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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月光拿穩BE劇本 (長月燼明)》第41章 恨意
河蚌居於淺水, 沒有任何一隻河蚌,可以在深海中生存,更別談萬妖不生的弱水。

 蘇蘇跳下弱水的時候, 蚌殼開始溶解。

 她生來妖胎, 蚌殼邊緣帶著淺淺美麗的粉色, 然而粉色融在弱水中, 像一滴滴痛苦的淚。

 她那夜對冥夜說:我怕疼, 你別讓我的蚌殼碎了, 會比凡人碎骨還疼呢。

 可真當她的蚌殼一點點溶解時,她一滴淚水都沒掉,睜大眼睛尋那個玄色身影。

 蚌殼越來越薄,她幼嫩的斧足不小心碰到弱水,疼得她顫抖不止。

 她依舊向下, 不管不顧地向下。

 數萬年的蛟, 他強大俊美, 可修煉孤單, 他其實什麽都不曾有。他性子孤冷, 總是一個人, 掉下弱水, 也沒人立刻來尋他。

 盡管修仙, 可冥夜生來也是妖身, 在弱水中三日,哪有不疼的?

 她不清楚人有多少根骨頭,碎裂成什麽樣, 才疼得說不出話。

 她抱住那個玄色身影時, 蚌殼只剩下很薄一層。她張開蚌殼叼住他, 帶他一同往上遊去。

 弱水中什麽都沒有, 沒有藻,沒有魚,也沒人看見蚌公主一直哭,邊哭還邊帶他上去。

 其實蘇蘇並不愛哭,正如桑佑說的,她小時候是漠河無法無天的小公主。

 認識冥夜,她才開始有了源源不斷的眼淚。

 那時候她還並不懂,喜歡上一個不太好的男人,才會過得這樣辛苦,眼眶裡永遠帶著淚水。

 小蚌精癱在冥夜身邊,她的斧足全是血。

 她的殼已近透明,但凡來一個凡人,輕輕一敲她的殼,便會破碎。

 她心滿意足啊嗚叼住冥夜衣裳帶他走。

 他守護著蒼生,蒼生卻忘了戰神。但是她會永遠記得他,她記住了他戰鬥的模樣,永生不會背棄他。

 她回到竹林,小地仙和蘑菇妖全都跑了。

 竹林滿目瘡痍,蘇蘇身後蜿蜒出血痕,把冥夜放在床上以後,她挪去水缸,把身子浸泡在裡面。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可能七日,可能半月,蘇蘇終於睜開眼。

 床上的冥夜卻依舊沒有醒來,他連化作原形養傷都做不到,無知無覺躺在床上。

 魔神一擊,誰也受不住,她無比慶幸,冥夜沒有立刻隕落,縱是掉入弱水,也總是好的。

 她把自己這幾日養出來的靈氣渡給他,然而二人靈力天差地別,這樣做不過杯水車薪。

 蘇蘇也不氣餒,她抱他去泉水修養。

 冥夜修為深厚,在靈氣充裕的地方,他能自己慢慢恢復。

 他在人間靈泉中沉睡了七年,蘇蘇一直陪著他,得空便去尋恢復身體的靈藥,回來有時候為他唱歌,有時候為他束發。

 雖然他不說話,沒有醒來,黑色眸子緊緊閉著,但是對於蘇蘇來說,這是最高興的七年。

 神魔大戰還在持續,他們偏居一隅,沒人來打擾,直到第七年,他醒來了。

 那是一個清晨,她采了露水,來喂他喝,看見男子睜著漆黑的瞳,無悲無喜看向樹林的方向。

 蘇蘇手一抖,荷葉上的露水險些全灑掉。

 她知道因為舍利一事,他依然討厭自己,她連忙掐了個決,化作一個清秀的十六七歲少年。

 蘇蘇笑著走過去,盡量自然地說:“你終於醒來啦。”

 冥夜毫無反應。

 蘇蘇愣住,她化作的清秀小少年跑到他身邊,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蘇蘇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他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她心一沉,重傷和弱水影響了冥夜的身體,他現在五感盡失。

 失去了聽覺、嗅覺、味覺和視覺,甚至痛覺。

 擔憂的同時,她又松了口氣,變回了自己。

 她把荷葉遞到他唇邊,溫柔道:“喝。”

 冥夜醒來,世界便空洞得可怕。他警惕地握住來人的手腕,發現入手纖細,柔軟得不像話。

 他捏得很用力,但她卻並不生氣,反倒輕輕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別怕。

 她拉起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

 “我不會傷害你,只是喂你喝水。”

 他沒有五感,卻能開啟靈識,妖身本就不比人,因此他感受到了掌心拂過的癢。

 冥夜想起沉睡這幾年,似乎一直有人在他身邊,有時候她的手指穿過他的發,為他細細清洗。

 他松開那隻手,喝了荷葉中的露。

 冥夜走出靈泉,卻無法辨別方向,一隻小手拽住他袖子,扯著他朝一處去。

 他沉默地跟著她。

 一個沒有五感的真君,比一個普通凡人都不如。

 他深知自己還需要養傷。

 可身邊這個人是誰?

 骨架那般小,想必是女子。

 他第一個便想起天歡,可是天歡居於上清,這裡不像仙境,他不動聲色,用了幾日摸清自己身處一個清幽的小竹林。

 不是天歡,他倏地想起了那隻蚌精。

 那隻靈力低微的蚌精,生於漠河,她不像是能把他從弱水中撈出來的人,她沒那個本事。

 而且她……那般頑劣。

 冥夜對蚌族沒有半點好感,他也討厭那隻六根不淨的小蚌精。

 猜不到她的身份,他便不知道該用什麽態度對她。

 可她十分快樂,知道他能簡單感知事物,有時候牽他出去,讓他觸摸林中的花。

 她柔軟的手指點在他掌心——

 “很香,等你好起來,就能聞得到。”

 有時候她去偷人家馬蜂的花蜜,被蟄得嚶嚶直哭。

 他雖看不見,聽不到,但她不讓他拉手,他便知道她被蜇了包。

 下一回,花蜜會做成靈露,若無其事喂他喝下。

 他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綿綿密密,讓人心中窒悶。她下一次出門時,他握住她的手:“別去了。”

 她頓了頓,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

 在冥夜以為她離開之際,他臉上被輕輕柔柔一碰。

 很輕很淺,輕到讓人幾乎無法察覺。

 她果然沒出去,在院子裡織布。

 冥夜彎唇,這麽乖……

 養傷養久了,他偶爾也會想起仙霧彌漫的上清,還沒有結束的神魔大戰。

 也不知道上清如何,沒了他,天歡能否守住仙域?

 但他更多的時候,是想起她。

 他知道她會趴在窗柩上,大膽看他。他盤腿坐著,窗外的風吹進來,帶來她發上的香味,她一無所知,還以為自己瞞得很好。

 他藏住眼底的笑意,也當作不知,專心修煉。

 她有時候會故意往他面前湊,因為冥夜看不見,起初時常撞在她身上。他反應敏捷,總能撞到她以後及時接住她。

 可是次數多了,冥夜有什麽不懂的。

 他覺得這壞習慣太惡劣,乾脆避開她。

 那幾日,她十分失落的模樣,在他窗前趴一會兒便離開了。

 冥夜頓了頓。

 她不開心。

 在蘇蘇失落的不知道多少天,有一日,冥夜再次撞到了她。

 唇恰巧撞到她額上。

 她呆呆看著他,聽他用清冷的嗓音說:“抱歉。”

 她捂住臉蛋:“沒、沒關系。”

 蚌公主臉蛋通紅跑出竹林,在清泉裡滾了好幾圈。

 冥夜盤腿坐下,輕輕碰了碰自己冰冷的唇。

 蘇蘇用心照顧著他,並不知道冥夜五感在緩緩恢復。冥夜漸漸能聽到聲音,聞到竹子清香,看見朦朧的顏色。

 所以她並不清楚,她上山去尋藥以後,冥夜在某一個清晨,睜開眼睛,看見了尋來的天歡。

 蘇蘇用竹婁背著靈藥回來的時候,小竹林已然空無一人。

 她愣了許久,竹婁中一頭小狼跟著探出頭。

 蘇蘇裡裡外外跑了好幾遍,連靈泉也去了,可是毫無氣息。

 小狼看著她跑,回來的路上,他就聽這個姑娘一直念叨她家真君,可是到了地方,只看見茫然的少女,四處找尋。

 後來她尋累了,坐在樹下,小狼本以為她會哭,沒想到她十分平靜,把它抱出來:“本來看你是隻靈獸,想給仙君補補身體,算你運氣好,給你治好了傷,你便回家吧。”

 她給他後腿包了個半點用都有的結,拍拍他,讓他離開。

 他“嗷嗚”一聲,猶豫了下,跟在她身後。

 她回頭嚇唬他:“別以為蚌不吃肉,我給你說,我超愛吃肉的。”

 他怔怔看著她。

 蘇蘇踹一腳旁邊的竹子,憤憤說:“好吧,我確實不愛吃肉。”

 她在竹林等了三日,冥夜始終沒有回來。

 她抱著小狼站起來:“他不會回來了,我該去漠河了。”

 她把靈草全部留給小狼,摸摸它的頭:“神魔大戰之後,到處都不安全,我聽小地仙說,找個山洞藏著安全,你帶著這些東西去找找看,得了機緣說不定還能化形。”

 小狼看她一眼,轉頭跑了。

 蘇蘇隻身回了漠河,又一個十年到了,她得保證漠河的安全。

 神魔大戰如今快要結束。

 聽說魔神死了,而其余妖魔,也即將被封印到深淵,對於三界來說,是個好消息。

 好在漠河不比仙境,神魔雙方,誰也看不上,此次也得以幸免。

 她現在靈力不比以前,緊趕慢趕到漠河,已是半月之後。

 漠河被仙兵圍了起來。

 仙兵中有好幾個熟面孔,蘇蘇認出他們,是上清的仙兵。

 漠河沒有漲水,河上蔓延著一陣死氣。

 蘇蘇愣了許久,跌跌撞撞衝進去。

 旁人不認得蘇蘇,但上清的人,全都認識她,一猶豫,便沒人攔。

 蘇蘇蹲下撿起一株死去的珊瑚。

 這是漠河王宮裡,自己小時候的玩具。她踉蹌著步子往前,看見無數魚蝦的屍體。

 直到……

 她看見了一個巨大的蚌殼。

 那蚌橫在河岸,歲月在它淺金色的蚌殼上,刻下淺淺紋路,它曾經結實又漂亮,如今只剩下一具空殼。

 蘇蘇抱起它,卻發現抱不住它。

 她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抽泣著喊父王。

 仙兵們面面相覷。

 一個穿著戰甲的女仙走出來,捂唇笑道:“瞧瞧,老妖怪死了,人間的小妖怪哭得多傷心。”

 另一個同樣裝扮的女仙也笑道:“妖到底是妖,沒有大是大非觀。區區漠河,竟膽大包天,私藏魔物,死不足惜。”

 “沒有實力,還敢自封為王!”女仙撫摸著手中的白綾,“連天歡聖女的錦霧綾百招都接不住,枉這老妖怪修煉了數千年。”

 蘇蘇放下蚌殼,她木然地聽著這些熟悉的聲音,也不問他們為什麽,縱身跳入漠河之中。

 女仙嫌惡地說:“這麽髒的水,她也敢跳,不愧是這種地方出來的。”

 另一個道:“我們需要抓她嗎?聖女沒有交代過是否抓她?”

 “抓住吧,好不容易聖女找到了真君,總不能讓她搗亂。”

 她們說著,卻不願自己下去,讓仙兵下漠河找人。

 蘇蘇走在漠河河底,水波漾漾,她明白,漠河從此漲不漲水,都沒什麽關系了。

 河王宮被毀,東西東倒西歪,她的宮殿坍塌,父王最喜歡的明珠,碎成幾片。

 她咳出一口血,木然向前,在自己宮殿廢墟下挖掘,挖出一顆漂亮的白色珍珠。

 她手指拂過,珍珠把河王宮被毀,父王被殺之前的景象,盡數呈現在眼前。

 景象如流光,看完,她閉上眼。

 河裡的生靈,在河中大多不會流淚,分不清眼尾泛著磷光的,是淚水還是河水。

 神魔大戰中,眾神犧牲,剩余仙人開始抓捕剩余的妖魔。

 上清仙境也參與這次抓捕,他們來到漠河,見水汽渾濁,妖氣彌散,便開始捉河中精怪。

 蚌王怒而阻止。

 仙兵們十分猶豫:“漠河到底是桑酒仙妃的家,還是去問問聖女,該如何處理。”

 然而天歡只派了兩個拿著她法器的女仙過來。

 她們傳達聖女的話:“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蚌王包庇妖孽,絕不姑息。”

 蘇蘇撿起珍珠,她想,她第一次這麽恨一個人。

 天歡她哪怕再問問,再問問也好。

 再問問她便知道,這肮髒的漠河、衝天的妖氣,全都是拜她和冥夜所賜。

 哥哥說得沒錯,自己就不該在百年前,救下這兩個人。

 她從來沒有恨過冥夜,他喜歡天歡,她不怪他。他冷落她百年、他三年不曾記起她,竹林不告而別,從來都不是她恨他的理由。

 然而今日,她恍惚想起十年前的夏天,她聽見蝴蝶小妖們羨慕地說——

 “冥夜真君用世上最美的雲錦和薄霧,為聖女做了本命法器,可庇佑她邪魔不侵。多余的雲錦,還為她做成了錦霧綾。”

 他為天歡做了世上最好看的靈器。

 那靈器,後來穿透了她最在意的人的身軀。

 她在漠河撿到他,在漠河中愛上他,可是也在今日的漠河,開始恨天歡,連同恨他。

 十年的守護,像個笑話。

 無數河蚌死去,它們軀體中珍珠爆出,河底到處都是染血的珍珠。

 蘇蘇一粒粒撿起。

 她要去殺了天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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