧，一個男孩跑的時候撞倒了小茹，小茹頭撞在了水缸上，如果是普通孩子，可能也沒什麽，但是小茹……就變成了顱內出血，就……”

　柳橙邊說邊搖了搖頭，臉上寫滿了遺憾。

　“如果我沒有去縣裡念書，或許小茹就不會死。”

　顏青走過去，讓柳橙抵在自己懷裡，輕輕撫著她的背。

　“這不是你的錯，都是那些孩子……可是他們什麽也不懂，但這不是你的錯誤。”

　“對！那些孩子其實什麽也不懂！”柳橙聲音高了起來，“錯的是他們的父母，因為這裡窮，他們也沒有文化，也不接受學習，很多孩子都是近親……生的孩子有了問題他們覺得是累贅，就不管不要！那些父母，但凡能吃苦能乾活，只要走出這山溝溝，都會比現在過的好一百倍！但是他們就是不出去，寧可天天在那蹲牆根！”

　“這裡多窮啊，能每頓吃雞蛋就是很奢侈了，呵呵，大城市那麽富裕，這裡居然還這樣，這裡的人居然還這樣！”

　“可憐了宋姨，心地那麽善良，看那些孩子總是條命啊，總不能就眼看著沒了吧，就收養了他們。”

　柳橙語調裡帶著哭腔，顏青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只能緊緊抱著她讓她宣泄心中的苦悶。

　幾隻鴨子排著隊，扭著屁股從兩人身邊經過，樣子滑稽好笑，卻全然不知這裡是怎樣的世界。

　默默哭了一會，柳橙抬起頭。顏青低頭用手把她額前的碎發捋到兩邊，又用指肚輕輕按了按有些哭腫的眼睛。

　柳橙彎了彎嘴角，難為情的笑了笑。

　“把你衣服哭濕了。”柳橙用手抹了抹顏青衣服上的淚跡。

　“怎麽辦，你賠！”顏青笑著說道。

　“好好，我賠，我賠，我把我自己賠給你，你看行嗎？”

　“不要，太笨，離散數學都學不好。”顏青把柳橙的腦袋往旁邊一推，自己轉身朝原路走去。

　柳橙被顏青扔在原地，再次仰天長歎……又是離散數學……又是離散數學！我的天，又是離散數學！這道題怎麽這麽難，怎麽這麽難啊！

　在村裡村邊溜達了一圈，兩個人回到福利院，打開門依然是一群孩子跑啊追啊的場景，只是被推倒的哭著的換了人。

　柳橙幫宋姨給受傷的孩子擦了藥水，又和顏青把帶來的一些玩具給了孩子們。

　本來顏青說給孩子帶個足球籃球，將來如果能和柳橙一樣學會打籃球那該多好，結果被柳橙直接拒絕，理由是怕牆太矮，踢球會飛出去，而事實一看也確實如此。

　顏青和孩子們坐了一會，當然，其實是顏青坐著，孩子在周圍做著無規則的布朗運動。

　顏青想和他們交流，可是幾個孩子要麽就是瘋跑，要麽就是坐在那流著口水，和他說話他就是呆呆的看著，然後繼續他手裡自己的事情。

　“這幾個孩子都不懂事。”柳橙從後面走過來，搬來馬扎在顏青身邊坐下，“以前宋姨的妹妹也會來幫著看看孩子，和他們說說話，教他們點東西，村裡其他懂點文化的也會過來看看。教一些孩子還會懂一些。現在宋姨的妹妹去城裡了，村裡稍微靈光點的也出去了，剩下的這些人大部分又笨又懶，更不願來這和這些傻孩子待著了。這些孩子就越來越傻，唉……”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跑著跑著自己摔倒在地上，男孩爬起來，左右看了看，抓起身邊一個女孩手裡的書“啪”的扔在地上，又跑開了。

　女孩無聲無息地撿起地上的書，抬頭時，大眼睛對上了顏青的眼神。

　柳橙起身過去，把女孩抱了過來，幫她把被撕的只剩幾頁、又摔的滿是塵土的書抖乾淨，遞給了她。女孩在柳橙身邊低頭默默地看著書，一聲不響。

　柳橙:“她叫小小，現在，只有這個孩子智力是正常的，但是她耳朵有問題，聽不到，影響了發音，也不會說話了。”

　顏青看著小小手裡的圖畫書，應該是被別的孩子撕壞的。當時來的時候顏青想帶很多東西，書啊，球啊，後來柳橙都說不合適，後來隻好帶了一些簡單的抗造耐玩的玩具，現在看來柳橙很了解這些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