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右邊的人問。

　陸辰星轉過頭，莫名地看著他：“啊？”

　右邊坐的是個白襯衫男生，年紀和他差不多，精致的五官如雕刻般，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輕抿，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狗日的。”男生的目光鎖著他，眉宇間閃過不悅，低聲重複道。

　陸辰星完全不記得這句話是自己之前說出來的，還以為對方是在罵他，本來就糟糕的心情變得更糟糕了，罵道：“你才狗日的。”

　男生：“你罵我。”

　陸辰星：“你先罵我的。”

　男生：“……”

　公交車前頭突然冒出來一輛自行車，司機大驚失色，一腳刹車踩到底，陸辰星猛地前傾，腦門“咣當”一聲，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草。”陸辰星眼冒金星，疼得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右邊的男生掃了他一眼，沒搭理，也不想再糾纏，冷漠地把頭轉向窗外。

　“姐妹，你剛才看成績總榜了嗎？時珩是全市第一誒，他可是我初中三年的男神！”

　“哦，我才想起來，你是十一中的！時珩帥嗎帥嗎！我之前聽閨蜜說過好幾次！給我詳細講講唄！”

　“真的是帥炸天了！我對高冷禁欲型男神完全沒抵抗力！”

　飯桌上，陸辰星右側的女生們聊得火熱，剛好在談論時珩。聲音不算很大，但他還是全聽見了，越聽越生氣，越聽越坐不住，甚至想回家學習，做個幾百套卷子泄憤。

　他不是嫉妒，也不是輸不起。

　他只是不想輸。

　吃飯期間他因為沒興致就沒吃多少，到了KTV也沒什麽心情唱歌，和狂歡著的同學們格格不入。無聊之下，喝了小半瓶RIO，聽著同學拿著麥克風奮力嘶吼，意識有些朦朧。

　他第一次喝酒，沒想到酒量竟然這麽差，度數低的酒都能醉。

　嘈雜的音樂越聽越難受，胸口發悶，腦子發暈。他撐著茶幾費力地站了起來，腳步虛浮地繞過擋路的同學們，走出包間，和裡面的喧鬧隔絕開來。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他想去洗把臉清醒一下，結果剛走到拐角，就撞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目光所及之處是乾淨的白襯衫，再往下看是筆直而又修長的腿。

　懷裡很暖，身上有淡淡的青草香。

　陸辰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現在的狀況，搖搖晃晃地直起身，低聲道了句歉後就匆匆進了洗手間。

　用涼水洗過臉後，腦子變得清醒了一些。

　鏡子裡的他眼睛有些迷離，眼角微微泛紅，前發被水沾濕，凌亂地貼在額頭，臉上原本白皙的皮膚透著些粉，鮮豔的顏色一直蔓延到領口。

　他曲起食指勾開領口，正準備低頭看看紅成什麽程度，公交車上遇見的白襯衫男生忽然出現在他身後，把他嚇了一跳。

　陸辰星：“？”

　男生垂眸，緩緩開口：“你——”

　沒等男生把話說出來，旁邊過來個同學：“誒，陸辰星，原來你在這兒，大家還在等你呢，剛才有人點了首歌要跟你合唱。”

　“好，這就回去。”陸辰星擦了擦臉，轉身走了。

　男生站在原地，目光幽深暗沉，漆黑的眸子令人看不出情緒。

　他不會看錯。

　對方左耳上有一顆小痣，旁邊……戴著個黑色菱形耳釘。

　那是他親手送的。

　陸辰星剛進包間，就迎來了同學們的一陣起哄。

　電視旁邊站著個長發女生，名叫顧書易，此時手裡正拿著兩個話筒，顯得有些局促。她見陸辰星進來了，靦腆又羞澀地把話筒遞了過去。

　陸辰星沒接，單手插兜笑著問：“怎麽了，什麽歌非我唱不可？”

　顧書易有些尷尬，但依然沒有放棄，鼓起勇氣說：“一首很經典的男女對唱情歌，我想和你一起唱。”

　同學們的歡呼聲此起彼伏，有幾個男生還在鼓掌吹口哨。

　“不好意思，讓你掃興了，”陸辰星抬手摸了摸耳釘，想了想拒絕道，“我已經有女朋友了，這個耳釘就是她給我的定情信物，我隻想和她一起唱情歌。”

　“……”包間內瞬間陷入了詭異的寂靜。

　隨即爆發出一片笑聲。

　“我草！陸哥竟然有女朋友了啊！早知道我就不選陸哥了！”

　“陸哥不要緊張，書易就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必須要跟你合唱情歌而已！”

　“嫂子肯定超級漂亮吧，之前怎麽沒聽陸哥說過呢！”

　“陸哥竟然當的把話真了哈哈哈哈哈哈！還拒絕得好認真！”

　“陸同學，對不起啊，我沒想到你能這麽回答，”顧書易充滿歉意地說，“都怪我剛才太緊張，讓你誤會了。”

　見不是真的告白，陸辰星松了口氣，接過話筒走到屋子中央：“沒事，我陪你大冒險。”

　音樂前奏緩緩響起，大家都興奮地跟著拍手。

　無人注意到門外路過的高挑身影。

　聚會結束後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陸辰星在KTV門口和同學們告別後，獨自走向遠處的公交車站。

　晚風有些涼，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臂。

　來到站牌旁邊，白襯衫男生正坐在長椅上看手機，陸辰星沒怎麽在意他，坐到了長椅的另一端。

　男生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又把目光移了回去。

　末班車很快就到了，車上的乘客不多。

　夜晚的城市街道燈光璀璨，陸辰星看著窗外，晃著晃著就睡著了，睡得正香，媽媽再次打來催命call。

　何珊：“十點多了，到家沒？”

　“在車上，”陸辰星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窗外，“估計還要半個多小時。”

　“注意安全啊，晚上路黑，別掉井裡了，大晚上的沒人去撈你，”何珊想了想，繼續說，“誒對了，補課的事我下午還沒說完呢，就你當時亂打岔，我都給忘了。”

　陸辰星：“好吧好吧，怪我，你說。”

　“地點是青松路59號的精英教育，在盛世百貨的後面，報的是高一綜合尖子班，後天早上八點開課，負責人電話是182……”

　陸辰星一邊聽著，一邊嗯嗯啊啊地附和，時不時還重複一遍重點信息，體現自己在認真聽，防止點燃何珊的暴脾氣。

　隔著兩排的座位上，男生垂著頭安靜地坐著，眼眸平靜深邃，藏在頭髮的陰影裡。

　手機屏幕亮著，屏幕上是備忘錄，上面只打了兩行字，正是陸辰星打電話時隨口重複的補課班地點。

　十分鍾後，陸辰星終於掛掉電話，調整了一下姿勢，靠著椅背繼續閉目養神。

　“嗚嗚嗚嗚哇——”前排座位忽然傳來小孩的哭聲。

　“別哭別哭啊，媽媽等回家了就給你買，”年輕女人把三四歲的小女孩抱在懷裡，略顯慌亂地哄著，“乖，還有幾站就到家了。”

　小女孩：“嗚哇哇……不嘛，我現在就要，嗚嗚嗚嗚哇……”

　女人一邊晃著哄女兒，一邊抬頭偷偷打量車上的其他乘客，見大家都被吸引得看過來，尷尬得臉都紅了，很顯然是剛帶孩子不久。

　陸辰星半睜開眼，在包裡掏出來個棒棒糖，借著窗外的燈光看清是檸檬味的，想了想又放了回去，然後換了個草莓味的拿出來。

　他趁著停車期間起身，走到前排，把棒棒糖伸到了小女孩的眼前。

　“嗚嗚嗚嗚嗚……嗚？”小女孩眼角掛著淚，懵懂地抬眼看向眼前的大哥哥。

　陸辰星彎著眼角，笑眯眯地問：“吃嗎？很甜的。”

　女人看了陸辰星一眼，顯得有些局促，用手把鬢角凌亂的發絲往後捋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但這，太不好意思了吧……”

　“要吃！”小女孩的大眼睛盯著棒棒糖外皮，原本向下壓著的嘴角慢慢揚起，嘴角掛著兩個大大的酒窩，聲音稚嫩又脆生生的，“是草莓味的！”

　陸辰星笑了一下，輕輕撥開她攥成拳頭的小軟手，把棒棒糖棍塞了進去：“哥哥送給你了，以後別總哭鼻子，知道了嗎，你看你媽媽多辛苦。”

　小女孩握緊棒棒糖，用力地點了點頭：“嗯！我知道啦！”

　女人也笑了：“快，說謝謝哥哥。”

　“謝謝大哥哥！”小女孩說，“大哥哥長得真漂亮！”

　陸辰星點了點她的鼻子：“小傻瓜，不能說哥哥漂亮，要說哥哥帥。”

　小女孩歪了歪頭：“但哥哥就是很漂亮嘛……眼睛很漂亮，鼻子很漂亮，嘴巴很漂亮，哪裡都很漂亮。”

　後排的男生看上去不動聲色，其實觀看了全過程，冷峻的面容逐漸被融化了，眉眼幾不可見地彎了彎，隨後靜靜地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窗外璀璨的燈火，全部映在他的眼裡。

　最終，化為溫暖爛漫的春色，在嘴角乃至心底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