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直向前,環繞在梁靖的周圍,但他只是不知道過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很多種可能,而外面的風吹草動和任何的動靜,他都不知道。這一刻,梁靖發現自己由衷地希望祝福是安全的。他比從前任何一刻,都感到祝福對他來說的重要。
門再一次被打開時,發出嘎吱的一聲,殘破而令人心悸的聲音。
梁靖雖沒什麽動靜,但心裡已經緊張起來,豎起耳朵不放過每一個動靜,目光卻始終垂向地面,沒有任何反應。
“就是他了。”男人的聲音。
接著梁靖看到三四雙鞋在自己面前停下,同時還有一個看起來像保密箱一樣的銀色箱子,放在地面上。
他這才緩緩抬頭,看到三四個大概三四十歲的中年人,都不似善類。乍一眼看去,站在後邊的男人反而顯得像最順眼的了。
“我不想殺人。”男人擠開幾個人,一把揪住他的頭髮,“可我也沒辦法讓你永遠消失。所以隻好讓你聽話了。”
梁靖心裡有根弦一跳,平靜地抬眼和他對視,那樣的眼神看得男人皺起眉來,不願再與他對視,擼了一把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狠狠向後控住:“把他給我按好了!”
梁靖見其中一人蹲在地上,打開了那個銀色的箱子。
裡頭是好幾包白色的粉末——他不知道裡面是什麽,但想必不會是簡單的東西。他們沒有這麽容易放過他。
再就是兩根針管,一排包裝好的塑膠針頭。
隻掃了一眼,梁靖就知道他們想做什麽。
他頓時心慌起來。
他梁靖可以死,可以傷,但絕對不能成為一個喪心病狂的癮君子!後半輩子靠這種東西卑劣地生存下去!
想掙扎,卻明白這個時候掙扎除了自己吃苦頭毫無用處。那麽只有交涉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試著自救!
“你以為這樣不是犯法了嗎?”梁靖沒有掙扎,任由他們控著他,盡量控制自己的聲音平穩,“你說得對,我們無冤無仇,如果不是因為祝福,我們本可以不用走到這個地步。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不干涉你發家致富,吸毒,死活都沒有關系。”
男人饒有興趣地看他一眼,將一根針管套上針頭,放在一邊,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但如果你今天做了錯事……”梁靖目光沉得像一壇深水,死死地咬住男人的目光,“我發誓,上天入地,千難萬苦,我都會讓你痛下地獄,得到你應有的懲罰。”
上一次被梁靖那麽看得時候,男人就已經是一陣惡寒。如今梁靖的目光更像是一把淬毒的鉤子,隻飛快地一眼就收了回去,卻讓幾個人心裡都是一驚,莫名在那一瞬冷然了。
梁靖果然只是一眼就收斂了鋒芒,又看了看其他幾個人:“而你們,本來完全和這件事沒有關系,本可以不參與進來的。你們想清楚了,如果今天你們沒把我弄死在這——不,就算把我弄死在這,我就是爬也會從陰間爬出來扯你們下來。”
男人沉默了一瞬,忽然間因為幾個同伴左右互相看的猶豫的眼神,暴怒了。
他一巴掌狠狠摑向梁靖,非常響亮的一聲,梁靖的腦袋甚至因為這猝不及防的一下歪向一旁。
“你他媽以為你是誰?”男人這時候又發了狠,像犯癮時要要狂前期的預兆,瞪大雙眼,怒不可言,“你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自己的立場是嗎?”
他伸手拿過針管,撕開一袋藥粉放進去,又兌了一管子劑量的水。整個過程他完成的非常嫻熟,甚至目光都始終盯著梁靖。
梁靖哪想到男人發起瘋來是這幅不要命的法子,激將法對他沒有用,這他是知道的,沒想到曉之以理也不頂用,因為他壓根是個不講理的,且思維方式恐怕也和常人不同。
本想事態暫時得到緩解,卻不想此時向另外一個方面傾軋過去。
梁靖這時候也無法再保持鎮定,他抿緊嘴唇,用力向後仰著自己的身子,卻始終沒有挪開目光。不能心虛。一旦讓他看出自己的心虛,那就徹底完了。
旁邊的幾個人顯然也對男人的暴怒有些擔心,猶猶豫豫的,又是對梁靖剛才那番話的考慮。但此刻男人已經不要他們幫忙了,要親手上陣,那麽他們也就沒有一個上去阻攔的。
男人用剪刀剪開梁靖袖口的時候,梁靖終於忍無可忍地掙扎起來!
不可以。
可以死,可以殘,但絕對不能瘋,不能狂,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癮君子!
不可以!
眼前再次出現祝福的臉,一張張畫面飛快地向前翻動,時間的河流逆流而上,回到兩人最親密的時光。
男人猙獰地按住梁靖的胳膊,這時候也不管能不能插入血管了,紅著眼一下將針頭插了進去!
冰涼的針頭緩緩地刺入皮膚,明明是很細的針頭,梁靖卻由衷地感到了疼。
他能感到針頭在身體裡冰涼的觸感,甚至能感到藥液注入身體時,冰冷而無情地流動著,順著血脈往他身體深處流去——
很快,梁靖感到身體輕悠悠的,仿佛飄了起來。
耳邊的聲音變得遠了,視線也越來越模糊,思維越來越混亂,意識再沒有重量,一切變得扭曲而不真實……在這混亂的一切之中,他唯獨感到祝福的臉越來越清晰。
一張張,一場場的畫面,音容笑貌,都是他的祝福。
“梁靖啊……”接著,他耳邊也聽到了祝福的歎息。
那是二十多歲,無憂無慮的,剛愛上他時,一塵不染的祝福。
梁靖停止了掙扎,他任由冰冷的毒液繼續灌入自己的身體。
因為他在這一切混亂之中,看到了最初,最美好的東西。
當人在一個完全閉塞的空間時,對時間的概念就會變淡。梁靖不知道自己在藥物下過了多久,他只知道那些液體分別注入他身體了三四次,中間的間隔也許是一樣的,也許一次比一次短。
他的意識在昏昏沉沉中已經脫離身體,連最後一絲掙扎了力氣都沒有了。
第一次他掙扎,第二次他恐慌,第三次他絕望,等到第四次針頭插入身體時,梁靖知道自己是徹底被毀了。
看,毀了一個人的方法有很多,而毒品是最輕而易舉的一種。
有句話說得好,但凡任何事,只要深了,都是一把刀。
只要能輕易令人上癮而不能離開的東西,要麽一輩子依賴,要麽就得承受凡人所不能承受的痛苦,生生從身體和意識中剝離出來。
梁靖不知道下一次注射的時間是多久,他現在只能繼續等著不知什麽時候再次刺入身體的針頭,然後任由冰冷的快感一點點將自己吞沒。
下午三點五十分,沒有再一次注射,梁靖迎來了第一次毒發。
毒發的時候很痛苦,剛開始是全身冰冷,血液都像凍結了,接著胸口開始發疼,渾身每個細胞都像窒息一樣痛苦,每一寸心肝脾胃都像要裂開一樣痛苦。
“啊……”終於堅持不住,梁靖紅著眼發出了第一聲痛吟,“啊!”
接下來的短短十分鍾,對梁靖來說就像凌遲的酷刑。不,也許比凌遲更痛苦。比起每一寸皮肉受刮之痛,這種令五髒六份痛結於一處,成倍累積似的越累越高。
就要到極限了……
梁靖渾身不自覺地開始痙攣,忽然發狂一樣劇烈掙扎起來。
椅子因他掙扎的力道而摔在地上,發出劇烈的一聲響,空蕩蕩地回應在房間裡。
梁靖頭先是一痛,緊接著瘋了一樣開始往地面撞。額頭磕破了不算,渾身是塵土的狼狽不算,雙眼瞪大幾乎要蹬出血來,隻感到每根毛細血管都被細如牛毛的針刺一般,痛苦地折磨著他身體上的每一寸。
渾渾噩噩多少次,每一秒梁靖都以為自己下一刻就會死,卻發現自己竟然還活著。
痛苦像是無邊無界,像把殘忍的銼刀磨在骨上,而時間懷著惡意慢悠悠在他身上碾過,對他的痛苦絲毫不予置喙。
沒有人來管他。
並不是真的忘記了梁靖,又或許要讓他先嘗一嘗這毒發的苦頭。而是此時此刻,門外也正面臨著一場災難。
十數個警衛手持槍械,統一抬平著臂膀,將一夥人包圍在中間,黑洞洞的槍口像一雙雙深不見底的眼,直對著犯罪的幾人。
十幾分鍾後,梁靖耳邊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可這聲響此時對他來說有些不真實,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甚至分不清現實與意識世界。
聽著有人在他耳邊胡亂急促地說著什麽,每個字都能聽清,可就是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大腦在極度疲勞和敏感的狀態下,已經幾近休克。梁靖躺在地上,聽到腳步聲在他身邊來回穿梭。
似乎有人解開了他的繩子,有人翻他的眼皮,摸他的動脈,檢查他的傷口。
然後,他被幾個人聯合著抬了起來,梁靖甚至分辨不出對方扛還是抱或是扶……總之帶著自己終於離開了這個鬼地方。
意識模糊之間,感到自己似乎是抬到了擔架上,然後有人用力地捏住了他的手。
與此同時,他聽到了一道無比熟悉的聲音。
也是這道熟悉的聲音,將梁靖從渾渾噩噩的鬼沒關裡,拉出半截意識來,不自覺地想努力睜大眼睛。
可血水糊住了睫毛,眼皮,他什麽也看不清晰。梁靖只知道自己快死了。
捏著他的手還在用力,熟悉的聲音和強調,還在不溫不火,平穩地說著什麽。
梁靖聽不懂他在說什麽。
他整個人已經處於半昏迷的狀態。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忽然平靜了,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過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是多久,只是忽然意識到,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
是祝福。
是他的祝福。
徹底松懈的那一刻,梁靖也徹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