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灝打著手電筒,借著昏黃的光影在坑底逡巡了一圈,最後選擇了東北角的一處土牆,他仰頭看著巨坑頂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不知經過了多少年的石土牆在歲月的侵蝕下斑駁脫落,留下了深深淺淺的印記,齊灝伸手按在牆面上,觸手的牆面粗糙而又脆弱。
坑底距離頂部超過二十米接近三十米,想要離開這個巨坑,就必須爬上去。
齊灝戴上了黑色的露指手套,從登山包裡找出一串繩子,沿著自己的右肩和左肋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這串繩子很長,粗略估計超過了五十米,將繩子扣好以後,齊灝摸出一把斧頭別在腰上,他拿著手電回過頭對學姐道:“我先試著爬上去,等我上去之後,我會放繩子下來,到時候學姐你把這個包綁在繩子上,我將它拉上去之後,再把學姐你救上來。”
阿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反應。
齊灝以為他是在擔心,便柔著聲音安撫他:“我小時候經常爬樹,爬上這個……應該也沒問題,別看這牆很高,其實我們那邊的樹也挺高的,五六十米的都有。”
雖然嘴上是這麽說,但齊灝可真沒爬過五六十米高的樹,頂多二三十來米,和這個土石牆高度差不多。
然而樹的丫枝多,爬樹可比眼前這面牆容易多了。
將背包的拉鏈合上,齊灝突然記起最外側的袋子裡還有幾個巧克力球,他伸手摸出了三個巧克力球,交給了阿玉,阿玉低著頭,疑惑的看著手中被硬糖紙包裹的三個小金球。
“學姐,你吃吧,我要開始往上爬了,你站遠一點。”
齊灝用現有的繩子將手電筒固定在肩上,拿起腰上的斧頭,在牆上砸了幾個凹槽出來,腳踩著凹槽,十指指節緊緊用力按在斑駁粗糙的牆面上,齊灝開始往上爬。
他全身的肌肉緊繃,身體緊緊的貼在牆面上,雖然他的身材高大,卻像是一隻靈巧的貓兒一樣,身姿敏捷地攀援向上,雖然沒有指甲,但他十根手指指間的力量發揮到了極致。
齊灝的手指原本白皙而修長,此時沾滿了灰色的塵土,到處都是細小的摩擦傷痕,他咬緊牙,仰著頭繼續向上,鼻子裡噴出的氣息越來越粗重,他已經離地十幾米高了。
他沒有往下看,手中的斧頭重重的砸進了石壁中,齊灝吐出一口氣後,額頭密密麻麻的汗水匯聚成滴,順著臉頰滑落。
左手緊緊地按在牆上,右手正要向上伸的時候,齊灝的左腳踩滑了一個地方,身體徑直往下摔去,往下摔了四五米後,他的手肘在牆上一用力,一個翻身借著力道硬生生的將手指扎進了土牆中,淋漓的鮮血從指骨中噴濺而出,他閉著眼睛,額頭貼在牆面上,任由頭頂上的碎石砸落。
待身體平穩後,齊灝仰頭看著晃動光線下的斧頭繼續向上爬。
他取下了那把斧頭。
阿玉抬頭向上看,只見上方的人影越來越小,身邊的燭光影影倬倬的,在跳動的火光下,他修長的身影映在了土牆上,不知道從哪來的風吹起了他的長發。
頭頂不時有碎石塵土散落下來,阿玉也未走開,他手裡拿著三個金色的巧克力球。
吃嗎?
剝開外面一層硬邦邦的糖紙,阿玉十分警惕盯著那一顆黑色散發出濃濃苦味的小圓球,他又抬頭看了看那個熟悉的人影,想起對方的囑咐,他緊緊皺起眉頭,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神色,心裡委屈極了,勉為其難在上面咬了一口。
捂著嘴嚼了嚼後,阿玉愣了一瞬,下一秒眉目舒展,將剩下的半個小黑球送進嘴裡。
手指緊緊地扎進土裡,齊灝嘴裡發乾,一口唾沫咽不下去,貼著牆壁嗆咳了一陣,一抬頭,發現距離坑頂部只有二三米距離。
他屏住呼吸,又往上攀爬了幾步,先把斧頭扔了上去,他的雙手已經摸上了平台,肩膀上的電筒光一抖一抖的,零碎的砂石沿著牆面滑落。
齊灝的雙手撐在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上臂用力一撐,身體跟著躍上了平台。
下一刻,他全身脫力的倒在地上,不住的急喘氣,心跳撲通撲通的好似要跳出來了一樣。
齊灝頭昏目眩的想到,終於爬上來了。
他癱倒在地上幾分鍾,耳朵裡轟鳴聲此起彼伏,齊灝舔了舔乾澀的嘴唇,隨手抹掉了頭上的汗,撐著身體重新坐了起來。
“學姐!我已經爬上來了!”
“你別怕,我現在就放繩子下去!”
喊完這幾句後,齊灝又咳嗽了幾聲,左右逡巡了一圈,只有一個黑黢黢的低矮洞口,他將繩子的一頭綁在自己的身上,另一頭扔了下去。
“學姐,你把包綁上去。”
齊灝滿是血汙的雙手攥緊了繩子,感受到繩子另一頭的拉扯力後,他快速的將繩子往上拉。
看到登山包的輪廓後,齊灝伸手把包一拽,急匆匆解開繩索,怕學姐在下面等的害怕,立刻又把繩子拋了下去。
“學姐,上來吧。”
“你把繩子綁在身上,我拉你上來!”
阿玉將繩索綁在腰上,雙手抓著繩子往上爬,同時齊灝也在往上拉,遠離地面十幾米後,阿玉眼眸盯著牆面,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伸手摸了摸牆上黏膩的紅色。
齊灝見他在繩子上不動了,出聲詢問:“累了嗎?我拉你上來。”
阿玉無聲的搖了搖頭,繼續往上爬。
齊灝將繩子往後一拉,看見了對方的腦袋後,屏住的呼吸重重吐了出來,他一手將繩子往後拽,另一隻手往前伸。
“來!抓住我。”
昏暗的光影中,阿玉看見了那一隻血跡斑斑的手,他抿了抿唇,抬起自己的左手,握住了對方溫熱的手掌。
將人拉上來了之後,齊灝徹底松了一口氣,他勉強站起來,眼前一陣黑一陣白,踉踉蹌蹌走到登山包前取出一瓶口,喝了一口後,他倒在了冰冷的牆壁邊緣,再也站不住一般滑坐在地上。
齊灝仰著頭,後腦杓抵在冰冷的石壁上,無力地閉上眼睛,胸腔不斷上下起伏,心臟砰砰砰跳的飛快。
阿玉站在巨坑附近,他回頭看了一眼,眼睛從中央那堆曲曲折折的滑道掃過,一路往下到坑底。
四周靜寂無聲,凝神細聽,卻又感覺從四面八方湧現出來一陣密密麻麻令人不安的動靜,原本空空蕩蕩的坑底,此時已經被成千上萬的黑影填滿了。
阿玉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他看向了角落裡坐著的青年。
對方曲著一條腿貼著石壁而坐,手電筒跌落在身側打出一道筆直的光束,他的右手搭在膝蓋上,左手無力的垂落在地面,那雙修長漂亮的雙手早已鮮血淋漓,此時還在控住不住的連連發抖。
手電筒的余光照在他臉上,讓他側顏的輪廓更加立體,英挺的眉毛,挺直的鼻梁,閉合的濃密眼睫毛在微光下如同鴉羽一般覆蓋在眼簾,他仰著頭,下頷的線條清晰而利落,底下的喉結性感的隆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一滴水珠沿著他的脖頸滑進了胸口。
一片陰影突然將他籠罩,齊灝睜開眼睛,覷見了在他身旁坐下的阿玉。
他剛要重新閉上眼睛,卻見對方伸出一隻手,在他的眼前攤開,露出了兩個金色的小圓球。
“怎麽?不喜歡吃嗎?”
阿玉搖了搖頭,執著的將手中的東西捧給他。
齊灝顫抖著手,從對方的手心裡拿起了一個圓球,這才見到了對方滿意的神色。
“剛好還有兩個,我吃一個,你也吃一個。”
阿玉點頭,十分乾淨利落的撕開硬紙,將臭臭的圓球送進嘴裡。
齊灝下巴內收,微微低了頭,他的十指指尖已經滿是傷痕,顫抖著手指試圖將硬紙剝開。
卻是撕了兩次也沒把封口撕開。
阿玉見狀,從他手中搶過圓球,將整塊糖紙撕開,直接喂到了齊灝的嘴邊。
齊灝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垂著眼眸咬進了嘴裡,苦中帶甜的巧克力在唇舌間化開,隻留下一股淡淡的可可香氣。
似乎有些太甜了?
齊灝側過頭看身邊的阿玉,對方這時正低著頭把玩手中的兩張硬糖紙,揉成一團後又將它們打開,繼而再揉成一團。
齊灝這時發現,對方雖然長得漂亮,但是學姐和普通的女生相比,他的五官臉龐沒那麽柔和,臉部線條要更加銳利一點,一雙鳳眼亮而狹長,不笑的時候,散發出一種不怒而威的矜貴威嚴感,和齊灝這種天生帶笑的長相截然不同。
對方的五官其實長得很英氣,是個宜男宜女的樣貌,臉龐五官比例完美,任誰都挑不出一點毛病。
學姐要是剪一頭短發,肯定也會非常好看。
阿玉察覺到齊灝在看他,他抬起頭,回了對方一個眉眼彎彎的笑容,那笑容好似冬雪消融,乾淨而無害。
齊灝握拳掩唇,垂眸咳嗽了一聲,桃花眼尾上揚,也跟著笑了起來。
“媽的走快點。”
“徐強跟上,劉數兒你手裡的燈別亂照。”
“小聲點兒!”
墨鏡男一行人拿著手電在墓道裡探尋,這個古墓實在是太大了,他們已經摸不清方向,意外的闖進了一個墓室中。
這間墓室中央有一處圓台,圓台周圍繞著一圈人形石俑,圓台上堆著些瓦罐,旁邊還散落著一堆青銅架子,地上也堆著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分辨不出它們原本是什麽東西了。
“走吧,我們快點離開這裡。”墨鏡男感覺到了一股不詳的氣息。
“先別亂碰這裡的東西。”
來到這墓裡面,誰不是為了圖財?徐強沒把對方的話當一回事,他拿著手電在青銅架子底下亂照,眼尖的他發現了灰塵中的一塊玉牌。
徐強的瞳孔一縮,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的旋轉了兩圈,他沒有驚擾自己的同伴,待身邊的人往前走過後,落在最後的他悄悄伸手按在了玉牌上。
下一秒天旋地轉,他所在的地方往下陷,整個人直直的摔了下去,跌進了一個黑暗的滑道中。
身體不斷往下滾,徐強驚叫了一聲,從滑道口摔進了深坑。
沉悶的落地聲後,他睜大了眼睛,最後的意識還沒消散之前,潮水般的黑暗將他淹沒,耳邊一陣窸窸窣窣的爬行聲過後,成千上萬的細小刀刃將他切割吞食,不過片刻時間,他的身體徹底消失在了巨坑之中。
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