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 怎麽突然想到約我來左岸咖啡?”說話的青年有一副極好的相貌,聲音柔和又好聽, 此時正努著嘴仔細地在看店裡的新菜單。
“噢,我記得你說過,燕城的咖啡館數這家的茶點最好吃,所以就想來嘗嘗。”洛城說著話,眼睛卻一直沒離開對面的人,臉上也一直帶著笑意。
元宿聽了立馬開心起來, 信誓旦旦道:“你一定不會失望的。雖然我做菜遠不如你,但是在吃這方面,我可是個行家!”
“我相信你,阿宿的口味一定沒錯。”他低笑了一聲, 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不自覺地在捧著對面的人聊天, 還樂在其中。
不過元宿也沒察覺到, 他猶自興奮地介紹道:“那是當然,這家店最特別的地方呢, 就是敢於創新, 總能研究出新的口味。”
他在電子菜單上勾選了一下, 然後抬頭問對面的青年:“我已經點好啦, 你呢?想嘗試什麽口味的?唔——這個月新出的有邪魅巧克力和熱辣榴蓮檸檬, 要不都嘗嘗?”
洛城被青年亮晶晶的眼神晃到了眼睛,愣了會兒神, 然後才掩飾性地用拳頭抵著唇輕咳一聲道:“噢我不吃,我隻喝茶,你選你喜歡的就行。”
“你不吃?”元宿一臉不解:“可你不說是專門來嘗嘗茶點的嗎?”
“呃——”洛城一個恍惚不小心把實話說出來了,忙急中生智補救道:“我是說我平時也不怎麽吃點心,不太了解這些, 你幫我看著挑就行。”
“……那好吧,”元宿提交了訂單,又歪頭納悶地嘀咕了一句:“我怎麽總感覺你今天怪怪的呢?”
“有嗎?”他一驚,連忙轉移話題道:“噢對了,小黑家裡終於連上網絡了。他們幾個小皮猴就一直纏著我,非說要和你視頻。這會兒他們估計都在家,要不就趁現在?”
“好啊,我也很想看看他們呢。”元宿欣然答應,托著腮很期待的樣子,“小朋友是一天一個樣,這麽長時間沒見了,變化肯定不小。”
聞言,洛城邊撥電話邊笑道:“和平和毛毛看著確實穩重了不少,豆豆小黑和天天反正是一點沒變,一點小事也能驚天動地喊個沒完。”
話音未落,電話接通了。像是為了證明他所言非虛,那頭幾乎是立刻發出了一團鬼叫。
小孩子們興奮的問好聲裡混雜著一兩句淒厲的“阿宿哥哥——”,一堆圓乎乎的小腦袋都擠在攝像頭前看他,實在可愛極了。
元宿直接被逗樂了,柔聲道:“你們一個一個說,這樣哥哥聽不清哦。”
這時候侍應生正好端著熱氣騰騰的茶水和點心過來了,他便趁機翻轉了手機鏡頭,把美食展示給那群小家夥們看,滿意地收獲到了一串流口水的聲音。
小朋友們在屏幕那邊羨慕得開始吱哇亂叫,裡面就數小黑叫得最起勁,邊叫還邊扭動著胖乎乎的小身板,用實力詮釋嫉妒使他面目全非。
“阿宿哥哥那你什麽時候回來看我們呀?”豆豆鼓著小臉奶聲奶氣地問道。
“大概等冬天過了,我就會來看你們啦,到時候給你們帶好多好多好吃的。”
那邊立刻歡呼起來,震耳欲聾的聲音透過手機減弱了很多,但傳過來的時候還是一片鬧哄哄的。
“想要今天這個?這個放久了要壞的哦,我給你們帶別的,更好吃的!”
而一旁的洛城則眼神溫柔地看著元宿耐心又溫和的樣子,他胸口又冒出那種熟悉的悸動,心裡的那個念頭也越來越清晰。
可是等視頻通話結束之後,他又猶豫了,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垂著頭,余光瞥見青年一口一口咬著茶點的模樣,又覺得心口砰砰跳。糾結之下,隻好鬱悶地隨手叉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裡。
“咳咳——”辛辣刺激的奇怪口感讓他瞬間被狠狠地嗆了一下,立刻捂著嘴猛烈地咳嗽起來。
“不好意思啊阿城,你拿的這塊是邪魅巧克力味的。菜單上說裡面會放一點芥末,我還沒來得及提醒你。”元宿一邊道歉一邊趕緊去倒了杯自助的涼白開,小心地遞到他嘴邊,“快喝下去解解辣。”
洛城就著他的手喝了好幾大口,然後一抬頭就對上青年好看生動的臉龐。兩個人此時的距離有點近,近到他能看清青年睫毛的輕顫。於是他一下子頭腦發熱,嘴裡也不辣了,忽然就有了開口的勇氣。
“阿宿,你知道青桃花嗎?”他把杯子放到一邊,很突然地問了這麽一句。
“沒聽說過,是桃花的一種嗎?”雖然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元宿仍舊認真地回答了,還好奇地問他,“顏色是青色的?”
“對,這是桃村特有的一種花,每年春天都會漫山遍野地開,村子也是因此而得名的。阿宿,其實我想說——”
洛城深吸了一口氣,話到嘴邊就是不敢說不下去。
他少年時跟隨母親和繼父一家移居國外,過著優渥的生活。但念完大學,他卻孤身一人回了祖國打拚。事業正做得風生水起,他又急流勇退,到小山村裡過閑雲野鶴的生活。
人生所有大事的決定,他都能果敢而毫不猶豫,可偏偏在此時躊躇不前。然後他才想明白,從前能那麽肆意灑脫,是因為對這些東西還不夠在乎。
一旦太在意,就會輸不起。
洛城沉默了許久,久到元宿都吃完了糕點,又捧起茶碗小口抿著的時候,才真正下定了決心。
他神色鄭重地正準備開口,突然發現元宿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落在自己背後,臉上還露出一點無奈又縱容的神色,甚至隱隱約約還透著也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甜意。
這樣的神色洛城過去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心裡不禁警鈴大作,登時就轉過頭循著青年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身後——
那是一面隔音的玻璃牆,包間裡的人能清楚地看到外面,而外頭的客人卻只能隱約窺見裡面的一點人影。
元宿目光所至之處坐著一個戴著口罩的挺拔青年,頭上頂著帽子,眉宇間很是焦躁。青年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包廂,似乎在往裡看。
洛城明知道他看不清自己,卻還是被這眼神震懾了一瞬。他仔細辨認了一下,沒認出是誰,可不知為何突然福至心靈,有點不太確定地問道:“坐在外面的這個人……是陸唯嗎?”
“沒想到連你都認出來了!”元宿輕笑了一聲,語氣明快,“看來我得去告訴他,這偽裝太失敗了。”
這樣帶點親近的調侃語氣,和之前截然不同。他敏銳地察覺到元宿態度的改變,於是強壓下心頭不安的感覺,神色遲疑地問道:“阿宿,你和陸唯現在到底是……”
他一邊問,一邊用獵鷹一般的眼神仔細地盯著面前的人,緊張得喉結上下滾動。緊接著,他就看見青年臉上極快地掠過一抹緋紅,然後假作鎮定地抿了抿唇,聲音又輕又篤定地說:
“我們重新在一起了。”
那一刻,洛城就好像是被突然掉落的重物猛烈撞擊了一下,腦子裡嗡的一聲霎時變成空白無法繼續運轉,花了好長時間才消化掉自己剛聽到的話。
眼前的青年似乎還在說著些什麽,但他卻已經什麽都聽不進去,只能看見淡粉色的唇瓣在一張一合地翕動。
“怎麽了阿城?”元宿看見洛城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擔憂地問了一句。
“和好……是什麽時候的事?”他此時心亂如麻根本沒辦法思考,只知道憑著直覺追問,末了還急促地喘息了幾聲。
元宿有點不好意思地淺淺一笑:“其實也就是這陣子的事。”
“這麽快?這可不是小事,你真的考慮清楚了嗎?”青年語氣懇切神情焦急,甚至還隔著厚厚的毛衣用力抓上了元宿藏在袖子裡的手,細看去連嘴唇都在微微發顫。
這個反應有些過於激烈了,但元宿隻當他是和章勝男他們一樣恨鐵不成鋼,便伸出另一隻手,覆在洛城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而後,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我想得很清楚了,分開的那段時間我待在桃村,當時情緒有多反覆,你是最了解的。但其實想想,也許感情本來就不會一帆風順的。世界那麽大,能找到互相喜歡的人已經很不容易了。”
青年的眼底帶著一點懷念和悵惘,語氣釋然又平和:“兜兜轉轉這麽久,我還是覺得,這輩子,就是他了。”
這樣的神情太熟悉了,熟悉到讓他一瞬間有點恍神。當初還在桃村的時候,青年就常這樣定定地望向某處,好像進入自己的世界與旁人隔絕。
洛城心裡那一腔澎湃的情緒,驟然就熄滅了。
原來從頭到尾,他只是個窺伺局中的局外人,根本就沒有過任何機會。
苦澀地扯了扯嘴角,他默默地把手收回,然後聽見自己嗓音艱澀地說著言不由衷的話:“那這樣也挺好的,恭喜你們了。”
“謝謝。”元宿似乎有點高興,而後像是想起了什麽,眼神一亮道:“噢對了,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麽?等了這麽久都沒下文。”
“……其實也沒什麽,”洛城眸光一閃,拿過方才沒喝完的那杯涼白開又灌了一大口。
等到冰冷的感覺一直透到了心底,凍得他嗓子都有些發顫,這才像下定了決心似的開口道:“我就是想告訴你,阿宿,我要回桃村了。”
“這麽早就回去嗎?你燕城的事辦完了?”
“還沒有,只是不需要我來辦了。”他歎息一聲,而後突然抬眸,目光灼灼地注視著眼前的青年:“阿宿,我能再問你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元宿睜著大大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你寫的《他》這首歌我聽了好多遍,你唱得很好聽,裡面的歌詞寫的是我,對嗎?”他的語氣有點小心翼翼的期待。
“對,這首歌就是特意寫給你的。”聞言,元宿的神情立刻變得認真又柔和,溫聲道:“溫暖善良,陽光有力量,這是我對你的全部印象,也就都寫在了歌裡。”
“你對我來說是很重要很投緣的朋友,那個時候心情不好,是你和小朋友們的陪伴,才讓我忘掉煩惱開心起來。真的很謝謝你。”
洛城愣了片刻,然後垂眸彎了彎嘴角:“我才要謝謝你,謝謝你讓我出現在你的歌裡。就算我離開了,我也會永遠記得,你曾經為我寫過一首歌。”
我也會記得,在桃村的大槐樹下,你曾經和我一起唱過一首歌。我還會記得,在燭火通明的房間裡,你曾經為我準備過一次最難忘的生日驚喜。我更不會忘記,從農莊到燕城,你都曾經嘗過我做的飯菜,露出過滿足的笑臉。
但這些話,連帶著那些珍貴的回憶,他只打算藏在心裡,永遠不要讓元宿知曉。
因為已經足夠了,他得到的已經很多了。
“幹嘛突然那麽煽情,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元宿嗔怪道,“開春我就會去桃村看你們,剛才你不是說青桃花會漫山遍野地開嗎?我倒很想看看呢。”
“好啊,”洛城豁達地一笑,“到時候,你可以和陸唯一起來看。”
青桃花,諧音是情桃花。在桃村,相愛的戀人都會一起去看青桃花的盛放,處在曖昧期還沒確認情侶關系的少男少女,也時常在青桃樹下幽會。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看青桃花嗎?”
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在洛城嘴裡含了許久,醞釀了那麽長時間,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出口,
而且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