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星是很晚才知道自己的事的。

　不是從陸惜口中得知，而是從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趙永輝口中得知的。

　趙永輝一邊說，還一邊用手指比劃著個“三”戰戰兢兢：“我發誓不是我傳的，我一直有好好幫你們保密，沒人知道我知道這件事，我要是說謊我就一輩子都進不了前十。”

　陸辰星：“我知道不是你，你要是想說去年就直接說了，不用等到現在。”

　趙永輝放下心來，面色微紅：“還有，那個什麽，你們的視頻我也看到了。”

　陸辰星：“……”

　見對方面色垮了下來，趙永輝求生欲迅速爆棚：“我沒多看！我知道非禮勿視！我只看了一眼就關掉了！”

　其實看了好幾遍，並感覺開啟了一片新的世界。

　“連你都看到了，”陸辰星神色凝重，嗓音有點沙啞，“估計大家也都看到了。”

　萬聖節那天他沒注意周圍，沒想到廣場那麽大那麽多人竟然會遇到同學，而這同學還剛好素質感人，錄下來並把視頻傳開了。

　高三，早戀，同性，公開接吻。

　問題好像有點嚴重。

　一整個上午，陸辰星都在擰眉沉思這件事可能會導致的後果，原本打算在語文課寫完的數學作業到下課只寫了三道小題。

　整個人陰氣沉沉的，趙永輝想問他物理題都不敢開口。

　去食堂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他總覺得路過的人在看他和時珩。

　不是像往常一樣看學霸或者帥哥的那種，羨慕、花癡或姨母笑的眼神，而是帶著驚奇和探尋，有的人甚至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們，目光中還帶著一點鄙夷。

　陸辰星鼓足勇氣，看了一眼好感……

　果然降低了。

　原本覺得這個能力是很有用的，可是經歷了何瑤的事和這次的事後，就覺得這些真的非常傷人。

　被人討厭這種事，與其當面看到，還不如不知道。

　時珩察覺到了陸辰星的異樣，沉默一瞬，抬手捂住他的眼睛，將他的身體強行轉了半圈，讓他不再正對著那群人。

　“不要看，”時珩面色微冷，聲音低沉，卻帶著滿滿的溫柔，“今天我們出去吃。”

　陸辰星嘴唇有點抖：“可是……”

　時珩用手指抵住了他的嘴唇，對他溫和地笑了笑，隨即抓住他的手腕，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他朝著反方向走去。

　即使手掌並不是交握的，掌心的溫度也同樣令人心安。

　陸辰星掙扎不開，只能跌跌撞撞地跟著時珩，逆著人流向校門口走去。

　……

　二中食堂來去方便，午休時間又短，所以中午出來吃飯的同學並不是很多。

　中午門禁不嚴，保安還認識他們兩個，知道他們這種好學生肯定不會出去亂瘋，很輕易就放行了。

　陸辰星這也是第一次出來吃。

　他想著必須趕在午休結束之前回去，不能去太遠的地方，就建議在學校旁邊的面館吃。

　然而，時珩絲毫不管他的想法，也不管規定時間內能不能回到學校，什麽話都沒說，直接扣住他的手，拖著他打車到了幾公裡以外的日式料理店。

　這家店很正宗，布置得也十分有氣氛。

　陸辰星很久以前就念叨著想要再吃一次了，但學習太忙就一直沒有時間。

　結果今天就被強行帶來了。

　“怎麽來這裡了，”陸辰星被按到座位時，還依然有些抗拒，小聲嗶嗶著，“這裡上菜就很慢的，半個小時怎麽吃得完，回不去了。”

　時珩：“下午前兩節是自習，我去請假。”

　陸辰星啞然片刻，又道：“那剛才那麽多人看著，你就拉我。”

　時珩：“那有什麽關系，反正他們都知道。”

　陸辰星愣了愣，眼睛發澀：“啊，你……已經知道了啊。”

　時珩：“上午聽到你們說了。”

　陸辰星抿了抿唇，不說話了，看上去十分委屈，眼角有些紅，像是要哭出來似的，卻倔強地忍住全部情緒。

　“別管他們，”時珩坐到旁邊，揉了揉他的頭髮，“不要被別人影響。”

　陸辰星拿出手機調出視頻，遞到時珩眼前：“你看這個，不知道是誰錄的，被好多人都看到了，連趙永輝都聽說了。”

　時珩掃了一眼，就把手機屏幕按滅了：“知道了。”

　陸辰星緩緩低下頭：“雖然早就想過這件事會有被大家知道的這麽一天，但是這一天真的到來了，還是會感覺有些難受……要是再晚一些就好了，等高考之後的，不用再見到那些不熟悉的同學，就可以不在意那麽多了。”

　時珩攬過他，在耳廓上親了親：“沒關系，不用害怕，做你自己就好。”

　“嗯嗯，我知道了，”陸辰星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目光堅定，“我爭取不看他們的好感度了，反正他們怎麽看我又沒什麽關系。”

　時珩笑著：“好好吃飯吧，開心一點，不要因為這種事影響心情。”

　……

　這家店的日本料理真的好吃，無論是什麽菜品會令人回味無窮，就連味增湯和拉麵都會令人吃了一大碗還想要一大碗。

　要不是因為吃不下了，陸辰星真的還想多吃一些。

　不過，多虧了這一頓佳肴，他的心情比之前順暢多了，也不會再因為親眼看到自己被討厭而難過了。

　也對，把握住喜歡自己的那些人就好了，其他人和自己毫無關系。

　都這麽久了，還是總忘記這個道理。

　“對了，要是到時候被康主任知道了怎麽辦啊，”快吃完的時候，陸辰星終於還是有些擔心地問出了非常在意的問題，“他要是找我們談話，我肯定不會說可以分手的，那他會不會真的讓我們轉班轉學呀？”

　時珩：“聽說會，但不一定。”

　陸辰星：“我感覺他挺喜歡你的，但是不太喜歡我，如果真的非要把我們分開的話，那我就轉學，反正我在哪裡學習都一樣。”

　話剛說完，微信就來了消息，是陸惜發的。

　陸辰星點開看了一眼，面色再次變得凝重起來，連忙打了個電話回去：“你確定嗎？誰舉報的？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時珩筷子一頓。

　陸惜語氣十分著急：“其實一開始我知道你們被拍了，但是當時大家都只是八卦成分比較大，我怕影響你學習和心情就沒想告訴你。結果今天我同學說路過康主任辦公室的時候，聽到他特別生氣地和另一個老師說他收到舉報郵件了，裡面就是你們的那個視頻。”

　陸辰星：“好了，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後，他氣急敗壞地吃了一大口芥末章魚，辣得眼睛鼻子冒火，但咽下去之後反倒比剛才還要平靜許多。

　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最壞的結果都已經想過了，不會有更糟的了。

　“簡直是說曹操曹操到，”陸辰星說到一半，突然就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怎麽就這麽有意思呢，本來想著康主任後面自己聽說，沒想到事實比這快多了，直接被人舉報了，你說這搞不搞笑。”

　時珩：“……”

　陸辰星笑著笑著，眼淚突然湧了出來，順著臉頰滑到嘴角，味道鹹鹹的，帶著些難以名狀的苦澀：“怎麽了？我們談個戀愛怎麽了？兩個男的怎麽了？都成年了還要怎麽樣啊？在校外接個吻都不行嗎？我們又沒影響別人，也努力不讓成績掉下去，負責全班同學的生活和學習問題，有困難我肯定會幫的，我憑什麽就要遭遇這種事，被全校傳看了一大圈都沒完，最後還他媽直接被人舉報給主任了？？我他媽招誰惹誰了？？？”

　他越說聲音越大，還好他們所在的是個包間，中午的時間店裡客人不多，兩邊包間都沒有坐客人，不會被聽到。

　陸辰星像是被按下了開閘按鈕，所有的憋屈一觸即發，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不想哭的，總哭太傻了，但完全控制不住。

　“別哭了，”時珩的指腹拂過他的眼角，沾了溫熱的濕潤，聲音低沉卻好聽，“從今以後，除了在我床上，都不準哭。”

　陸辰星知道對方會安慰他，但完全沒想到對方能突然說這種話，一時間有些訝異，原本緊閉的唇瓣微微開啟。

　時珩趁機扶住他的後頸，舔了一下臉頰的淚滴，而後直接將眼淚直接吻到嘴裡。

　強勢，溫柔，卻又有些情.色的意味。

　專屬於眼淚的鹹味在舌尖蔓延開，唇齒間動情地交纏著。

　這個吻好像有魔力似的，可以使人瞬間忘記不愉快，沉淪到一個用溫柔的網編織而成的夢境。

　……

　半晌後，時珩才慢慢放開他。

　陸辰星用手背抹了抹發紅的嘴唇，又抹了抹乾涸的眼淚，聲音悶悶的：“你幹嘛啊……突然就親我。”

　時珩：“別怕，不管發生什麽，我都會和你一起的。”

　陸辰星感動得心都要軟成棉花糖了，不想再讓對方為自己擔心，連忙道：“沒事，沒害怕，就是覺得有點煩。本來每天那麽累就夠煩的了，還發生這種更煩的事，到底是誰啊那麽無聊，這種屁事都去舉報。”

　時珩靜默片刻，突然笑了笑：“你今天罵髒話好多次，一點都不乖，是不怕被懲罰了嗎。”

　今天已經兩次了。

　明明是溫柔的表情，卻說著色.情的話。

　“我錯了，但我就罵，”陸辰星吐了下舌頭，“拍視頻傳視頻和舉報的都是傻逼。”

　時珩揉了揉他的頭髮：“嗯，今天破例，以後不許了。”

　下午回到學校後，不等康主任找他們，他們就主動前往康主任的辦公室。

　既然事情早晚都是要面對的，那就不用再往後躲了，不如直接衝上去，和對方一起接受審判和裁決。

　此時康主任剛喝完一杯茶，已經不那麽生氣了，看到兩個人來了之後有些驚訝：“你們怎麽知道我收到舉報的？是你們自己舉報的自己？為了增大我的工作量？”

　陸辰星：“？”

　主任您的腦洞真大，把好不容易醞釀的氣氛都搞沒了。

　時珩：“視頻是真的。”

　康主任愣了愣：“……啊。”

　陸辰星：“我們不和您兜圈子了，我可以轉學，但我們肯定不會分手。”

　時珩：“我轉學。”

　陸辰星生氣：“你轉什麽學！我之前都說我轉學了！”

　時珩：“我不會讓你那麽麻煩。”

　陸辰星捂住時珩的嘴，聲音高過他：“我還不會讓你麻煩呢！我真的在哪裡都一樣學！隨便找個自習室也可以學到高考的！”

　“誒誒誒，怎麽回事，我還沒說話呢，你們就先打起來了，”康主任一臉懵逼地把兩個人拉開，“誰讓你們轉學了，突然跑我辦公室就是要跟我提轉學？”

　陸辰星兩眼一閉，脖子一梗：“反正您隨便處理吧，記過退學還是什麽的，早點處理完早結束，我們還要回去學習，卷子還沒做完呢。”

　他還記得之前康主任抓他早戀給他莫名其妙罵一頓的仇，所以說話的態度和語氣都不是很友善。

　康主任氣笑了：“我還什麽都沒說呢，你就瞎想，剛剛還怎麽著？威脅我？我不管你耳釘的事是不是讓你越來越囂張了？”

　時珩：“耳釘是我送的。”

　康主任：“……”

　猝不及防就被秀了一臉恩愛。

　他實在是不知道這兩個人來這幹什麽來了，完全沒有承認錯誤的態度，反倒像是上戰場要和敵人同歸於盡似的。

　而他就是那個敵人。

　“這件事我是想找你們，”康主任理了理領帶，指了指旁邊的沙發，正色道，“來，過來坐。”

　陸辰星坐下後，手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他確實是緊張害怕的，但他不想這樣，所以只能像打腫臉充胖子似的，蹩腳地顯示自己很勇敢。

　“我一開始是挺生氣的，因為沒想到你們會這樣，”康主任慢悠悠開口，給兩個人分別倒了一杯茶，半晌後才道，“但後來想想，優秀的人彼此間互相吸引，也沒什麽不對的，我沒什麽可氣的。”

　陸辰星愣了愣，語氣瞬間軟了下來：“您的意思是……”

　康主任：“你們已經高三了，和高一高二不一樣，為了你們之後高考考慮，肯定不會管你們這些事的。所以不用再提轉學了，學校還等著你們考個狀元呢。”

　陸辰星受寵若驚：“哦，哦……”

　其實這也是可以想到的，要是真的把他們趕走一個去別的學校，另一個再因此鬱鬱寡歡考不好，那都是學校的損失了。

　學校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會那麽做的。

　“那我高一的時候，偶然因為抱了個女生被您抓到，”陸辰星猶豫著開口，“我還以為您對這種事特別嚴格，不想分手的都一定要記過處罰呢。”

　雖然“抱”只是當時的動作並不是本意，但時珩聽到這個字時，還是不滿地眯了眯眼睛。

　想到那天的事，想到那張照片……

　他就醋意值狂飆，甚至很想按照陸辰星後來驚慌失措下說的那樣，把對方吊起來日幾遍。

　康主任仔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來對方說的什麽事：“哎呀，那時候不是高一嘛，學校對低年級的這種事都要嚴格處理的，讓他們不敢那麽做，不然以後可了不得。”

　康主任喝了口茶，繼續悵然道：“這也是因為出事過很多次了，往前幾屆還有個當初高一時候沒管，結果高二下學期分手後女同學鬧自殺的。本來學習挺好的孩子，高三直接休學了一年，之後複讀了還是沒考好，耽誤可多事了，所以能早管就早管，能早分就早分。”

　這麽一想，倒是確實可以理解一些了。

　不過……

　“但您當時誤會我了，”陸辰星鑽起了牛角尖，“我都說沒早戀了您還不信，還非說我找借口！”

　康主任尷尬：“當時還不了解你，而且我抓到的大部分都會那樣找借口……”

　陸辰星：“不了解您還妄下定論！完全不聽我解釋！！”

　康主任：“以後注意，以後注意。”

　事情過了那麽久，陸辰星其實早就不生氣了，在知道原委以及見過康主任和藹又近人情的一面之後，就更加不會耿耿於懷了。

　三個人又簡單聊了一會兒其他的，康主任提醒他們以後時刻注意，不要再這樣不小心被同學看到了，傳開了不僅影響校風，還容易讓大家分心。

　陸辰星非常虛心接受了批評，並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在公開場合這樣做了。

　談話接近尾聲，時珩忽然道：“我可以看一下那個舉報郵件嗎。”

　“啊，這個啊，”康主任為難道，“這就別看了吧，人家是想匿名舉報的，這主要也是為了學校考慮，你們別找人家麻煩。”

　“不會找麻煩的，我就是想要了解一下”，時珩語氣平靜，神色坦蕩，“前段時間我們被傳過八卦，最近各種地方的謠傳又比較嚴重，我想看看郵件裡有沒有什麽不實言論，之後可以有針對性地澄清一下，否則萬一越傳越離譜，會影響大家，更會影響我們學習。”

　康主任聽到有關學習的方面，瞬間就覺得時珩說的有道理了：“也對，要是傳開了確實挺影響的，我看裡面說的挺誇張的，應該不都是真的吧？”

　說完，他就一邊想著反正不知道是誰發的，沒啥事，怎麽都不會猜到是誰，一邊去電腦旁邊把郵件調出來：“你看看吧。”

　陸辰星不知道時珩要幹什麽，但什麽都沒說，直接跟著時珩走了過去。

　郵件的文字不太多，但是字字誅心。

　字裡行間都是指責就罷了，到後面“違反校規”、“不配當三好學生”、“兩個男生不要臉”什麽的都出來了，就好像真的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

　給陸辰星看得眼睛裡直冒火。

　這也難怪康主任剛看到之後會大發雷霆……

　時珩倒是沒說什麽，看完之後面色如常地直起身道謝：“謝謝康主任，我知道了。沒什麽事的話，我們就先回去上課了。”

　“誒，好。”

　康主任最後囑咐了幾句，就讓他們出去了。

　……

　走廊裡。

　“他才不要臉，”陸辰星使勁拍了一下牆，把手掌拍得特別疼，“嘶……他有病吧，怎麽那麽壞啊，那種話都能說出來，完全是詆毀了吧。”

　時珩心疼地拉過他的手，給他揉了揉。

　陸辰星越想越氣：“我感覺我們也沒得罪什麽人啊，那人幹嘛這樣啊，要是康主任沒想明白怎麽辦，真按郵件上的誤會了怎麽辦？”

　時珩輕聲問：“想知道是誰舉報的嗎。”

　“！？”陸辰星眼睛一亮，“你有辦法知道？”

　時珩腦海中浮現出剛才一瞬間記住的郵箱地址，眼神晦暗不明。

　“有想法，可以試試。”

　……

　不喜歡，看不順眼，確實可以通過正規途徑去舉報，這是那人應有的權利，他無權干涉，也沒有理由苛責太多。

　但是讓他男朋友哭了，流了那麽多眼淚，還帶著滿滿的惡意，讓男朋友生氣了。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