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男生深吸了一口氣,抽了抽嘴角,低著自己的腦袋,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
男生的聲音非常的小,沈熙白聽得並不真切,他側過頭,看過去,問道,“什麽?”
男生垂著腦袋,沒有半點表情,眼皮也耷拉著,看起來十分沒有精神。
他抬起頭,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故作輕松的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想問,你怎麽很少來看我了...”
說完,他頓了頓,牙關咬緊。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後面這句話,硬生生的被他卡在嗓子眼,就跟魚刺一樣,咽不下去,又無法吐出去,卻也做不到不在意。
沈熙白的動作一頓,嘴唇翕動,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說來奇怪,他這段時間做夢的時間越來越短,好幾次都沒有進入到這個夢境,甚至在夢裡,時間跳躍的速度非常快。
在詢問以後他才發現,在距離自己上一次他來看男生,都過去了將近一個月。
但在他的意識裡,自己只是短暫的離開了幾個小時或是一天。
沈熙白給男生擦藥的動作停了下來,將藥瓶放到地上。
他知道對方的心思有多敏感,也知道對方在自己面前表現得有多麽小心翼翼和謹慎,又是怎樣努力的在試圖討好自己。
越是這麽想,沈熙白對男生的情感就越發複雜。
沈熙白認真的盯著男生的臉,眉頭輕皺。
雖然期頤沒有明說,但是他聽懂了對方的意思。
他在害怕自己不要他。
沈熙白用手指剜起一抹藥膏,慢慢附上男生的臉,然後細細地摩挲著男生右臉顴骨處明顯帶有血跡的傷痕,將藥膏輕輕抹開塗勻。
一邊抹藥,沈熙白一邊無奈的歎了口氣,只能含糊的解釋道,“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找你的時間。”
說完,他盯著男生有些泛紅的眼睛,補充道,“我不會不要你的。”
沈期頤瞬間就不說話了,緊繃的肌肉也終於放松,他溫順的抬著頭,讓沈熙白可以更方便為自己擦藥。
而那雙微微泛著紅血絲的眼睛,也一下子跟開了光似的,烏溜溜的,非常亮,眼底滿是欣喜與滿足。
男生早就知道沈熙白不是個普通人。
他們村子與世隔絕,外面的人根本來不了這裡,裡面的人,也根本走不出去。
如若不然,他和他的母親,就不會困在這裡這麽多年,活得跟條狗一樣。
沈熙白的存在,是他所有的慰籍和心靈的港灣。
他想,可能沈熙白就是那些村民參拜的觀音菩薩,是神明,所以才會來無影去無蹤。
或許是對方看到了他悲慘的人生經歷,才大發慈悲來到凡間,為他療傷治病,給予安慰。
並且...隻為他一個人。
這種隱秘的滿足和晦澀的愛意,在他的心裡面交織著。
他甚至有時候會恨不得在自己的身上多弄出幾個傷口,然後看著對方一臉心疼的為自己擦藥,用那雙溫暖的手撫摸自己。
沈熙白一點點的給男生處理身上的傷口,每處理一個地方,他的眉頭就會不自覺的跟著皺得更深幾分。
傷口實在是觸目驚心。
舊的淤青都沒消去,新的傷疤就接二連三的添上去。
沈熙白抓住男生的左胳膊肘,捏了一下。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聽到男生壓抑的悶吟聲,手臂上的肌肉也跟著變得緊繃。
沈熙白氣結,“怎麽回事,你的手臂都脫臼了。”
沈期頤卻有些習以為常,他咧開嘴,露出自己乖戾的虎牙,然後揚起一個討好的笑容,像個傻子一樣,滿不在意的彎了彎眼角。
沈熙白顯得十分手忙腳亂,兩隻手都不知道該怎麽放,怎麽擺,生怕自己隨便動一動,男生的手臂不僅無法歸位,還會加重對方的傷勢。
相比起沈熙白的無措,反觀男生的反應,就顯得更為淡定,這點傷對他而言,早就是家常便飯。
他盯著沈熙白的側臉,抿了抿唇,看著對方因為自己而擔心的目光,總會給他巨大的滿足。
男生的右手直接抓住自己的左手臂,乾脆的一推一拿,非常嫻熟的將自己的左手臂脫位的關節給正回原來的位置。
過程中,骨頭還發出了連續清脆的“咯吱”聲。
速度非常快,男生全程面不改色,甚至連沈熙白都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得怔住,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沈熙白正想說點什麽,突然,他的眼皮開始瘋狂的上下抽搐。
——這是他每次快從夢境裡脫離出去的信號。
沈熙白的心咯噔一下,心急如焚地望向男生,飛快的解釋道,“我現在得走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我會回來的,一定要等我。”
男生愕然的張了張嘴,剛想說“好”,沈熙白的身體就徑直消失在了原地,無影無蹤。
徒留下地上的藥瓶,還有剛剛被對方觸碰的肌膚微微滯留下的余溫,證明著對方來過的痕跡。
男生的喉結滾了滾,眼底的光暗淡了下來,恢復了平日裡沈熙白不在時,雙目無神,面如死灰時,行屍走肉般的模樣。
他呆滯的盯著剛剛沈熙白的位置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圍算不上寂靜,男生可以清楚地聽見窗外鳴叫的夏蟬,還有在地上爬開爬去的老鼠發出來的叫聲......
他的世界又只剩他一個人了。
良久,男生木訥地啟唇,面無表情的獨自回答。
“我會等你回來的。”
一如往常。
男生的右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感覺自己心悶得非常厲害。
這是他自己親眼看見沈熙白直接消失在自己眼前。
這種不確定感,瞬間加重了他的焦慮不安。
他甚至開始擔心,沈熙白還會不會回來。
別想了別想了。
男生咬緊牙關,強迫自己停止這發散性思維的延續。
他將地上被沈熙白遺落的藥瓶給撿起來,雙手合十的將瓶子捧在手心裡。
背靠牆壁,雙手環住膝蓋,瓶子放在大腿中間,用一種十分沒有安全感自己,蜷縮著身體。
別想了,別想了...
他的肩膀微微發顫,然後閉上眼,開始像往常一樣,開始獨自一人度過這漫漫長夜......
不是已經習慣了嗎?怎麽...感覺今天晚上,比以往更難熬呢......
快點睡!趕緊睡!
......
“怎麽少了一個玉米?”
看起來還是壯年的村長將籮筐裡的玉米一把鋪散在地上,然後開始盤點。
村長凌冽的目光落在沈期頤身上,眼神帶著不加掩飾的審視和厭惡。
沈期頤一聲未吭的站在旁邊,面無表情,看起來無喜無悲,如同機器。
地上至少有好幾籮筐的玉米,都是他走了好幾裡的路,來來回回搬運了好多趟,摘了就及時送過來的。
村長就看了一眼,就說少了一根,實在是讓人覺得可笑。
村長眼底的厭惡更深,衝著男生繼續大聲質問道,“問你呢,怎麽少了一根玉米?”
沈期頤垂眸,平靜的看了一眼地上攤開的玉米棒,嘴角扯出一抹不明顯的譏弄。
村長見他不說話,怒火攻心,大步往他跟前一邁,揮起手,對準他的右臉,就是狠狠地一巴掌。
“啪”的一聲,沈期頤的臉就開始火辣辣的疼,但他既沒有躲,也沒有反抗,更沒有求饒。
“狗雜種,問你話呢,啞巴了啊!”村長的兩個眼珠子瞪得圓溜溜的,額頭上的紋路皺成了一條條河流,拱鼻,皺眉,五官無比扭曲,大張著嘴,破口大罵。
沈期頤目光平靜。
他早就習慣了村長喜怒無常的樣子,今天會因為少了根玉米棒打他,明天就會因為他搬東西的速度太慢打他,而後天還會因為嫌他看起來沒力氣衝著他繼續發泄.....
真相是什麽,根本就不重要。
村長看著他這張死魚臉,每次打他都有一種一拳頭揮在棉花上的感覺,不僅不能泄氣,反倒讓自己越整越火大。
想到這兒,怒火中燒的村長撮了一口口水,對準男生的臉,直接“呸”的一下吐上去。
一口痰直接粘在了沈期頤的右眼皮上。
沈期頤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村長冷哼一聲,突然想到了什麽,挑眉道,“你走吧。”
沈期頤的表情終於有了些許波動,沉聲啟唇道,“工錢。”
“工錢?”村長嗤笑,“就你還想要工錢?笑話!你拿走了我的一根玉米,你還問我要錢?我沒要你賠錢,你都應該感謝我仁慈。”
沈期頤瞬間不說話了,眼睛的暗芒在湧動著,腮幫子處的肌肉微微抽搐。
村長看著他的表現,終於滿意的笑了,“你那個沒用爹,哦,不對!他根本就不是你爹,你只是個雜種而已。”
沈期頤的眼睛沉下來。
村長看著他這張酷似他母親的臉,愈發厭惡,惡心,想起了自己那天夜裡乾的事,作嘔的感覺更甚之。
那個女人好不容易跳井死了,但這個狗雜種還活著!可惡!
他抬步,轉身走進屋內,拿出一個上面印了不少花紋的碗,重新走了出來。
沈期頤的心咯噔一下,升起一種不詳的預感。
村長冷哼一聲,直接把碗砸在地上,“啪”的一聲,摔成粉碎。
然後又惡狠狠地把頭抬起來,指著沈期頤開始大聲質問道,“好你個狗雜種,你居然把我珍藏了這麽多年的古董給砸碎了,你給我賠錢!”
沈期頤的臉瞬間慘白,呼吸停滯。
“走!找你那個沒用爹去!今天不把這件事弄清楚,你別想活著回去!”
說完,村長晦澀的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