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刹那, 席厭雪就覺心頭一跳,整個人呼吸一滯!
大師兄?!
他驚駭地後退一步,微張的嘴唇都在發抖!
一切的一切, 全都串聯在一起,他瞬間就都想明白了!
因而他眼眶一熱,顫著聲音問道:“怎麽會??”
“怎麽會,怎麽會偏偏是你?!”
齊若楓慘然一笑:“抱歉瞞了你這麽久, 我也是逼不得已。”
席厭雪頓了頓, 問道:“那布谷看到的?……”
“假象而已,那孩子修為太低,再加上情緒激動,就容易入套。”
齊若楓歎了口氣說:“想對你動手, 也是知曉你可以使用另外一個身體, 這是我見過的前所未有的異術。但是我猜你必定不會如實告訴我, 因而想到了這個極端的方法。”
席厭雪呼吸不穩,原來齊若楓是因為這個才想對他下手。
垂眸看到那躺在石潭中的屍體,席厭雪又問道:“那這人是誰?就是你口中那個‘喜歡的人’嗎?與我又有什麽關系?”
那死人的心口處的衣服撕開一道裂縫, 一朵飽滿嬌豔的魄蓮綻放著妖冶的生命力盛開著。從衣服下面的皮膚可以清晰看到魄蓮的根莖已經深深扎進□□, 沿著經脈一路延伸到了他的脖頸處!
“他叫阿紫,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齊若楓走到那屍體旁邊, 抬手撫摸上那人慘白的臉頰, 喃喃道,“他是映月神族。”
這一點, 席厭雪從他的服侍上就已經看了出來。
齊若楓深情地望著阿紫說:“我哥告訴我世上有一靈物喚作魄蓮,可令死屍回歸原狀,長生不腐。若是再加上用靈元作為養分供給, 長此以往,說不定能夠起死回生。”
席厭雪這才發現他和屍體身下的水似乎是活水,並且泛著金色的,難以言說的色澤。
這金色之前並沒有。
所以……剛剛齊若楓從袋子中灑出的,便是映月狐的靈元嗎?
因為有了靈元這個養料,水裡的魄蓮就會更活躍嗎?
“這些年,托靈元的福,我身體早有好轉,修為也跟著大漲。”
“但是我對飛升,成仙並沒有絲毫興趣。於是我不再將靈元用在自己身上,而是供給給阿紫。”
“後來被我哥發現了,他對我大發雷霆。他覺得他是為我好,那麽多靈元,那麽多人命換來的珍寶,多少人求都求不來。而我卻一再墮落,全是因為這個男人。”
說到這裡,齊若楓的聲音忽而變得森冷如寒霜,低沉猶如幽谷深鳴:“然而我哥不知道的是,我其實一直恨他恨得要死。”
“最恨的時候,我也曾想過是否該為阿紫,以及那些曾經真心待我們,熱心救治我們的族人們報仇。”
齊若楓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手背青筋暴露,微微顫抖:“可他畢竟是我的親哥哥啊!待我情真意切,小時候在我因身份低微倍受冷落,連飯都吃不上的時候,會偷偷給我送東西吃的親哥哥!”
齊若楓垂著頭忍了一陣,良久,才平複了心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抬起頭。俊美無儔的臉龐在空谷幽深中卻顯得格外陰沉:“後來我忍住了,不光是因為他是我的親哥哥。也因為他說過,他有辦法能讓阿紫醒過來。”
席厭雪道:“魄蓮?”
“沒錯。”齊若楓說,“他一直幫我盡心照料魄蓮,他也是唯一一個懂得植養魄蓮的人。”
聽到這裡,席厭雪忍不住又問道:“那你為何又選擇殺了他,難道……”
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席厭雪恍然大悟,想到了殷容華先前說過的那個,魄蓮鮮為人知的秘密:“難道是殷容華這次用魄蓮審問威脅的事傳到了你耳朵裡,你才知道魄蓮不僅不會救人,反而會侵蝕人的魂魄?”
果然,齊若楓頹然一笑,眼底的光都暗沉下去:“這一點,我還得多謝謝殷尊主,不是嗎?若不是他,我到現在還得被蒙在鼓裡。”
“我哥的確跟我說那魄蓮可以保人屍身原狀。”齊若楓的眸子冷冰冰的,仿佛另外一處寒潭。
“但他沒有跟我說,魄蓮也可以慢慢侵蝕人的血脈,侵蝕人的魂魄。”
他輕輕偏頭,看向那躺在潭水中一動不動,雙目空洞失神地望著天空的屍體。
魄蓮和靈元將他保存得很好,他的皮膚依舊光滑白皙,膚質飽滿宛若生者。
只是那眼神無光,滿是死人般的呆滯。
齊若楓狠狠道:“他看上去像是活著,但實際上是一株不能動,時不時需要見光,必須浴水而生,不能說話不能思考的植物罷了。”
“他的魂魄,早就成為了甜美的養分,被魄蓮花吸收了……我用魄蓮和靈元供養了整整七年,可實際上,阿紫他永遠都沒可能再醒過來!”
席厭雪眉頭輕鎖,語重心長道:“可他就算醒過來也一定恨慘了你,你讓他活過來面對現實,難道不是另一種折磨?”
“他的全族都因你的哥哥而毀,你以為他醒過來,會如何看待你?”
席厭雪不知道當初所有事情的原委,不知所有細節。但能夠想象得到,真相必定不會僅僅是痛徹心扉的‘欺騙’二字就得以概括的。
一個曾經選擇自縊,以死謝罪的人。如今就算讓他活過來,怕是比讓他死更為殘酷。
齊若楓沉默著微微垂頭,因為光線原因,鬥篷緊緊壓著他的眼,讓席厭雪看不清他的眼神。
須臾,齊若楓薄唇微動,這才開口:“是啊,阿紫他最恨的人其實是我。”
“他愛的人永遠是我哥,即便後來跟我在一起,也不願把心放在我身上。”
“所以我管不得那麽多了。”他沉聲道。
“反正我尋了那麽多年,找遍天下禁咒,終於找到讓他醒過來後忘記所有痛苦的辦法。”
齊若楓忽然輕輕眯起雙眼,笑了笑:“所以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如何能讓他醒過來。”
席厭雪有一瞬間的警惕:“你要做什麽?”
緊接著他又說:“大師兄,你若現在回頭,我們也許可以留你一條性命。倘若你前面說的都是真的,始作俑者是戚宿的話,那事情就還有回轉余地。”
齊若楓道:“無所謂了,我本就從不在意世人如何詬病我。”
“我只要能夠得到我想得到的東西便是了。”
席厭雪心頭一緊:“那你究竟想得到什麽?”
齊若楓聞言,發出一聲嗤笑,笑容有一些詭異。
“你,識海中的東西。”
席厭雪不解。
什麽意思?
齊若楓緩緩靠近,席厭雪下意識卻有點想躲避。
然而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齊若楓用力捉住,動彈不得。
“你的識海。”
“你有辦法借屍還魂,就有辦法幫我找回阿紫的魂魄不是嗎?”
席厭雪咽了咽口水,忐忑道:“可是他的靈魂不是被魄蓮吃掉了嗎,怎麽還會……”
席厭雪還未說完,齊若楓的臉就一變,忽而有些暴戾:“那又怎樣?”
他望著席厭雪的眼睛裡,似有執念叢生:“只要有你在,就一定還有解救辦法的不是嗎?!”
席厭雪的心臟狂跳,直覺告訴他,大師兄已經有些瘋魔了。
或許說,大師兄其實一直都潛藏這這一面,只不過平日都被他遮掩得很好罷了。
“所以,能否將你是如何佔用另外一個身體,能隨意操控他的修為,隨意施展的方法告訴我?”
“如果我沒記錯,你那個身份的修為是元嬰期吧?”
齊若楓突然低吼一聲:“連修為都可以變幻,那起死回生又有何不可?!”
席厭雪被他吼得身子微微一震,緊抿著下唇,目光堅決。
良久,他這才開口:“我不能說。”
尤其是這種狀態的齊若楓,讓他感覺到無比的可怖。
就算可以說,他可能都得三思而行。
然而齊若楓並沒有想象中的發怒,相反,他坦然一笑:
“就猜到會是這個答案。”
雖然齊若楓是在笑,可席厭雪仍舊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
那壓力混雜著森冷氣息,幾乎要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他動彈不得,只能任由齊若楓擺布。
倏地,齊若楓朝他伸出手,一股黑色靈氣凝集而成。手心往下一放,那些黑氣便迅速裹上了席厭雪的身體!
“那就別怪我硬搶了!”
額頭傳來一股刺痛,對方顯然是想將靈力衝入席厭雪的腦海!
電光火石之間,席厭雪在體內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強悍的靈力。那是來自於體內的念靈為自保時啟動的力量!
念靈發作,它竟是以滅頂破竹之勢生生壓過了那黑氣!
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轟然一聲,靈力從席厭雪的體內炸開。熱浪衝破他身上的黑氣與魄蓮根莖,衝散他身上所有的威脅!席厭雪頓覺無比輕松,他抬手又是一道靈力使出。承載著殷容華修為的強大靈力以極近的距離衝擊在了齊若楓身上!將他打到了一旁的石壁上,周圍山谷間因這靈力的衝擊頃刻間轟然碎裂坍塌!
煙霧繚繞之間,席厭雪心驚殷容華的靈力如此之強大的同時,竟然發現那齊若楓是直直吃了他那一招,連躲都未躲。
因為在他靈力襲擊的一瞬間,齊若楓用所有靈力給那潭水中的屍體下了一層結界。
石潭碎裂,充滿靈元養分的水流裹著魄蓮花流散到地上。
而那有結界保護的一片水域卻絲毫不為所動,仍被結界包裹成一團,擁養著水潭中的屍體。
席厭雪快步走到齊若楓面前,塵土散開,齊若楓半面身子都浸了血色,鬥篷破裂,灰頭土臉狼狽的垂著頭。
他的嘴角流出一絲血跡,艱難地開口,嗓音幽咽:“哈哈哈哈……沒想到啊……”
“你的體內……竟然承載著如此強的念靈。”
“是殷容華嗎?……”
席厭雪冷冰冰地說:“是。”
齊若楓自嘲一笑,咳出了一口血而後緩緩抬起了頭:“你們的關系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席厭雪面部表情緊繃,臉色難看。
昔日如春風化雨,和煦溫雅的人此時此刻卻狼狽頹敗,滿身鮮血。眼中全然是對生的排斥以及死灰般的落寞。
“是我輸了……”
“我本來也不是對手,總是自不量力罷了。”齊若楓胸膛一陣劇烈起伏,鮮血從不知道身上的多少處傷口上湧出,蔓延到了地上:“你若是也經歷過我這些,你是否能夠做出相反的選擇?”
“這世道就是如此,沒有做錯過事的都有可能白的被說成黑的,更何況像我這種已經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呢?”
“上天本就是不公的,人與人終歸有差距……”
他艱難地說著,喘·息幾下,繼續慢吞吞道:“你瞧殷容華,天生出身頂級的天之驕子。即便家族後來慘遭構害,不也憑著一己之力翻雲覆雨,成就至此嗎?”
“可我呢?我從來都做不到他這一點。”
“我的先天起點就注定我永遠攀不到峰頂,我的無能注定我連我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齊若楓的眼眶微微泛紅,越發濕潤。
他越想越覺得好笑,笑起來時,嘴裡的牙齒卻已被鮮血侵染,握成拳的手重重地捶在了地上。
“人各有命。”
“就仿佛是提前寫好的話本一般,有的人天生就如有神助。”
“有的人注定是一敗塗地。”
席厭雪梗著喉嚨,眼眶猩紅,眼神有些癲狂:
“可我……不願信命……”
席厭雪歎了口氣,良久,他說:“總之你先跟我走一趟,事情總歸會有解決方法。”
席厭雪抬手放出幾道光咒,那光點如同微微星光,由他手心不斷擴散上去,逐漸照亮整個幽谷。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席厭雪才看清這裡的模樣,處處是山壁石窟,山峰巍峨,層巒疊嶂,原來竟是南窟谷。
“不需要什麽解決方法。”齊若楓低聲道,他抬起眸子,眸低盈著前所未有的祈求,“你,就是我最後的希望。”
“你能幫幫我嗎?”
席厭雪猶豫著垂下眼簾,眼中閃過複雜神色。
他在心中自問一句:能嗎?
他甚至有想喚醒小凌的衝動。如果小凌聽到了這些,會怎樣做?
齊若楓見狀,又喃喃開口:“我只有這一個執念,為了讓阿紫活過來,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他輕輕垂下頭,仿佛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氣若遊絲地說:“如果阿紫注定活不過來了,我也沒就……必要再留在這個世上了……”
席厭雪聞言皺緊眉頭,負氣道:“你真的是……”
【你真的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嗎,只要那個人能夠活過來?】
席厭雪一愣,整個身子僵住。
因為這道熟悉的聲音不是從他的腦海中發出來的,而是在他的耳邊響起。
如同一道擴音,聲音不輕不重,不緊不續,久久回蕩在這狹小的范圍內。
以至於齊若楓也能夠清楚地聽到。
作者有話要說: 要完結啦,寫的有點慢QAQ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