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靖皺起眉,他的確想到這一茬,是很古怪,可他想不出為什麽。
自從祝福的第二人格出現開始,打頭他也很恐懼,甚至不大敢面對祝福,可是漸漸地接受之後,他心虛地發現自己卻並不想要另外一個人格消失,就這樣保持著兩段關系,一直到了現在。
“如果你有心。”祝福神色忽然溫柔了一些,撥了撥他耳邊的發,“如果你有心,就去查一查關於我以前的事吧。畢竟我的經歷和檔案不會作假。”
“如果是這樣,在發現自己有人格分裂的時候,為什麽不直接去找醫生治療?”
“你也看見了,我出現在晚上。”祝福聳了聳肩,“我沒有朋友,沒有家人,過去一切熟悉的人都和我斷了聯系。我要想做點什麽,只能在半夜,可我能去招誰幫忙呢?這些訴求,除非我有一個願意信任我,真正可以幫我的人,比如你,才能是生效的啊。”
梁靖盯著祝福看,他很少聽見祝福用這樣地口吻說話。
祝福也在盯著他看,半天嗤了一聲,不自量力似的:“說這些幹什麽,這麽多年沒解決的事,遇上你就能解決了不成?”
梁靖卻不以為然,他緩緩地坐起來,猶豫著,抓住了祝福的手。
祝福回頭看了他一眼。
“跟我講講你過去的事。”
“有煙麽?”祝福問。
“你不抽煙。”梁靖皺起眉。
“那是他不抽煙,不是我。”祝福臉上又露出那種諷刺的表情,擺了擺手,“算了。”
梁靖遞過去一根煙。
祝福叼在嘴裡,手裡蹭蹭地點著火機打了,深吸,過肺,吐出,連夾煙的手勢,模樣,都很嫻熟。
梁靖還是看著他,抿起唇。祝福的確不會抽煙,而他會,並且看起來很熟練。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祝福才是多余的那一個人,梁靖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了。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離婚了。理由什麽的,有點忘了,反正那時候他倆總吵架,我也不懂他們在吵什麽。我跟他們交流很少,就努力學習,後來上了初中就考入了重點班。因為沒有親情的關系吧,就特別想得到什麽人的肯定,努力學習,努力做班長,但是因為性格太好強,所以一直沒什麽人喜歡我。或許在別人眼裡,其他方面我做得很出色,處世之道我卻總也學不會。我只知道有人想超越我,想挑釁我,看不起我,那就把他比下去,乾掉他。”祝福平緩地說著,目光看著窗外的月光,他這副面容算不上稚嫩,此時內裡換了個人,竟能將面目完全換了不同的況味,梁靖不禁有些怔忪。
“所以我打小就很受排擠。但是我媽以前跟我說過,我這是沒長開呢,人活一張皮嘛,等將來我有錢有勢,個個兒還不是要湊上來舔你腳下的泥?人本來就是弱肉強食,何況活得都那麽有競爭。所以我把我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花在了怎麽投資自己身上,卻忽略了我自己的精神狀態。”
“所以就分裂出了我男友?”梁靖笑了一聲,“可怎麽看他才是正常的那個。要我說,你更像是……”
“梁靖。”祝福忽然叫他。
梁靖不知怎麽的就說不下去,真的住了口靜靜地看他。祝福眼裡是看不清的神色,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子,又吸了一口煙,顧自在那邊吞雲吐霧:“你明白那種感覺嗎?你有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可是忽然有一天,你醒來發現自己就不是自己了,自己的東西也都被別人拿走了。你只能活得像隻老鼠,或者蟑螂,或者一個暗娼一樣,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梁靖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了他:“你愁得跟個二八青年似的,裝什麽老成?別搞這一套,我嫌煩。”
“是嗎?”祝福笑起來,在床頭櫃的煙灰缸裡按滅煙頭,還撚了撚。帶著香煙的氣息噴灑在梁靖耳邊,“並不是,梁靖你在怕。可你怕什麽?因為你發現自己是認同我的話的,不是嗎?說不定你真的愛上我了。”
“是又能怎樣?”梁靖斜著眼看他。
又是同樣的問題。
只不過這一次的祝福,不是像上一次模棱兩可的回答。
“幫我。”他凝視著梁靖,明明什麽動作都沒有,眼中卻仿佛有火光,那是勢在必得火光,“他從我這裡奪走的東西,我全部都要拿回來。而且我不要光明正大地拿,我要他有一天像我一樣,忽然一腳踏空。”
窗門關,隻拉著紗窗,月光被窗欞分割成幾塊,那天晚上格外地亮。祝福臉上映著柔柔的月光,像起了一層柔邊,這麽暗的環境,還明明是逆著光的,他的發梢搖擺,目光如炬,堅定,帶著不可抗拒地誘惑。
梁靖看著他良久,都沒說話。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祝福咯咯笑著,伸手捧住了梁靖的臉,親吻了他,“咱們倆,真的很匹配。”
很久之後梁靖想起那個晚上,以及當時他對祝福的感覺。他說不上那是什麽,一瞬間的蠱惑?又或者是對他的同情,和自己曾經相似的經歷?兩人之間本有的一道天塹,在過去這條不堪的河流之上,竟微妙地有一瞬的連接,搭建出一條胡同的橋來。
陸雨接到梁靖的電話是在祝福失蹤當晚的凌晨一點。
那時候祝福在浴室洗澡,而梁靖在陽台抽煙,陸雨正像個傻逼一樣在警察局跳腳。在他跳腳的當兒,接到了梁靖的電話,說祝福找到了,人沒事。梁靖無法編造任何祝福忽然失蹤的理由,隻好半真半假地說,他路上差點被車撞了,皮外傷,去了醫院,所以兩人都找不到他。
陸雨很不信梁靖的胡話,但他也沒有別的辦法,畢竟對於這兩人的關系來說,自己什麽都不是,過度關心只會顯得奇怪。
所以第二天他決定親自去找祝福。
然而等他到了祝福家的時候卻發現,兩人都不在家。
誰會在車禍第二天就出門去,還有可能是上班?
因此陸雨更不信梁靖的鬼話了。祝福的電話始終打不通,這在以前也是沒有過的。這讓陸雨更加確信,梁靖在說謊。昨天晚上,在祝福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
自始至終作為一個局外人,陸雨並沒有太多的地方能真的幫到祝福。但想起祝福願意信任自己,把過去的一切講給自己的樣子,他就覺得自己真的有些停不下來了。
他想要一個人,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搞清楚。所有的。
梁靖回到家時,房間裡的燈還沒有開,顯然祝福還沒回來。
他皺了皺眉,給祝福打了個電話。
那邊響了兩聲才接:“喂?”
梁靖聽到那邊像群魔亂舞一樣,吵雜得不行,音樂聲鼓點聲還有大叫大鬧大笑的人群。
不用想都知道不在什麽好地方?
梁靖口氣一下就變得不太好:“人呢?”
“藍色,給你十分鍾,快來。”
“你搞什麽鬼?”
“讓你來你就來。”那邊囂張地笑道,“不來我就跟別人睡,就這樣,十分鍾,拜。”
是他。
還是他,從昨天到今天一整天,作為祝福的主人格,他都沒有再被藏起來。
梁靖揣上車鑰匙出門,開始往藍色那邊趕,一邊給楚思楠撥了個電話。
“你昨天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嗯?”楚思楠聽起來什麽都不知道,“他怎麽了嗎?”
“他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切換人格。”梁靖深深呼出一口氣。
“哦,這樣啊?”楚思楠輕聲笑起來,“這不是很好嗎?梁靖,好消息啊。”
“的確是好消息。”梁靖握了握手機,手心裡出了些汗,“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什麽都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催眠而已。”楚思楠說道,“那麽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計算了。如果在兩周之內,他的人格都再沒有切換,那我們就算成功了。”
梁靖沒有再跟他說下去,因為他已經在十字路口,而現在必須要往藍色趕。
藍色是一家新開的酒吧,裡面形形色色什麽樣的人都有,魚龍混雜。梁靖以前很喜歡去這種地方,和祝福在一起之後,去的就少了,很多時候都是陪哥們來的,或者聚一聚之類。
更別說是祝福,他連帶他來這種地方都沒有過。
所以當梁靖一進門,目光一掃就看到了百人堆前擁簇著的,高高坐在唱台上的祝福,他就有點不能適應。燈光五花八門地在他臉上投下不同的光影,把他的一張臉打扮得極具魅力。
台上的祝福目光一掃,也看到了梁靖,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那麽下面的這首情歌,獻給在場的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