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橙肉眼可見地消沉了。

　有時飯也不吃，隻把自己關在工作室。白天大家上班她在忙，晚上大家都下班了她還在忙。張曉楠問她忙什麽呢，她也只是搖搖頭，隨便應付了句就沒再多說。

　每次的系統測試她也不再親自參與。

　她已經好多天沒有進入系統了，她害怕那些深藏在記憶中的東西在不經意間被攪動出來，每個不經意都讓她疼的要死，

　然而她又氣自己，這麽多的疼都不會讓自己去改變。以前她自卑，自卑自己一無所有，而如今有了點成就，她卻每天和自己的過錯糾纏。

　每當夜深人靜坐在工作室窗前，柳橙靜靜地看著夜晚的濱海，看著遠處的海面。

　白天吵吵鬧鬧的大樓一片寂靜，柳橙走到測試系統旁，拿起腦掃設備，輕輕擦拭著，擦拭著。顏青已經走了，或許顏青留給她的就只剩下這個虛擬又真實的系統了。而現在自己能做的，就是把這個系統不斷更新完善，讓系統發揮更多的作用。想到這，柳橙把設備緩緩戴好，手指在START鍵上猶豫了很久，還是按了下去。

　顧短短已經和董飛開始準備裝修婚房了。婚房離董飛就職的事務所近，顧短短就經常會在董飛那邊住。

　四天沒回來住，這一進屋，就看到門口準備扔掉的大大小小的外賣餐盒。

　顧短短換好拖鞋，皺著眉對半癱在沙發上的柳橙說：“我的天，我還以為我走錯門了呢。”

　柳橙抬眼看了看她，又低了頭看手機上實驗室發來的測試的報告。

　顧短短在屋裡轉了一圈，道：“你這幾天沒去公司？”

　“嗯，沒去，最近狀態不太好，曉楠非讓我休幾天年假。”柳橙眼神迷迷瞪瞪，看起來晚上也沒怎麽睡。

　“我說柳橙橙，你至不至於啊，我以為你都把顏老師放下了呢，這都幾年了，你也不找人家不聯系的，加個微信都不加，學校也不回，平時一提到顏老師你都鎮靜地要命，結果說人家有對象了你看看你這，你這糟蹋自己給誰看啊，她也看不見啊。”

　顧短短看著柳橙這樣子，氣呼呼地說。

　“你看看你，看看你這黑眼圈，哎我說，你早點睡吧，眼霜很貴的呢。”

　柳橙被顧短短說的，撓了撓頭，從沙發上坐起來，把散落在沙發上的衣服一件件收起來，送去備洗或疊好。

　顧短短換好家居服，倚著她臥室的門邊，看著柳橙左左右右收拾著。

　“哎，柳小橙，要不，姐帶你去玩玩吧，換換心情。”

　“玩？玩什麽？”柳橙問。

　顧短短：“玩什麽好呢……咱倆喝酒去，風情街那邊好多小酒吧，那氣氛調調都好極了呢。”

　柳橙：“我又不喝酒，我不去……”

　顧短短：“哎呀去吧，你說你，在家閑著你心情好了嗎？天天住在工作室你心情好了嗎？既然閑著忙著心情都不好，就換點別的活法，萬一有改變呢。”

　柳橙聽了顧短短的話，嘟了嘟嘴：“我，不想去……這麽多年了，你看我改變什麽了。”

　顧短短：“你都知道沒改變還繼續這樣，去吧~~就當陪姐喝酒去，去聽聽歌也好嘛，我這婚前沒使勁玩，現在可後悔了呢，陪姐玩玩去，去嘛去嘛~~”

　柳橙放下手裡的掃帚，坐在沙發上，看著靠在門框上的顧短短那興致高昂的樣子，擰了擰眉，點頭答應了。

　兩人約了周五晚飯後在風情街邊碰面。

　顧短短下班後特意又化了個很玄的妝，換下了職業裝，可等她到街角見到穿著帽衫和牛仔褲的柳橙時，那眼神，嫌棄極了。

　“柳小橙，你這穿的個什麽嘛？姐特意換了衣服，還化了個穿透黑夜的妝才來的，你怎麽穿的這麽不正經！”

　柳橙低頭瞅了瞅自己，聳聳肩，調皮的語氣說道：“說的好像你帶我去的是什麽正經地方似的。”

　“哎你這人，討不討厭啊！我這花心思帶你出來玩，你還說我！”顧短短邊說著邊一把挽過柳橙的胳膊，兩人笑著朝風情街步行街區走去。

　顧短短選的是一個叫做西斯裡的清吧，兩個人來的時候酒吧裡已經有了幾桌人。一邊的演藝角放著一架鋼琴，而此時駐場的女孩坐在旁邊的高腳椅上彈著吉他。

　顧短短選了最靠裡的一桌坐了下來，摘下包包放在一邊：“這是第一場，先帶你來個氣氛淡點的，我們喝點東西，等你有了微醺的感覺，姐再帶你去第二場，換個熱鬧的地方。”

　柳橙：“還有第二場？”

　顧短短：“對啊，我是怕你直接去那火爆的地方接受不了，所以先讓你喝點東西，那才放的開嘛。”

　說著顧短短打了個指響，一個帥氣的waiter就立刻走過來點單。

　不知道該點什麽，柳橙把點單的任務都交給了顧短短，自己則觀察起酒吧的環境。

　這是個氣氛很清淡的清吧，吧內燈光比普通的昏黃更暗了兩個檔，使得來者都有比較好的私密性。每桌在上方做了掛燈，桌上擺了一盞台燈，燈光聚在桌上，再無外來光源干擾，讓每桌的人都能處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互不打擾。

　酒吧的牆壁上掛著老式的膠片照片複製品，柳橙看過去，她隻認得布列松和薇薇安邁爾的一些很有代表性的作品。

　架子上是各種酒的瓶子，柳橙隻覺得花花綠綠，很是好看，但她一個都不認得。

　這邊正看著，waiter已經端上來了兩份酒品。

　顧短短把兩個漂亮的杯子推到柳橙跟前，說：“每家酒吧都有點自己的特色，每個調酒師都有自己獨特的作品。而這家呢，這兩款，火紅的這個，名字叫做‘無畏’；藍色的這個，名字叫‘追憶’。你看，你想試試哪一個？”

　柳橙看著面前兩種顏色，火紅的那個，火紅一整杯，完全不像其他的雞尾酒一樣有著漂亮的分層，看起來好像很糊弄的樣子。柳橙把紅色的推給了顧短短，面前留下那藍中帶紫，紫中帶紅，紅的發藍的杯子。

　顧短短笑了笑：“就知道你會選那個。”說著夾起杯子喝了一口。“一會給你嘗嘗我這個。”

　柳橙嗯了聲，拿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小口，還好，一點點酸。杯子中的顏色被一拿一放略微的攪動了下，各種顏色換了位置。

　追憶，柳橙看著像星辰一樣的杯子，無奈地歪了下嘴，繼續聽著女孩彈著吉他輕輕哼唱。

　酒吧裡的氣氛輕輕緩緩，彈唱女孩的聲音帶著磁，而旁邊桌的四個女生又傳來陣陣笑聲，在這麽有暖意的空間裡，柳橙覺得慢慢漂浮。

　又一曲結束，彈唱女孩放下吉他，站起身，朝各位微微鞠躬。

　“感謝各位今晚來到西斯裡，最後一首歌送給大家，祝你們都會有個美妙的夜晚。”

　女孩說完，再次把麥調好，坐正，撥片輕輕掃弦，手指按住C和弦，悅耳的弦音隨著撥動一個個跳出。

　而此時，酒吧門上的風鈴聲輕輕響起，門被推開，兩個身影走了進來。

　【我聽見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我聽見遠方下課鍾聲響起】

　兩個身影在waiter的引領下，在離門不遠處的一桌坐下。

　【可是我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認真呼喚我姓名】

　只見其中一個人脫下風衣輕輕放在一邊，另一位幫她把椅子拉出，她微笑地點了點頭，優雅地坐下。

　【愛上你的時候還不懂感情 離別了才覺得刻骨銘心】

　她坐正後，用手攏了攏有點波浪的頭髮，把幾根不聽話的散發輕輕別到耳後，微微揚起頭，看著對面的人和waiter點單。對面的男人和waiter溝通了幾句，大概聽了waiter的介紹，然後又向她征詢了意見，她頻頻點頭後，waiter微笑地離開。

　【為什麽沒有發現遇見了你 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自從她走進來，柳橙的目光便凝在她的身上，一秒也沒有離開。

　這是顏青，這是現實中有血有肉，有溫度有情感的顏青，這是那個她日夜想念，為之奮鬥的顏青。

　【青春是段跌跌撞撞的旅行 擁有著後知後覺的美麗】

　而現在，這樣的顏青出現在面前，酒吧柔和的吊燈泛出她清秀的臉龐，歲月也只是在她身邊擦肩而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她還如講台中央的那個她，還是峰會上氣場颯爽的那個她。只是她已是別人的女朋友，她心裡已經住了別人。

　【來不及感謝是你給我勇氣 讓我能做回我自己】

　柳橙看著顏青和李老師說著什麽，唇角不斷翕動，上翹，劃出好看的弧線。這弧線她看過好多次好多次，每次這翹起的唇都會讓她心中蕩漾。

　這張唇有些嚴厲，講授出知識，教她成長。這張唇也很柔軟，傳給她愛，讓她貪戀不已。可現在，這，都不再屬於她。

　【也許當時忙著微笑和哭泣 忙著追逐天空中的流星】

　柳橙咬了咬唇，拿起那藍色的杯子，喝了一口。

　好酸。

　【人理所當然的忘記 是誰風裡雨裡一直默默守護在原地】

　對面的李老師好像說了什麽特別有趣的話，顏青瞬間彎了眼，笑容慢慢從嘴角溢出，柔和的燈光點綴著。

　【原來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 原來我們和愛情曾經靠得那麽近】

　這抹笑逐漸變大，她抬手微微掩著唇，笑容被遮住，而暖意卻從雙目中傳出。每次，她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柳橙，然後會揉柳橙的頭，捏柳橙的臉，可現在……

　【那為我對抗世界的決定 那陪我淋的雨 一幕幕都是你一塵不染的真心】

　柳橙不知道該做什麽，雙手扯緊褲線，又扒住桌角。

　看著那邊的人，柳橙歎了口氣，又拿起那藍色的杯子，那顏色變幻的酒快剩了底，她用力了喝了一口。

　好苦。

　【與你相遇好幸運 可我已失去為你淚流滿面的權利】

　柳橙苦苦地笑了笑。

　追憶，原來這就是追憶。

　剛開始去回憶那些，味道還好，只是有甜有酸，但是漸漸地，那追著的人和事怎麽也追不到，剩下再多回憶又有什麽用呢。而如今，即使看得到，也求而不得，所有的那些只剩下了苦。

　【但願在我看不到的天際 你張開了雙翼 遇見你的注定他會有多幸運】

　柳橙將重心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上方的吊燈，又努力吸了幾口氣。

　把頭抬起，眼淚就不會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