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折卿懷著一腔難以啟齒的怨憤來到連綿浩蕩的天河邊, 河水誠懇地映照她的影。
冷淡漠然的面.具被粗暴撕碎,她蹲下.身子,看著自己泛紅的眼尾, 和一瞬從眼眶湧出的細淚。
淚沾在細長的睫毛, 柔弱委屈的模樣,變得根本不像她。
晏蘇兩家的婚事她惦記了多少年, 關乎小師妹的為人, 在見識過阿娘與母親的如膠似漆後,捫心自問,說是對未婚妻沒有絲毫幻想, 那是在騙人。
她有過幻想。幻想她溫文爾雅,嫻雅知禮, 明媚如春。要比她強,要像母親待阿娘一般, 花樣不帶重複的哄著。
這些她從來沒和任何人提起,便是對著阿娘, 她內心的幻想也藏得極深。深到今日見過蘇元,被她調.戲凌.辱後,那份幻想洶湧而至。又被狠狠擊碎。
沒有人知道,人間道法精深、活了近千年的折卿道尊, 冰冷出塵的外表下, 內心滿有少女的青澀純真。
她心想蘇元元真是個無賴。她完全沒法將她當作小師妹, 更難以面對那所謂的未婚妻的身份。
退婚。
一定要退婚。她面容再次冷徹如冰。收斂全部情緒,心無旁騖地回憶被蘇元用本命道源壓製的細節。那是道法本源的氣息, 是一團火。
冷冽冰霜環繞在她周身,腳下之地一瞬綿延,千裡冰封。
晏折卿飛升上界第一日, 和未婚妻打了架,破碎了少女時期偶爾浮起的幻想,極高的天資下,領悟冰封之道。
她遲早,遲早要將蘇元按在地上暴揍一頓!
蘇元元打了個噴嚏,揉揉發酸的鼻子,躊躇無措地徘徊在宮殿門口。暗忖:她是該惡人先告狀呢,還是沒骨氣地去求晏團團放她一馬?
嘖。真是棘手。
沒等她想明白,一道含怒的聲音破空而來——“恃強凌弱,妄動本命道源,狂得你?”
蘇元元委屈巴巴地在那賠笑,她這也叫狂?況且晏團團根本不弱!
好嘛,她動用本命道源是不對,可她不是為了教訓對方麽,她再怎麽厲害也才十三歲,打不過未婚妻那多丟人?要說狂,晏團團才是狂得沒了邊,初來乍到,敢瞧不起她!
“滾進來!”
蘇璵聲色俱厲。
薛靈渺素手撫在她心口,溫柔的舉止消去某人大半火氣。是以蘇元元進殿後,極有默契地朝她阿娘滑稽作揖,賣乖討好,看得蘇璵火氣再度冒上來。
“知錯麽?”
蘇元元眨眨眼,仗著一副好皮相,乖乖巧巧時很能唬人,她跪在地上,說出的話理直氣壯,“孩兒萬請母親息怒,氣壞了身子,心疼的還是阿娘……
您是說我與團團打一架的事?這可怎麽說,我雖欺了她,可未來兩口子的事,哪能說是‘欺’呢?團團我很滿意,孩兒惹惱了她,定乖乖賠禮道歉,求得她原諒。”
好賴話全被她說盡了,蘇璵輕呵:“把人追回來,否則……”
蘇元元打了個寒顫,“當、當然要追回來,孩兒愛極了團團……”
知女莫若母,最寵溺孩子的薛靈渺都聽不下去了,她輕聲慢語,“卿兒是我愛徒,你是我愛女,圓圓,莫要阿娘為難。”
她一喊“圓圓”,蘇元元心咯噔一下,知道此事絕無轉圜余地,眉眼耷拉著,“我哄她還不行嘛。”
“近前來。”
她一改頹唐,笑嘻嘻走過去,被阿娘親了臉頰,耳朵跟著一紅。
“元兒乖,娘看你們極般配,命中注定的緣分,她既來了,你躲不開。你欺她辱她,她恨你也應當。做錯了事不要緊,要認錯,我家元兒其實最會疼人了,對不對?”
到底是沒長大的孩子,受不得娘親誇獎,登時笑臉一揚,“那是!不說我是誰的女兒,我必定像母親疼阿娘一般來疼團團。”
蘇璵聽得眉心一跳,不自在道:“小孩子家家的,你懂什麽?”
“我怎麽不懂?不就是把她溶了麽?她是冰,我是火,看誰熬得過誰!”
“行。”蘇璵挑眉,“溶不了她,弄砸了婚事,你就去玄冰崖苦熬千年,還了卿兒等你的情分。”
……
“這樣能行麽?”
“怎麽不能行,這孩子,該管管了。我看卿兒就挺好,正好和元兒互補。”
蘇璵捏著她指尖,忽然笑道:“聽聽她都說的什麽話,溶?她懂什麽叫做溶麽?年少輕狂,性子時而惡劣,慣於賣乖,滿肚子壞水……”
靈渺皺了眉,“阿璵,這是咱們的女兒,你怎可……”
蘇璵歎口氣,“你呀。”
被她歎得不好意思,靈渺坐在她腿上,“知道元兒為何怕你麽?你待她過於嚴苛了,丁點的小錯在你眼裡便成了以後要犯大錯的征兆。她是你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你心裡就如此不堪?”
“渺渺,我沒有……”
“你有。你也說了,元兒與卿兒命數交纏緣分已然開始,我是元兒娘親,不也是卿兒師父?你道我為何沒惱?
因緣際會,陰差陽錯,每一場情緣展開的方式都各有不同,那是她們之間的事。你可曾見過元兒像待卿兒一樣待旁人?
我們的女兒,性子確實惡劣,可這惡劣是從哪來的,你竟未想過麽?”
她點了點蘇璵唇瓣,柔聲道:“是從你這裡來的。你年少時,不也一身反骨惹我掉淚?阿璵,過猶不及。元兒敬你,也畏你。她才十三歲,你莫要逼她太甚。”
蘇璵垂眸陷入沉默。
她肯聽,薛靈渺輕摟她後頸,“她這渾勁,全是從你身上學來的。她樣樣學你,你還沒察覺嗎?我的阿璵,你太粗心了。”
“她學我?”蘇璵輕蹭她額頭,“她學我,倒是學我怎麽疼人啊,你瞧瞧她對卿兒做了什麽……我素日,是這般欺你麽?”
薛靈渺喉嚨發出柔柔笑聲,話說到這份上,曉得她入了心,也不再多言,心事放下一樁,她心情極好,眸光輕嗔,“和你比起來,元兒待卿兒,可就算不得‘欺’了。”
身心都被她熨帖得舒舒服服,蘇璵松了口,“那我聽你的,你說怎樣,我就怎樣。”
……
孤零零走在天河邊,蘇元元搓了搓指尖,“玄冰崖千年啊……”
沒等她偷偷黯然失落,仙靈鶴大老遠飛來,丟下一封靈信。
看完靈信,蘇元元傻了眼,反反覆複查看“寫信人”,確定是她嚴厲不講人情的母親,杵在那嘿嘿傻笑起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母親舍不得我去玄冰崖苦熬,她就是嚇唬我的。我是她女兒,幼時她待我最好,怎麽可能我稍微大了她就像變了個人一樣。
哎呀呀,原來母親和阿娘對我寄予厚望……”她開心地一蹦三跳,故作倨傲地抬起下巴,“行罷,不就是兒媳婦麽……”
又一封靈信被仙靈鶴叼來。
蘇元元“哎呦”一聲,“是了,團團初來上界家門都認不清呢,我怎麽放心她亂跑?母親說得對,不能讓她跑到阿娘跟前,萬一她死活退婚,阿娘豈不難做?她孤身一人,被不長眼睛的畜牲欺負了怎生是好?”
一念至此,她急急摸出從未婚妻身上摸來的手帕,沉聲念咒,下一刻,人來到天河極南。
……
晏折卿沒想到扭頭會再到她,冷冷一瞥,瞥見她指尖捏著自己貼身放置的帕子,羞極氣極,“還回來!”
經母親一番開導,蘇元元心氣順暢,見了誰都覺歡喜,更別說本就與旁人意義不同的未婚妻,她笑意盎然,“還什麽還,你我還分彼此嗎?團團,別惱,我來給你認錯了。你消消氣?”
消氣?晏折卿反手一道冰劍朝她削去!
……
兩人再度打得不可開交,冰與火橫衝直撞。
瞧見冷若冰霜的女子壓著容色明媚的少女打,薛翎歎了聲“世風日下”。她撫撫衣袖,左右兩側護道長老恭聲道:“少主……”
“不用管。”她再次看了眼被壓著打還笑嘻嘻的少女,沒來由的一笑,也不知這是哪家孩子,笑起來甚是討喜。
她生得清致謙和,衣袍隨著呼吸不停流轉儒家典籍,每一字都具有破碎山河的分量,明明滅滅,如星閃爍。
難得見到一眼生出好感的人,她信手從袖口揪出一個“炎”字贈予蘇元。
火上加火,成為若乾年後,蘇元元修成的第二道種。道種開花,無異於第二元神。
此刻薛翎神不知鬼不覺的贈字,蘇元忙著疊聲討好未婚妻。
“走罷。”
一步,踏出萬裡之遙。
負責看守道宮的道君執戈上前,與來人見禮,詢問來意。
薛翎立在宮門前望眼欲穿,悠悠開口:“我來,尋我的妻女。我來……赴約了。”
作者有話要說:淺談——
上卷【人間歡】寫的魚喵相識相知相戀,下卷【悱惻情】就只寫的情。無論主CP還是副CP,她們的愛情我都盡力說給了你們聽,她們的愛情總不會結束。就像文中蘇璵講給靈渺聽的“小姑娘捕魚”的故事,愛始終延長。
但故事到這裡就要合上最後一頁了,再寫就又是很長很長,不能喧賓奪主。
寫這本的時候,中期我差點棄文,覺得自己寫得很差勁,就很難過。還是要感謝每一個支持這本書的老可愛、小可愛,矯情的話就不多說了,末章留言發紅包,前100,來一個發一個。幣不多,聊表謝意。
安利隔壁連載新文:《撐腰》,有點浪也有點浪漫的古風玄幻大長篇。
裴夫子 × 衛小郎,師生戀。感謝支持,我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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