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靈渺何德何能期許被她慣著呢?
她眉心哀愁散開,笑得比方才要誠懇,起碼能感覺到是發自肺腑的喜悅。因為深知自己的情況,所以不敢妄言。
她道:“我會守你的規矩,做好我能做的,盡量…不給阿璵添亂。”
好一個盡量,用詞精準,情真意切,蘇璵閉著眼都能預見未來接踵而至的麻煩了。
從酒樓出來兩人一直沒說話,蘇璵是沒的說,一日之內見了兩面就要把人領回家,這也太新鮮了,她得靜靜。
她不吱聲,薛靈渺不敢主動談起其他話題。比起蘇璵,其實她有更多可說的。
三歲從爹爹口裡得知世間除了至親還有一個特殊的存在,那時不懂未婚妻的含義,可從那時起,她就期待和她遇見的那天。
後來懂了,懂了那是要陪她過一輩子的人,那種生來常伴她的孤獨感褪去,開心時、難過時、跌倒了需要爬起時,她就忍不住想她。十七年漫長時光,慢慢成為她全部寄托。
她在爹爹的指導下學了很多,所學皆與她有關。
知道年長她一歲有余的阿璵姐姐喜歡練字,數九寒冬就咬牙堅持爭取盲寫出一手漂亮的小字。知道她迷上了彈琴,就不知疲憊的在琴房與音律打交道。
她知道她十五歲前所有的小癖好,知道她做過的糗事,知道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她是獨一無二的。
回家的路走了過半,小姑娘始終靜默。不好繼續晾著,蘇璵眼睛轉了轉,作弄人的心思起起浮浮,猛地在她耳畔喂了一聲,嚇得小姑娘包袱掉在地上。
看不到周遭事物,薛靈渺驚駭無措地握著竹杖,顧不得包袱,她壓著哭腔喊:“阿璵,阿璵你去哪了?剛才……剛才是你嗎?你為何要嚇我?”
她委屈巴巴忍著淚意,把人嚇成這樣子是蘇璵始料未及的,尷尬地撿起包袱,拍乾淨上面的塵土:“是我。我就是……太無聊了。”
意識到此舉幼稚,她臉色紅紅:“你沒事吧?”
“沒……我沒事。”怕她繼續沉默,少女深呼一口氣,緩了緩:“我對你來說很陌生嗎?蘇伯伯一次都沒和你提過我?”
“沒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的存在。”怕她胡思亂想,蘇璵補充道:“我爹很不靠譜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這應該也算被安慰了吧?薛靈渺白著臉笑了笑:“無聊不知說什麽,你可以問我呀。阿璵,你還沒問我的名字呢。”
“對哦。”找到了可以談下去的話題,蘇璵問她:“你名字能告訴我嗎?”
“當然。”她道:“我姓薛,名靈渺,靈心慧性的靈,煙波浩渺的渺。渺有茫茫然看不清之意,靈渺兩字要拆開來品讀,爹爹希望我機敏通達以聰明立世,直面缺陷。”
“渺,靈渺。好名字。”
她的名字從她唇齒念出來分外好聽,靈渺先前受驚嚇的情緒被安撫,拄著竹杖謹慎緩行:“阿璵,還沒到嗎?”
“到了到了。”蘇璵背著包袱:“來,我教你認認家門,省得以後走錯了。”
手腕被她輕柔捏著,靈渺走路都輕飄飄的,她不敢多想,被帶著觸摸門前巨石。
“感受到了嗎?這是一隻貓,我親自雕的,廢了不少石料才弄出來。整座秀水城,可以說是獨一份的可愛。”
她語氣得意洋洋,少女聽了不免暗笑,帶她認家門是假,炫耀石貓才是真吧。
仔仔細細摸過石貓腦袋,確定不會認錯,她由衷誇讚:“是我想象不到的厲害。”
一雙手得有多巧,力氣用得多精妙才能雕出如此成品。不畏人言,隨性自在才敢明目張膽放在門前迎來送往。
不管哪一點,她都很佩服。
秀水城首屈一指的女紈絝,別人門前擺放石麒麟、石獅子,蘇璵放一隻威武中不失可愛的石貓,惹來一群人取笑。
那些人有眼無珠不懂欣賞,她懶得理睬。許是小姑娘不帶一絲虛偽的誇獎成功取悅了她,她殷勤地領她進門:“小心腳下。”
靈渺害羞地耳根微紅,少女心事迎著春風一點點發酵。
那是一座二進的院子,整潔清幽,庭院種著不用打理就能活得很肆意的花樹,生機盎然。
“後院廂房來不及打掃,你就住我隔壁房間,那地雖小勝在乾淨。要沐浴嗎?沐浴後要午睡嗎?”
“阿璵困了嗎?”
“有點,所以你要好好配合。”
少女咽下勸她去睡的話,老老實實被牽著。浴桶冒著白氣,蘇璵不確定道:“能自己洗嗎?”
“能的。”
“那就好。”她尾音帶著愉悅:“你忙,我去睡了。”
門吱呀一聲關閉,腳步聲漸漸遠去,房間寂靜,少女慢吞吞解了衣帶,摸索著邁進溫水。
周身疲憊得到很好撫慰,蒙在眼前的白紗被除下,透過蒸騰的水氣看去,那誠然是雙極其漂亮的眼睛,美中不足的是少了與之相配的鮮活,如同一潭死水。
“要非常努力地被阿璵接納才行啊。”她輕聲低喃。
一覺睡醒天邊漫著絢麗晚霞,聽到隔壁傳來的混亂聲響,蘇璵慢半拍地想起家裡還有其他人。擔心小姑娘出事,她翻身下床,潦草地系好衣帶匆忙趕過去。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內室,少女捂著膝蓋倒吸了一口涼氣:“沒事,我很好。”
門一腳被踹開,蘇璵快步上前,看清她眉間的隱忍直接氣笑了:“我的第一條規矩,不準對我撒謊。再問一次,出什麽事了?”
一目了然的事偏要人親口說,薛靈渺無辜地眨眨眼:“撞到桌子了。”
似乎指望得到未婚妻的關懷,她委屈道:“阿璵,你那麽凶幹嘛?”
所以說,把個盲眼小姑娘帶回家簡直糟糕透了。蘇璵看著邊角不夠圓滑的桌子,可想而知毫無準備撞那一下會有多疼。
今天撞的是桌子,趕明或許就會被高高的門檻絆倒。為了她,難不成還得把家拆了?
她蹲下.身,不好直接卷起褲腿查看傷勢,摸著下巴:“不是說要守我的規矩嗎?我問你,現在在想什麽?”
少女忍著疼,聲音哽咽:“一定要說嗎?”
“嘖,你還想騙我?”
“哪有。”薛靈渺眼裡噙著淚花:“我在想膝蓋好疼啊,為什麽阿璵還不摸摸我的頭,反而要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