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說他們是合法的, 不然警察為啥不管?”
黃毛抓了抓自己的後腦杓,不服氣的反駁。
沈熙白把弄著自己的微單相機,認真的翻看著相機裡照片, 表情細膩, 聽到黃毛的話, 看了對方一眼。
淡淡道, “傳銷是非法經營, 是歸工商局管,警察不涉及這個方面。”
頓了頓, 沈熙白又補充, “並不只有警察管的事才叫違法,他們的工作繁忙, 都是各司其職。”
黃毛一聽, 立馬哽住, 咽了咽口水, 又有些不服氣, 便又開始找茬, 繼續道,“可是他們公司在商務部有備案啊, 又不是野雞公司!”
沈熙白調了一下微單的光圈和焦距,不動聲色的將鏡頭對準窗戶邊上的一盆仙人掌,面不改色的繼續道。
“你看看能不能在網上找到他們遞交給商務部的經營方案,然後用這個方案跟他給你介紹的分級傳遞提成進行比較, 如果他的經營方案不涉及分層提成, 那就相當於是障眼法,避重就輕,是公司以直銷的名義騙了一個許可證。”
黃毛的臉青一塊白一塊, 估摸著已經信得差不多,但或許是為了面子,他還是有些嘴硬,顫顫巍巍的說道,“我還是不信,這可是我大姨給我介紹的,我大姨可是親眼看著我長大的,就跟我媽一樣,對我非常好,她不可能騙我的...”
沈熙白聽到這兒,終於把頭抬了起來,略帶無奈的看著面前這個快哭了的男生。
黃毛表情懨懨的,僵直著脊背,面色如土。
“這種洗腦傳銷,最大的特點就是殺熟...”沈熙白的表情淡淡,就事論事,慢慢的歎了一口氣。
黃毛徹底不說話了。
沈熙白自然知道他心裡難受,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視作安慰,“別多想,她也是被人騙了,才會這樣。”
緊接著又徐徐的給自己的相機換了一個備用電池,抬頭,猶豫了一瞬,還是照例詢問道,“今天還去拍嗎?”
沈熙白是一個紀實攝影師,攝影內容講究真實感,故事性,還要帶有一定程度上的思考,並且足夠深刻,並不是隨隨便便走在大街上,拍出來的攝影作品就能稱作紀實作品。
他參加過不少國際攝影大賽,跟不少雜志社都有合作,但他的工資跟其他影樓裡的攝影師相比,不確定性極高,甚至單憑拍照很難養活自己。
不幸中的萬幸,他早年因為經常在某視頻網站上發一些記錄生活的vlog,時間一長,便也積累了不少粉絲,憑借著商務合作,勉強養家糊口,才讓他現在還能這麽任性拍攝自己喜歡的作品。
黃毛已經徹底萎靡了下來,哪裡還有什麽心情去拍東西,他擺了擺手,有氣無力的回答道,“你去吧,我得自閉一會兒。”
黃毛名叫張毅鴻,也是個攝影發燒友。
沈熙白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黃毛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然後把頭埋進沙發的靠背,開啟了自己的自閉模式。
沈熙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攝影器材,輕輕地放進專業的背包裡面,拉鏈拉好,大包小包的背上,確認無誤以後才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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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小夥子,又來拍照呢。”
大老爺眼尖,一眼就認出來面前這個背著攝影器材的年輕人。
沈熙白的目光探過去,然後露出一個親切的淺笑,喊了一聲,“朱大爺。”
朱大爺的頭髮花白,滿臉的褶子,坐在時不時發出嘎吱聲的木椅上面弓著背,兩隻手撐著一根快發霉的木拐杖,身上穿著的衣服也隱隱透著霉斑,補丁數不勝數。
朱大爺樂呵樂呵的點了點頭。
沈熙白看了一眼大爺的旁邊,笑道,“平日這時候跟您一起曬太陽的王大爺呢?”
原本掛著笑的朱大爺一聽這話,臉立馬變了顏色,像個吃不到糖的小孩,酸裡酸氣的說道,“被他大兒子接回家了,都不知道啥時候回來。”
說完,他還用木杖錘了一下地,活脫脫的撒潑,眼底是一片藏不住的羨煞。
沈熙白順勢坐到他的旁邊,看了一眼他身後土砌的瓦房,頓了一瞬,問道,“你的孩子呢?”
朱大爺砸巴了兩下嘴,眉毛擰成一團,吹胡子瞪眼道,“誰知道呢,有了媳婦忘了爹,連個電話都沒有。”
話是這麽說,但依舊難掩朱大爺眼底的落寞和挫敗。
沉默了一秒,沈熙白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突然湊近,壓低著自己的嗓子,用打商量的語氣說道,“朱大爺,我想給您拍點照片,可以嗎?”
朱大爺一聽,立馬擺手,有些緊張的搖頭,弓著的背都下意識的想要繃直,但他的身子骨不行,不僅沒有坐直,反倒開始不受控的抖了兩下,險些扭傷腰。
“那怎麽行,我,我又不是模特,你們拍這種照片不是要請專業的人拍嗎?”
沈熙白有些驚訝,笑道,“您還知道模特?”
朱大爺原本忸怩的表情一下子開始舒展,“當然知道。”
沈熙白便順著這個話題開始不動聲色的繼續攀談。
這裡算是個不算太偏僻的小縣城,沒有地鐵,火車,但至少交通還算方便。
而朱大爺所在的鄉鎮,也是出了名的老人村,是這個本就不太富裕的縣城裡出了名的窮鎮,連路都沒個正形,全都是土泥,快遞都很難送進去。
整個鎮裡的人都在種植茶葉,沒什麽旁的賺錢路子,茶葉銷售簽給了代理商,被壓榨得死死的,村子裡的年輕人全都跑出外地打工,村子裡自然而然也就剩下了可憐的老人,還有年幼的小孩。
沈熙白最近在拍攝“留守老人”“空巢老人”為主題材的紀實作品。
也因為這個原因,他走訪了不少地方,才選擇來到這裡。
“朱大爺,您平時都喜歡做些什麽?”沈熙白笑道。
朱大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望遠,語氣落寞感傷,“喝茶,曬太陽,種種菜,種種茶葉...”
朱大爺的話還沒說完,突然峰回路轉,衝著沈熙白擠眉顯擺道,“我還會書法和算盤呢。”
“你還會這些?”沈熙白這下是真的驚訝。
朱大爺點了一下頭,驕傲的挺胸,“那可不是,我跟你說,咱這個村,大大小小的紅白事要寫字都是找的我。”
他頓了頓,有些感慨,“現在計算器,手機什麽的,算盤估計已經沒什麽人知道了。”
沈熙白點了點頭,表示讚同。
朱大爺好像很久沒跟人聊過這些,這話匣子一被打開就再也收不住。
“聊完了嗎?來吃飯吧?”
略帶嘶啞的少年音突然在沈熙白的身後響起,帶著詭異的重音。
不知為何,沈熙白聽到聲音的瞬間毫無征兆的跟著哆嗦了一下,然後驚訝的轉過身去。
男生逆著光,站在太陽出現的位置,沈熙白恍惚了一下,嗓子也有些發緊。
下一秒沈熙白就跟一雙深褐色的眼瞳幽幽的對上。
男生高而銷瘦,呈現出病態白的臉龐在暖熙的日光下勾勒出剪影,整體看上去就好像在發光。
男生身上帶著少年獨有的那種青春朝氣,但他的臉部線條是明朗且端正的,嘴角上揚的弧度似笑非笑,纖細柔軟的發絲也隨風吹拂的速度緩慢的飄動。
沈熙白的喉結微滾,有些懵逼的看向朱大爺。
朱大爺看到男生的表情很是高興,用拐杖重重地錘了幾下地,然後喊道,“小許。”
男生的手裡提著一個很大的木匣子,緩緩的邁著步伐,走到兩人跟前。
沈熙白在男生走近的瞬間卻莫名像一只找不到窩的兔子,眼神都變得躲閃,垂下自己的腦袋,然後摸了摸自己的後腦杓。
“給你介紹一下,他叫小許,老爺子我啊,現在都靠他照顧。”
朱大爺的語氣裡帶著不假辭色的驕傲,就連聲音都跟著拔高了幾分。
沈熙白有些驚訝,男生卻突然衝著他靦腆的笑了一下,露出了自己的虎牙,看向沈熙白的眼瞳熠熠生輝。
男生笑的瞬間,沈熙白感覺一股酥麻的電流從他的腦神經裡竄過,像隱秘而又瘋狂繁殖的癌細胞,等到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
沈熙白站起來,緊張的啟唇道,“我,我叫沈熙白,是一名攝影師。”
男生神情晦澀,盯著沈熙白殷紅的嘴唇,舌尖也跟著掃過自己的下唇,活像隻饞嘴的壞貓,“我知道。”
沈熙白更緊張了,猛地站起身。
但他的反應太激烈了,椅子腿摩擦著地板,發出刺耳的嘶聲。
沈熙白窘迫的瞥過頭,以至於他錯過了男生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的暗光,帶著不加修飾的癲狂,還有不太正常的興奮。
朱大爺看不出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反倒樂呵樂呵著臉,有些欣慰的問道,“小許今天又做了什麽好吃的?”
男生輕笑一聲,將木匣子放在一旁,然後輕松的抱起老人身後的四角桌,放到朱大爺的跟前。
美食也跟著被一一展示,全都是家常菜。
酸辣土豆絲,魚香肉絲,麻婆豆腐,海帶湯。
每一到菜都是超大份,就連米飯都是三四個成年男性的量,完全不用擔心不夠。
朱大爺見狀,立馬笑得合不攏嘴,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今天這麽豐富。”
男生沒有回答,目光灼灼的盯著沈熙白的臉,視線肆無忌憚的在沈熙白的身上貪婪而又渴望的纏繞。
他又笑了,低低的笑聲從男生的喉間傳來,“沈老師,要一起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