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接到校長電話的時候，第二節 課剛打上課鈴。雖然不清楚是什麽事情，但校長嚴肅的語氣讓她不得不臨時停了課。

　往教務樓走的路上，顏青又接到了周書玲老師的電話。

　周書玲：“顏老師……你，是在上課嗎？”

　顏青：“沒，我這節本來有課，李校長讓我現在就過去，聽起來很緊急，我臨時把學生放了。”

　周書玲：“唉……”

　顏青：“周老師，是有什麽事嗎？怎麽了？”

　周書玲：“唉，你，你還不知道呢？”

　顏青：“嗯？是什麽事啊？我不知道啊。”

　周書玲：“這……”

　周老師為人和藹，但也很直爽，和顏青從來都是有一說一，從不支吾。聽到周老師這麽猶豫，顏青心裡不覺地忐忑起來，原本走著的腳步也停了下來。

　顏青抿了抿嘴：“周老師，沒事，您直說吧。”

　周書玲：“昨天晚上，咱們學校的APP上……有個什麽帖子……內容和你有關，現在話題度很高，影響挺大，我覺得應該是這個事兒。”

　顏青聽罷心裡一沉，但還是禮貌地應著：“嗯，我知道了，謝謝您周老師。”

　周書玲：“謝什麽，小顏啊，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唉。”

　顏青再次向周老師道了謝，掛了電話，打開APP論壇區，手指迅速在屏幕上滑過去。

　帖子內容很直接，基本都是照片，她和柳橙的。

　照片上柳橙的容貌被做了遮掩。

　照片很多，包括她倆去過的很多地點，學校，家屬區，超市，等等。當然，照片的內容，不僅僅是兩人拉個手走個路那麽簡單。

　顏青站在路邊，抱著課本的手攥得越來越緊，骨節發白。她嘗試做了幾次深呼吸，卻很難把空氣吸進肺裡，隻覺得胸口悶得慌。顏青扶住旁邊的樹，緩緩蹲下。

　“你好，你沒事吧？是不是不太舒服，需要幫助嗎？”一個路過的男生停下自行車，單腳踏著地朝顏青問道。

　“沒事，不用了，謝謝你同學。”顏青努力抬頭朝學生擠了個笑臉，並擺了擺手。學生又看了看，便騎車離開了。

　顏青蹲在樹旁，捂著胸口，閉著眼睛，手不住地顫抖，書本散落在地上。

　柳橙現在在上課吧……

　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她會怎麽樣？

　她會不會害怕？

　其他學生和老師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麽對待她，會不會傷害她？

　自己該怎麽保護她？

　一連串的問題在顏青腦中出現，顏青努力想著解決的辦法，又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十幾分鍾後，顏青艱難地睜開眼，顫個不停的手終於不再那麽抖，空氣好像一下子衝進她的肺裡，她大口喘著氣。

　隨後她撿起地上的書，用手撐著地讓自己慢慢站起來，低頭整了整衣服，一步步朝教務樓走去。

　敲門走進校長室時，顏青看到李校長和計算機學院的曲院長都在。

　李校長表情嚴肅地端坐著，甚至對顏青的招呼沒有任何回應。

　曲院長:“來，顏老師，這邊坐。”

　曲院長招呼顏青在沙發上坐下，又指了指她面前的礦泉水，便等著校長發話。

　李校長鄒起眉頭，顏青第一次看到他如此難看的表情。

　李校長:“顏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顏青低著頭不去看李校長的表情:“校長，事情就是照片上的那樣，但是說的不對，不是什麽‘勾引’。”

　“荒唐！”李校長聽罷大聲說道。“顏青，她是你的學生啊！還是一名女學生啊！從昨晚到今早，你知道這個事情發酵的有多快嗎？這影響有多壞！”

　顏青瞅著旁邊的綠植，沒有說話。

　李校長繼續說道:“顏青，你這些年……有些事是你的私事，我說不了什麽，但是這次，這是學生啊！你這真是！”

　“校長，您別生氣，喝水，喝水。”曲院長把李校長的茶杯拿過來。“小顏，你……嗯嗯……”

　曲校長使勁使眼色暗示顏青，但是顏青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曲院長急得，又用下巴點著顏青，指指李校長。

　李校長更氣了:“今天一早教育局就給我打電話，就這麽一晚上，連濱海很多微.博號碼都轉發了，瀏覽量那麽大。那帖子說的什麽？讓學校給個交代！顏青啊，你們這是被盯上了！你說你平時那麽聰明一個人，怎麽能做這種事！ ”

　顏青繼續低著頭，這時，手機響了。

　顏青看到來電——柳橙。

　顏青整個人都繃了起來。她沒有掛斷來電，而是靜音讓來電無人接聽自動掛斷，然後把手機背扣在腿上。

　顏青閉上了眼睛，耳邊李校長還在說著什麽，她已經聽不到了，她不清楚周圍是雜亂的還是安靜的，她的呼吸又急又短，心裡慌慌的。

　直到第八個電話自動掛斷後，柳橙不再打電話。

　顏青長歎了口氣。她緩緩睜開眼，但望向李校長的眼神卻銳利有神。

　“校長。”顏青恢復了往日的語氣，甚至比往日更沉穩。“我可以接受一切處理，我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要影響柳橙畢業，不要影響她拿畢業證。學校怎麽處理我都行。”

　李校長:“你說你，這是什麽態度，這麽強硬，一點批評都不行嗎？現在的年輕人真是……”

　顏青:“要不我辭職，或者對外可以說學校是辭退我，這個交代你看如何。”

　李校長雖然很生氣，但顯然也沒想到顏青會這麽說。

　李校長:“那個……得處理，但辭職就別了，我們得全面考慮，這不是一個人的事。”

　“李校長！”顏青語氣更加堅定。“校長，我是老師，她只是個學生，這事因我而起，我理應負全責，她一個學生能做什麽啊。我只希望能讓她順利畢業。”

　李校長聽著顏青的話，表情又硬起來:“那行吧。但是你肯定不能再教她了。”

　聽到這，顏青心裡狠狠地痛了一下，她調整好呼吸，讓自己能繼續談下去:“那能讓周書玲老師帶她嗎？”

　曲院長及時補上話:“周老師也是人工智能方向。”

　李校長無奈地點點頭:“那好吧。但是……顏青，你不能和這個學生再有任何接觸了，不要再見面了，你們這是被人盯上了你知道嗎？你們離開了學校再怎麽樣那是你們的事，但是在學校裡你們就是師生，還是女學生，你真是……真是……讓我怎麽說你好，唉……”

　顏青再次低下頭，左手放在左腿側，攥成了拳頭。心太疼了。

　李校長瞪了顏青一眼:“你這次評副教授就別想了，為了這麽個事，值得嗎你！”

　“我不在乎那些，為了她我可以不要這份工作。”顏青淡淡地說。

　李校長氣的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你！你這叫什麽話！唉……你說說你……”

　李校長氣得用手指敲著茶幾，曲院長趕緊出來打圓場:“校長，您別生氣，您別生氣啊，顏老師她不會說話，您別跟年輕人一般見識。那個……顏老師，沒什麽事了，你，你就先回去吧。”

　顏青:“院長，那換周老師的事……”

　曲院長:“這塊我來協調，你放心吧，你就聽校長的，別和那孩子再接觸了，不然那孩子都沒法畢業。”

　事已至此，顏青只能勉強點點頭。

　顏青先向曲院長道了謝，又向李校長道了別，起身離開了校長室。

　走出教務樓已經近中午，顏青拖著步子，往書香苑走去。

　剛入學的新生在軍訓隊伍中喊著嘹亮的口號，一個假期未見的學生們聊著假期的趣聞往食堂趕。校園裡充滿了青春和理想。

　這些聲音還能聽到，而畫面已經隨著顏青眼裡的淚逐漸模糊。

　柳橙又打來電話，一遍又一遍，顏青掛斷了，她不想讓柳橙聽出她的鼻音。

　手機通知音是柳橙發來詢問她情況的消息。顏青抽了下鼻子。

　顏青:【沒事。晚上你過來吧】

　顏青:【下午有事，不方便接電話。見面說】

　顏青沒吃飯，給周書玲老師打過電話後，在窗邊的閱讀椅上坐了一下午。柳橙打了很多電話，發了很多消息，顏青始終一動不動，手機沒電自動關了機。

　眼淚在她臉上流了乾，幹了流。

　直到四點多門鎖開動的響聲，顏青才把視線從窗外收回。

　柳橙甩掉書包，站在門口和顏青對視了好久，顏青能看到她的眼淚默默地流下來。

　顏青上前，把柳橙緊緊抱在懷裡，卻聽見懷裡的人的哭聲越來越大。

　“沒事的，別害怕，沒事的……”顏青用手拍著柳橙後背，輕輕撫慰著，而她自己也紅了眼圈。

　兩個人抱了好久，直到柳橙的嗚咽聲漸漸小了，顏青又拍拍她的背，讓她到沙發坐下。

　清澈的白開水倒入杯中，柳橙接過顏青遞來的杯子，只是小小抿了一口，便雙手緊緊把水杯握起來，握著，松開，再握緊，再松開，盛著涼白開的杯子仿佛一個燙手的什麽東西，讓柳橙拿不住又放不下。

　顏青看出了柳橙坐立不安的情緒，挪到柳橙身邊，攬過她靠在自己肩上。

　晚飯顏青做了面，兩個人靜靜地吃完。

　柳橙在沙發上呆呆地坐著，低垂著頭，眼睛看著茶幾的邊緣，沉默著。

　顏青在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你今天怎麽樣，有沒有人為難你？”

　柳橙:“沒有……照片……經過了處理，很多人不知道，知道的都是來安慰我的……”

　柳橙抬起頭看著顏青:“倒是你……老師……對不起，是不是他們為難你了？是不是他們說什麽了？”

　“沒事，我沒事，你別擔心我。”顏青努力用輕松的語氣說道。

　柳橙眼淚又掉了下來:“怎麽能沒事呢，哪有你說的那麽輕松，那照片遮了我，網上……那些話說的那麽難聽……是我連累了你，如果不是我對你……如果我沒……”

　柳橙邊說邊哭，顏青心被揪得難受，坐過去一把抱住柳橙。

　“沒有如果，傻孩子，這一切都發生了，那就是都一定會發生的。”

　“可是…可是如果我當時忍住了，現在就不會讓你受到這些了……”

　“你沒忍住，我也接受了的，我不也沒忍住嘛，兩廂情願的事誰能讓誰忍住呢，對不對？”

　顏青扶著柳橙的肩，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淚。

　“沒事的，別哭了，咱們得說說後續的事。”顏青把語調控制住，也盡量穩住柳橙的情緒。

　柳橙擦擦眼淚：“後續的事？”

　顏青:“嗯，總得有個結果。”

　聽到這柳橙緊張起來，是啊，這並不是被發到網上被人肉被譴責一頓那麽簡單。事發突然，而且整個事情直指顏青，作為一名老師，這個事確實不會輕易結束。

　“橙橙，”顏青輕輕喚了聲，“我恐怕不能再帶你了，我希望你轉到周老師下面，讓她繼續帶你完成最後這一年。”

　剛剛控制住的眼淚又像開了閘，柳橙抬起手，使勁擦著眼睛。

　“我不乾……”柳橙捂著眼睛小聲說。“老師，如果你不帶我，我寧可不讀了，畢業證我不要了……”

　顏青歎了口氣，抬手把紙巾遞給柳橙:“乖，別說氣話。”

　柳橙:“我沒說氣話！”

　顏青:“你是為你一個人讀書嗎？”

　柳橙愣在原地。

　顏青歎了口氣，抬手把紙巾遞給柳橙:“我這麽說不是增加你的壓力，但是你想想，你當初讀研是想有更好的工作，是想在這個領域有所建樹。你的那個設想，已經初見雛形，成功只是時間問題，會產生多大影響你知道嗎？你現在放棄，你甘心嗎？這個領域不簡單，學歷也只是敲門磚，你放棄畢業相當於放棄人工智能，你讀了這麽久的書，你怎麽跟宋姨說你沒有畢業？如果這件事沒法讓你畢業，我都愧見宋姨。如果這樣，還不如你本科畢業直接去工作。”

　“可是……可是……”柳橙不知道該說什麽，可是顏青確實說的對。

　“我讓周老師帶你，一來是周老師的方向雖然和我的不同，但是其實也很有利於你的課題未來的呈現，在周老師的課題裡多深入研究，結合起來，效果會特別好，也會更容易和更好的實現你的那個想法。二來，是我和周老師很熟，把你交給她，我很放心。我知道研三換導師對學生影響有多大，但是周老師非常認真負責，我相信她能讓你順利畢業，只是這一年你得很辛苦。”

　說到這，顏青眼裡滿是水氣。顏青是陪著柳橙經過了這兩年，從基礎一般般，到現在，柳橙都不知道自己提高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但是顏青很清楚。而這麽巨大的調整，即使周老師再負責，課題還得柳橙自己做，柳橙勢必要比原先更辛苦幾倍。

　“辛苦我不怕，可是……老師，你真的不能再帶我了嗎？”

　“不行。而且，這一年，咱倆恐怕不能有什麽接觸了……”

　“什麽？！”柳橙大驚，“不行！我不乾！我不畢業了！老師，我不畢業了！我不要和你分開！我不要，我不要……我什麽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柳橙再也控制不住，癱軟的身子跪坐在沙發前，趴在顏青的膝上哭著。

　顏青把一張淚臉擁在懷裡，一下下捋順著柳橙的頭髮。而她自己則抬起頭，使勁眨著眼，努力不讓淚水掉下來。

　“橙橙……”

　“橙橙……”

　“乖，你聽我說好不好？”

　顏青把柳橙的碎發別到她耳後，慢慢捧起柳橙的臉，輕咳了聲調整了一下嗓音。

　“橙橙，不是我們逃避什麽，那帖子你也看了，照片清晰，數量那麽多，幾乎咱倆在哪的都有，這件事是蓄意而為的事。選擇在開學前一天，晚上那個時間段，是因為那時候是上網高峰，開學後大家興致高漲，話題傳播度高，影響大。我聽校長說，發帖的同時，濱海當地幾個有些影響的微.博博主也同時發了消息，說明這個人早就給博主們供了稿，不僅僅想在學校范圍內造成影響，也要搞社會.輿.論，校內校外同時施壓。教育局每年開學時對學校管理更加嚴格，出了這樣的事，是絕對要有說法的。”

　顏青說的有理有據，柳橙順著顏青的思路，不禁也覺得事情並不是被偷拍到了那麽簡單。

　“那，那這到底是為了什麽？”柳橙掛著一臉淚珠，仰頭看著顏青。

　“是，到底為了什麽，這個事我想了一下午。這個人如果想搞垮我，我覺得不現實，因為這個工作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麽，我不在學校做大不了去企業，以我的能力，搞垮我不是這麽簡單的事。而這個人也不是為了害你，不然不會把照片上你的面容都遮掩了，這個舉動其實是給你一些保護。所以我想，這個人可能就是，不想咱倆在一起。”

　柳橙長大了嘴巴，這個理由她真是沒有想到。

　“校內服務器的那篇帖子我已經找人去追蹤了，但是我覺得不會有結果，會想挑戰計算機系老師的人應該不會犯這麽簡單的錯誤。所以……恐怕暫時查不到什麽結果。”顏青頓了頓，“但是生活還得繼續，你得好好把畢設做好。我會把所有我有的和你這塊相關的材料都找給你……我……”

　聽到顏青這樣這樣說，柳橙仿佛覺得馬上要失去顏青，她忍不住又哭起來。

　“我不要我不要……老師，我不要這些……你留下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求你了……求你了老師……”

　柳橙抱住顏青的腰，死死抱住她的腰。

　顏青狠狠抿住嘴唇，任憑柳橙在她懷裡泣不成聲。

　這個晚上，她們相擁著，呢喃著，流著淚，抵抗著那總會升起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