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厭雪面色微沉, 心中升起一股疑惑。這位江姓家主大概三四十歲,年歲不算大,衣冠楚楚, 相貌也很端正。他確定自己一點也不認識這人。
可也就轉瞬之間, 他發現江峰主的眼神恢復如常,並且望向了站在他身邊, 帶他們進殿的侍者詢問:“這位是?……”
布谷率先來過,早已跟此處所有人熟識,大家自然認得。現下那江峰主問的,自然是衣著普通, 看不出是哪門哪派的席厭雪。
侍者還未開口,就聽旁邊側座上有人率先開口:“喲,這不是二師兄嗎?”
言談之間滿是輕蔑揶揄。
席厭雪瞟了那人一眼,是個不認識的蓮風巔弟子。雖然不知姓名, 但略有眼熟。
“二師兄呀?以二師兄的修為順準, 蓮風巔一役之後竟然安然無恙, 屬實讓我等佩服,佩服。”另一人也隨聲調侃,話音一落,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已都投向席厭雪身上。
席厭雪看得出, 平日在蓮風巔還有門規教條束縛, 某些看不慣他的弟子不敢言語。現下蓮風巔毀了, 修仙界亂成一團。那些一直蟄伏於黑暗的陰暗人士自然也變得膽大妄為了。
“他就是蓮風巔那個鼎鼎有名的‘席厭雪’啊?總算見到了。”
“沒想到長得還真不錯。”
“繡花枕頭嘛,做人做事奇葩到極點。”
其他幸存宗門亦開始竊竊私語,看向席厭雪的目光毫不掩飾鄙夷和興味。
布谷臉色很難看,他上前一步,正欲替席厭雪說幾句, 卻被席厭雪微微抬起左手攔住。
“在下正是蓮風巔席厭雪。”
席厭雪很沉得住氣,他沒有立刻發火,而是腰背筆直,下巴微揚,目光一一掃過在場所有人。
他面無表情地說:“修為確實比在座的差很多,但偏生有個好家世爹娘,留了不少好東西。”
他說話間,抬手似是不經意摸了下左手手腕。登時一輪金色光圈在他白皙細瘦的手腕上亮起,金色符咒隱隱現出,那是能反彈法術的護體法器。
似是炫耀,亦似是警告,他輕描淡寫地繼續道,“因此尋常人若是想動我,只怕會傷得更慘。重點是我這人有時還沒輕沒重,不小心弄殘了可別怨我。”
座上之人皆面色不太好,大家深知席厭雪自己雖然爛泥扶不上牆,可偏生父母就是修仙界出名的仙者散人,有令人豔羨的背景罷了。不然也不至於一直在蓮風巔,品行不端卻沒有被除名。
其他人臉色均不好看,尤其是率先揶揄席厭雪的兩名弟子。席厭雪再多一個眼神都不願意去看他們,便帶著布谷在右側找了個位置,衣擺一掀,坦然坐下。
江峰主帶著禮貌的微笑,眼中絲毫沒有半點越距的意味。他望著席厭雪,溫和有禮地開口:“蓮風巔向來能者輩出,今日一見,當真傳言不虛。”
他一擺手,招來那名侍者。那侍者便開始為席厭雪一一介紹在場宗門弟子。大約數十人,這也還僅是出立代表者參與,大部分幸存者都被妥善安置在玉峰山別處。
總體來說,還是蓮風巔進殿者多,可見蓮風巔在修仙界仍舊佔有重要地位。
但這些宗門,席厭雪幾乎一個沒記住。
確切地說,一開始還能認真聽著,可聽到後面就越聽越亂了……
“殷容華殘暴至極,殺人無數。手段殘忍,人擋殺人。”他們開始進入此次議會的重要話題。
“麾下一乾·死士更是大多數來自亂葬崗的死魂,眾所周知召喚死魂,修的必定是陰詭道。”
憤憤不平之因越來越多,大家七嘴八舌,越說越氣氛:“沒想到蓮風巔竟會教出如此喪盡天良的弟子!”
“邪魔外道者,天道必誅!”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大殿內頓時呼聲一片。
席厭雪聽出來了,這根本就是抨擊大會。
布谷說的果然沒錯,這群人心不安分,竟想著趁亂討伐殷容華。
席厭雪捂了捂臉,覺得這群人簡直宛若智障。
抨擊之聲此起彼伏,大夥情緒高漲,不見停歇。
也就是在這些忽高忽低的聲音裡,忽而響起一道不輕不重的聲音:
“其實……我倒是認為殷容華殺的,皆是該死之人。”
議論聲登時靜了下去。
大家紛紛看向那人,那少年年歲不大,衣著坐姿端正,不知是哪家宗門的小弟子。
他旁邊的師兄模樣的人連忙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閉嘴。
可偏偏這弟子似乎有些耿直,見自己一句話讓大夥都靜了下來。因而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便又說了兩句:
“蒼穹派陳家、星辰派宋氏,一個傳言勢霸一方,欺壓民眾。一個最近被查實宗主門糧餉來路不淨,這兩大門派都是響當當的仙家,位列前位,卻都有著大家心照不宣的惡行。”
有人明顯倒吸一口涼氣,震驚地看著那少年。
他未想停止,又繼續開口:“蓬萊柳氏的大弟子前陣子不是還強搶民……”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自家師兄捂住嘴巴,一言發不出來。
他的師兄忙不迭道歉:“師弟出言無狀,不過腦子,各位見諒,見諒。”
而一旁的席厭雪卻是暗自發笑,因為在這少年說話之時,被點名的三大仙門余者個個面色鐵青,一語不發,其他人更是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可謂大型公開處刑現場。
“我說的是事實,而且蓮風巔大亂那日我也在場,殷容華好像是故意放我們走,很多人他都並沒有趕盡殺絕……”
他話還沒說完,就直接被他師兄帶出去了。
席厭雪暗自歎了口氣。
“不管怎樣,殷容華已經滅了大部分有聲望的宗門。”說話的不知是哪家仙門的仙首,“再繼續放任他,怕是要獨步天下。”
隨即又有人附和:“邪魔外道一統天下,這成何體統?”
一直靜靜聽著,許久未開口的江峰主看向那名仙首:“那依你之見?……”
那人道:“我有內線打聽到消息,殷容華現下一直在找十年前南陌仙境消失的映月狐族。”
“南陌仙境?映月狐?”有人接了一句,語氣中顯然有些疑惑。
“便是人人相傳的‘豔鬼’。”有人提醒一句。
“哦,‘豔鬼’啊。說‘豔鬼’大家不就明白了嗎,那可是無人不曉,恐怖無比的東西,據說同房之後會吸取修真者精元?”
“這只是其一,聽上去對修仙者不利。但若是強行使映月狐懷了子嗣,那能一飛衝天的得益者,便是修仙者了。”有人意味深長地說。
席厭雪有些聽不下去了。
好在話題沒有向更齷齪的方向發展,那道貌岸然的仙首繼續說道:“我打聽到殷容華已經尋到了一個大概位置。在重聖殿的刑宮下被人下過一道天印門,雖然現下已經封死,但仍能查出門的另一邊,連接的是昆山雪境的地帶。”
“天印門?”不知是誰反問一句。
江峰主搭道:“便是類似於傳送之術,據說可將人在半柱香內送到千裡之外的門的另一端。”
席厭雪不禁想,這和殷容華放在蓮風巔的時空裂縫好像有異曲同工之處?
“昆山雪境?”有人喃喃低語,並且問道,“那種地方,一整族的映月狐會躲在那裡?並且一躲就躲了十年?”
這顯然是不令人信服的。
因而那仙首便解釋道:“總歸殷容華想尋到那地方,自然有重要原因。因此為避免他陰謀得逞,我剛好識得幾位高人通曉雪境進入方法,若是能將他們請來,定是能趕在殷容華之前,先一步到達昆山雪境。”
席間開始有人認同點頭。
席厭雪則是越聽越氣。
既然放走如此多的白眼狼,倒不如當初直接全部殺掉算了。
不清楚事實真相便沆瀣一氣,這群所謂的正道,簡直讓人不齒!
江峰主最後做了個總結:“那還請宋宗師盡快將高人請來,我們一並日程昆山雪境。”
席厭雪的臉色越來越沉,終於聽不下去了。
他忽然開口:“究竟是不是故意放走你們,是不是不願傷及無辜,難道你們心中就沒數嗎?”
他說話擲地有聲,乍然在人群中激起火花。
“還是個個打算在這次事件嶄露頭角,企圖帶領各大宗門行事,順便打響自己名號,當個領頭羊,站上高位?”
所有宗門的人有一瞬間的噤聲,但很快便有不服氣的罵聲響起,但都被席厭雪義正言辭地蓋過:
“最後提醒大家一句,所謂‘豔鬼’不過是凡人的諢稱。最早明明是有修仙者覬覦狐妖絕世美貌企圖不軌未果,被狐妖曝光後為保自己名聲而編出的詆毀他們的鬼話。”
“如若不信,可盡管去查,總歸有知曉真相的人。”
席厭雪冷嗤一聲,說完便起身就想走。
待不了,這裡一刻都待不下去。
烏煙瘴氣,心術不正,席厭雪越來越覺得修仙界的人非人集鬼。
這種破地方,大不了不待了。
那一開始便於席厭雪不對付的蓮風巔弟子這個時候又開口了:“想當初,整個蓮風巔唯獨二師兄與殷師弟關系最好,現下為殷師弟說話,也是情有可原。咦?我剛好發現一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席厭雪回頭盯著他:“那就別問。”
那弟子愣了一下,繼而不懷好意一笑,指了指席厭雪道:“你脖子上那痕跡,可否說一下是如何而來?”
席厭雪微微睜大眼睛,當即一把捂上了脖子。怎麽還有?
他出來時,特意拉高衣襟,感覺差不多能遮住那個痕跡才作罷。
現下竟然不知不覺露出來了嗎?
他真是大意了。
那方才言語譏諷的宋宗師此時也開口道:“聽聞席厭雪被殷容華那個魔頭囚困了幾日幾夜,這是否是事實,他對你又做了些什麽?”
原本沒見到席厭雪脖子上那痕跡,可能不會多想。現下見到了,定然是會讓人想歪的。
席厭雪的心臟砰砰直跳,跳得厲害。
宋宗師好容易出氣,自然是不會輕易放棄:“若是這樣的人從殷容華那裡被放出,是否應當搜查一番。別再身上帶了什麽東西,引得殷容華知曉了咱的藏身之地,再引狼入室。”
“或是你會通風報信,壞了我們大家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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