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星愣了片刻，隨即皺了皺眉：“嗯，好久不見，久到已經忘了，麻煩借過一下。”

　語氣冷漠疏離，仿佛和面前的人沒有任何關系。

　時珩本是想過去幫忙解圍的，聽到陸辰星的話後，腳步就定在了原地——似乎已經不需要他了，對方自己就可以解決。

　……

　男人叫陸遜，是陸辰星的親生父親。

　在陸辰星小時候，他對陸辰星很好，總是帶他出去玩，給他買好吃的。

　可是他和何珊離婚之後，雖然依舊和他們在同一個城市，但還是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在陸辰星的世界裡。

　更何況，離婚的原因還是出軌，無法原諒。

　陸辰星以前有多喜歡他，多依賴他，現在就有多不想見到他。

　“辰星啊，”陸遜神色複雜，看了眼鋼琴方向，又看了眼不遠處站起來了的時珩，“你剛才說的那些——”

　陸辰星面無表情打斷：“有什麽事之後再說吧，現在是晚飯時間，牛排快要涼了，我要去和我男朋友吃飯了，今天是他十八歲生日，很重要。”

　“男朋友”三個字說得很重，一字一頓，卻十分堅定，潛藏的含義就是——男朋友比你重要。

　陸遜尷尬：“……好，你，你們先吃。”

　陸辰星不等陸遜讓開路，直接從遠處繞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邊上，把時珩按回椅子上。

　“吃飯吧，牛排好香啊，我口水都要流出來了，”陸辰星看向時珩，綻開笑容，“剛才我彈的好嗎？有沒有很喜歡？”

　時珩：“……”

　態度180度大轉變，完全不像是同個人。

　“……好，”時珩的眼睛也彎起了溫和的弧度，輕聲答道，“我很喜歡，謝謝你。”

　陸辰星嘿嘿一笑：“喜歡就行，喜歡就沒有白準備。”

　時珩也笑：“嗯，辛苦了。”

　陸辰星埋頭安靜吃了一會兒，剛剛說話時刻意上挑的嘴角逐漸歸於原位，眼底也染上一絲難掩的痛楚，帶著點無處宣泄的憤怒。

　時珩察覺到了他的異樣，心尖也跟著抽痛。

　“這個好吃，”時珩夾了一塊炸脆骨，沾了些番茄醬給他，“嘗一嘗。”

　陸辰星放進嘴裡，聲音很悶：“嗯，好吃。”

　時珩：“……嚼一下，別直接咽下去，小心噎到了。”

　陸辰星反應了半晌，才有些木訥地開始嚼起來。

　時珩歎了口氣，安慰道：“開心一點，那些事都過去了，沒什麽的。”

　陸辰星緩緩開口：“對不起，是我運氣太差了，才在這種時間在這裡遇到這種事，讓你在過生日當天不順心了。”

　“沒事，我知道是今天是個不太好的日子，”時珩垂下眼，聲音很輕很緩，“我是的運氣差，不是你，不要自責，更不要道歉。”

　陸辰星愣了愣：“……嗯？什麽？”

　時珩：“今天不止是我的生日，還是另一個日子。”

　陸辰星不明所以，然後順著時珩的目光，看了陸遜那桌一眼——只見那三個人其樂融融，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慶祝。

　“啊，”陸辰星愣了半晌，嘴唇顫了顫，“難道是，那天……”

　他想起來了。

　當年陸遜在和何珊離婚後，就沒怎麽回家過。但陸辰星當時只有五歲，還不知道那麽多事情，也沒有人告訴過他。所以他隻以為是陸遜工作太忙了，因此很珍惜難得的見面機會，甚至還給陸遜端水泡腳捏背。

　等陸遜和那個懷了孕的女人登記結婚、塵埃落定後，才帶了那個女人來，向他和陸惜坦白情況，並以“暫時分開一段時間”為借口徹底告別。

　那天是陸辰星小時候的噩夢，他至今都記得那個女人笑得有多麽刺眼。

　就好像在炫耀似的。

　她確實得逞了，當時並不太懂事的陸辰星，確實嫉妒她可以得到他的爸爸。

　那是個帶著涼意的清晨，可事實和真相卻比清晨更涼更刺骨。還好那天有小太陽陪著，不厭其煩地彈琴安慰他，溫暖他，不然……

　陸辰星眼睛微微睜大。

　如果是那天的話，那麽那天就是時珩的——

　想到這裡，他猛地看向時珩。

　時珩知道他想起來了，才繼續解釋道：“之前不想告訴你我的生日，就是因為我怕讓你回憶起來不開心的事情。”

　陸辰星嘴唇動了動：“我記得你那天……好像穿得很好看。”

　“嗯，心情好，就稍微打扮了一下，”時珩語氣很淡，仿佛此事與他無關，心底掀不起一絲波瀾，“那天原本……想是找你一起過生日的。”

　陸辰星怔了半晌，喃喃道：“結果就被我——”

　時珩抬眸：“沒關系，因為喜歡你，所以依舊很難忘。”

　在那天之前，時珩從不過生日；在那天之後，時珩也從不過生日。其實從頭到尾，都並沒有什麽分別。

　只是唯一一次想過的生日，變成了喜歡的人最難過的一天。

　……

　陸辰星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如果這裡並不是個公開熱鬧的的環境，他可能早就哭出來了。

　他怎麽都沒想到，竟然會有這樣令人難過的巧合。

　“……想親你。”

　聲音很小，帶著一絲哭腔，顯得軟軟糯糯的，令人心尖發癢。

　那只是陸辰星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已，他直白地說出來的時候，把自己都嚇了一跳。

　時珩也聽到了，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溫柔低啞：“嗯，好，過一會兒就親，親久一點。如果你不介意，現在也可以，我去坐到你那邊。”

　“……”

　西餐廳客人很多，陸辰星覺得公開表白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反正周圍沒有老師同學，被知道也無所謂，但是公開激.吻的話就……

　陸辰星耳尖紅了紅，不敢再想：“不了，還是吃完的吧，找個沒人的地方再親。”

　時珩點頭道：“嗯，好好吃吧，一會兒如果他還是想找你講話，我陪你。你不用害怕，也不用難過，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陸辰星眸光閃了閃，聲音喃喃：“……謝謝你，上次能陪著我，這次也能陪著我。”

　時珩：“會一直陪著你的。”

　……

　雖然有了不順心的小插曲，但整體來講，這頓飯還算是比較愉快的。

　生日禮物都順利送出，對方都很喜歡；晚飯好吃，吃得很飽很滿足；喜歡的人就坐在對面，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

　已經足夠完美了。

　吃完後，陸辰星發現陸遜那桌已經空了，似乎是走了很久。

　他松了口氣。

　雖然其實沒什麽怕的，也完全沒必要太過緊張，但他依舊並不想和對方見面。

　消失了十多年的親生父親，即便是血濃於水，也早就被水衝淡了。小時候的確很親密，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現在早就忘了當時的感覺。

　既然過去的日子裡不聞不問，往後的余生也別參與。

　他已經想開了。

　然而，他剛牽著時珩的手走出西餐廳的門，就見那三個人坐在座椅上等著。

　陸辰星剛好與陸遜的目光撞在一起。

　陸遜見他出來了，就站起身走了過來。那個女人和男孩停下了講話，目光也直直地射了過來，將他和時珩從頭打量到腳。

　陸辰星敢肯定，那目光並不是友善的。

　但他沒在意。

　“嗨呀，一轉眼那麽多年過去了，”陸遜欣慰地拍了拍陸辰星的肩膀，“都長得這麽高了，比我還高，比我還帥，真好。”

　陸辰星：“我帥是因為我媽長得漂亮。”

　陸遜摸了摸後腦杓：“……哈哈哈，也對。”

　陸辰星沒接話，就這麽安靜地看著面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陸遜身高一米八，雖然人到中年稍微有些發福，但依舊能看出來年輕的時候很帥，起碼是小女生們會喜歡的類型。

　關於陸遜和何珊的事，雖然何珊沒有完整地給他講過，但隨著他長大，他還是多多少少知道一些的。

　他們是大學同學。

　最開始，是陸遜先追的何珊。

　那時候何珊是學生會會長，長得漂亮，能力突出，萬眾矚目，有很多男生追她，但她隻喜歡和男生當好哥們。

　陸遜是其中對她最好最殷勤的，長得挺帥，脾氣又好，很會投其所好，何珊最終選擇了他。

　然而結婚之後就變了模樣。

　他開始不滿何珊工作忙，不滿何珊沒時間做家務做飯，不滿何珊連續幾天出差不回家，不滿何珊不會**不夠有女人味，不滿於何珊有時候說話大聲脾氣爆炸……

　當不滿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他並沒有選擇離婚，而是……開始動了其他的心思。

　他和那個看著柔媚又乖巧的女人在一起了，那個女人說話細聲細語，動作溫柔小心，和何珊天差地別。

　別人問他，他說——

　他不喜歡事業型的女人。

　明明是他先追的，明明他早就知道對方是什麽樣的，結果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仿佛之前都在放屁。

　這麽多年過去，陸辰星的心情已經很平靜了，但他依然覺得惡心。

　結婚久了，感情會淡是正常的，但卻容不下第三個人。

　……

　那個女人走了過來，後面跟著她的兒子。

　她原本不善的目光已經掩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溫柔甜美的笑容以及來自“長輩”的悉心關懷。

　她用戴著名貴手鏈的手撩了撩頭髮，露出名貴的項鏈和耳環。

　她之前就是這樣，仗著陸遜最後選擇了她，就在陸辰星他們面前有意無意地炫耀所有權，字裡行間無不為了展現陸遜有多麽寵她。

　剛才那刻意的動作就好像是——看啊，你爸給我買這些首飾，對我多好，而你們是被拋棄的。

　陸遜介紹道：“這是你阿姨。”

　陸辰星點了點頭，沒說話，甚至沒有看那個女人。

　女人：“……”

　陸辰星：“還有事嗎，沒事我就走了，陪男朋友逛街。”

　陸遜看了時珩一眼：“你現在是高三吧，學習為重，不要想著早戀，而且還是和男生早戀，這有點不……”

　陸辰星糾正：“高二。”

　陸遜：“……”

　陸辰星：“連我多大了都不關注，所以我做什麽，談不談戀愛，你就不用管了，和你沒關系。”

　陸遜皺了皺眉：“你現在怎麽這麽叛逆，你媽知道這事嗎？她沒管你嗎？怎麽不教你點好的東西？也對，她是不是一年都沒幾個月在家……”

　陸辰星最見不得別人說他媽媽，正要爆炸，時珩忽然過來，對陸遜伸出了手：“叔叔好。”

　陸遜一愣，跟他握了個手：“啊，好。”

　時珩：“之前聽辰星提過你，今日一見，果然人如其名。”

　陸遜被這麽一說，有些受寵若驚：“不敢當不敢當，他還提過我呢啊，哈哈哈……”

　“不過，叔叔，”時珩話鋒一轉，“您把這件事發生的原因歸為媽媽沒教好，還不如歸為他從小缺少父愛。”

　陸遜：“這……”

　時珩：“您說是嗎？”

　他話裡的意思再簡單不過，陸遜自知有愧，不想多說，打了個哈哈就轉移了話題：“時間不早了，你們慢慢玩吧。辰星啊，過兩天我給你買幾件衣服寄過去，正好要冬天了。”

　女人溫和一笑：“你爸爸最近升職了，前段時間剛給我換了輛新車，不用客氣。”

　“爸爸”這兩個字說得很重，像是在故意強調什麽似的。

　陸辰星睜眼說瞎話：“不用了，我男朋友特別有錢，給我買的衣服塞滿了整個衣櫃，我已經不穿便宜的衣服了。”

　女人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陸遜：“……”受到打擊×1。

　時珩：“叔叔有沒有想買的，我可以送給您，就當是見面禮。”

　他掃了一眼打扮精致的女人，以及穿著名牌運動鞋的男孩，淡淡道：“生活開銷大，叔叔負擔挺重的吧，我可以看在您和辰星的關系上幫一些小忙，您不用客氣。”

　女人臉上有些掛不住，嘴角還是招牌的假笑，但眼裡仿佛要衝出火來。

　陸遜：“……”受到打擊×2。

　陸辰星本是不打算繼續補刀的，但看到男孩正狠狠地瞪自己，眼裡有著和他媽媽一樣的妒火後，就決定改口。

　“您那個兒子過幾年就要中考了吧，”陸辰星也露出了像那女人一樣的假笑，“我和我男朋友分別是中考全市第一第二，輔導他考上普通重點高中是綽綽有余的，到時候可以找我們。”

　他那個兒子從小就不愛學習，現在每次考試班級倒數，想進個重點初中都十分令人發愁。

　陸遜：“……”受到打擊×3。

　陸辰星覺得特別爽。

　即使已經和那三個人告別十多分鍾了，他也沒有從大仇得報的暢快中緩過來。

　並不需要什麽腥風血雨，並不需要撕破臉皮老死不相往來，過得會比對方更好就足夠了。

　本就沒多大的仇，也沒多深的羈絆。

　“在想什麽，”時珩握緊他的手，低聲問道，“冷嗎。”

　陸辰星搖了搖頭：“不冷，在想……想親你。”

　時珩：“現在嗎。”

　他們此時正走在商業街的廣場上，但並不是最繁華的地段，周圍有幾盞不太亮的路燈，逛街的人也不太多。

　陸辰星沒怎麽猶豫，摟住時珩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男朋友，生日快樂，有什麽願望嗎。”

　“有，”時珩說，“希望以後每一年的生日，都可以和你一起過。”

　陸辰星點頭：“一定會的。”

　時珩攬住他的腰，深情地回應他。

　……

　親了一會兒，陸辰星想到了什麽，把頭挪開了一些：“對了，剛才握手的時候你為什麽要誇他？人如其名是什麽意思？他哪裡人如其名了？”

　時珩不滿於此時被其他事情打斷，把他往自己的懷裡按了按。

　“比較遜。”

　聲音冷淡，言簡意賅，多一個字都不想施舍。

　……

　未盡的話語，盡數湮沒在吻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