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種精準判斷,夏明晰的嘴巴張得合不攏。
曲明先反應了過來,問蘇回道:“警方最近查得緊,凶手會不會停手?”
蘇回搖頭:“連環殺手會有自己的犯案周期,在上次犯案到下次犯案之間,間隔的時間可以分為冷卻期和幻想強化期,在那之後,就是再次殺戮。目前凶手的行為已經隨著案件的不斷深入出現加速和升級。他已經沉浸其中,這個時候,他是不會停下來的。”
曲明皺眉繼續問:“那他……有沒有可能會改變行凶的模式和選擇被害人的方向?”
蘇回開口回答:“警方追查的緊的話,他可能會更改行凶模式,也有可能從有組織狀態變成無組織狀態,不過被害人的篩選方式應該不會變。他會把新的犯案當作一次挑戰,他會享受這種刺激,如果可以成功,他就能夠從中獲得加倍的滿足和快感。”
如果說剛才那幾名組員還只是佩服而已,現在他們完完全全被這套理論震懾住了。
除了曲明還有點遲疑,其他的幾人都已默不作聲。
“喬澤,等下聯系一下這五家咖啡店,然後讓刑警隊派人過去盯梢。”陸俊遲安排道,“從綁架失蹤,再到被害人被殺害,中間至少有三天左右的時間。所以我們盡量在下一個受害者出現之前,進行防范,如果真的出現了新的受害人,就要抓緊時間進行營救。”
蘇回低著頭咳了幾聲,眼角帶了一絲紅,襯得那顆淚痣越發明顯,他的眉頭微蹙,還有些擔心道:“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陸俊遲起身給他倒了一杯溫水,遞了過去,然後轉身問:“大家還有什麽問題?”
夏明晰為自己之前的私心慚愧,她淚眼婆娑地問:“蘇老師,你什麽時候能入職啊,我們需要你……”
蘇回一愣:“什麽,入職?”
夏明晰有些驚訝:“那個……蘇老師,你不是來給我們當顧問的?”
蘇回有點尷尬,求救似的看向陸俊遲:“我就是來幫個忙……”
看夏明晰那個傻丫頭直接問了出來,幾位組員瞬間石化,他們之前還憂心忡忡的,結果人家好像對顧問的身份根本沒看上,曲明更是直接低了頭。
夏明晰反應迅速,豁出去臉皮不要,立志要去抱住蘇老師的大腿:“可是我們隊裡還缺個顧問呢,蘇老師,你可不能見死不救……”
“我……”蘇回還想說點什麽。
陸俊遲生怕他一口回絕了,急忙道:“這些問題我們以後再聊,先抓緊時間把案子破了。”
他稍作安排,就送蘇回下樓,陸俊遲主動道:“蘇老師我送你回去吧,你是要去學校還是回家?”
蘇回搖搖頭語氣堅決地回絕道:“不用了,你工作挺忙的,還是找到屠夫比較重要。正常情況下我打出租還是挺熟練的,以後有事情再麻煩你。”
蘇回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又回轉身問陸俊遲:“陸隊長,我也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我最近遇到了一件事,只能從一個人那裡獲得信息,可是對方並不配合。你們重案組如果查案遇到了這種情況,一般會怎麽處理?”
他對那些犯罪分子十分了解和熟悉,可是遇到那些受害人,卻是怎麽也無法看透對方所想。他忽然想到,這方面陸俊遲應該更有經驗。
陸俊遲問:“是受害人嗎?”
蘇回想了想:“算是潛在受害人。”他判斷,陶莉只是有心靈創傷,未必受到了嚴重的實際傷害。
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不算是正式的問詢,只是想讓對方盡量配合。”
陸俊遲聽出來不能用強製的手段,估計會有點難辦,他略一思考道:“如果想要這樣的人開口,一定要注意詢問的環境還有語氣,盡量不要到對方的家裡去,那樣會讓他覺得侵入了他的私人領地,也就更不願意開口了。”
蘇回聽了這話,頓時意識到自己上次太過冒然了。
陸俊遲繼續說:“如果是非正式的調查,你可以考慮對方的感受,選擇他覺得熟悉又舒適安全的地方,比如人多的公共場合,會讓他們增加安全感。”
蘇回感覺自己問對了人,繼續請教:“那麽提問題的時候呢?還需要注意什麽?”
陸俊遲道:“不是要挾,也不要懇求,這兩種方式你都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你可以試圖了解你面前的人。”
蘇回心中一動,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用手托住了下巴:“就像是了解凶手一樣了解她?”
陸俊遲點頭耐心解讀:“只要是個人,一定有他的情感點,他有喜愛的事情,他有在乎的事情,他有軟肋,他有關注的人。從那些相關聯的事情上入手,會讓交流變得簡單。還有,讓他回憶起過去的事情,對於對方而言是一種二次傷害。你要不斷地鼓勵他,安撫他,給他一點時間,不要逼得太緊了,到他想要開口的時候,就會告訴你了。”
蘇回凝神思考了片刻,眼睫一眨道:“謝謝你,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等他轉過身去,陸俊遲望著蘇回的背影。
在蘇回的身上,陸俊遲發現他對那些犯罪之人天生敏銳,他可以輕易洞穿那些魔鬼的心思。可同時,蘇回又帶給他一種不通人情世故,不屑世事的感覺。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
陸俊遲覺得,眼前的人應該不會是詩人。
那麽他,會是誰呢。
難道是月光嗎?
陸俊遲目送著蘇回走出了總局的大門穿過了馬路,這才折返身來,現在案子已經到了關鍵的時候,蘇回已經幫他們完成了推理的部分,他們必須爭分奪秒,找到屠夫。
陸俊遲剛剛走回到重案組的辦公室門口,就聽到桌子上的電話在響。
喬澤走過去接起電話:“喂……”然後他的臉色就變了,“什麽?新的失蹤人員?你們的位置是?”
他掩住聽筒,回身對陸俊遲道:“妙德咖啡,興旺街76號,今早有個名叫寧珂的服務員沒有來上班,剛才店長去她家裡尋找沒有找到,這才報警。”
曲明回身看了看蘇回留在的地圖上的標識,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服口服道:“艸,那位蘇老師真的是神了!”
這正是蘇回之前所說的五家咖啡店之中的一家,只可惜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布局,凶手就已經再次出手……
印證來得太快,整個重案組都頓時緊張了起來。
從總局出來,蘇回並沒有急著打車回家,而是在旁邊選擇了一家快餐店,他把陸俊遲說的幾點細想了一遍。
他必須再去找一次陶莉,上次的見面太倉促了。
可是他要去哪裡見陶莉呢?
他是可以去找譚局,查陶莉的相關資料,工作單位,手機號,甚至要求她來配合。但是那樣的話,感覺不光要麻煩譚局,還需要進一步侵入了陶莉的隱私,也許她就更不會開口了。
蘇回開始努力回想,自己在陶莉家門口時看到的所有一切。
他自從受傷以後,視力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特別是左眼,一切東西都是模糊不清的,像是罩了一層濃濃的霧,可是離近了以後,全神貫注還是可以看清的。這是視覺神經受損,連戴眼鏡也沒有辦法。
蘇回在那些凌亂的記憶裡翻找著,然後想起來,陶莉的家不大,從門口望進去,可以看到裡面的桌子,桌子上擺放了一些書,看開本和厚度像是精裝的詩集,顯然她時至今日還保留著經常看書的習慣。
陶莉的身上穿了一件體恤,上面是有字的,像是企業的文化衫……
蘇回集中精力,回憶著上面的字,好像是華新投資……
陶莉這樣的家庭環境,並不會是其中的客戶,很大的概率是公司發的宣傳品。
蘇回在網絡上搜索,查找出來兩家名字裡有華新和投資谘詢有關的公司。
他考慮了一下,選擇了離陶莉家較近的一家,搜了一下公司的官網,很快在投資顧問名單之中發現了陶莉的名字。
隨後蘇回又用地圖查了一下公司附近的環境,做了一下陶莉回家的路線模擬。
會面的地點很快確認了,然後他需要制定個計劃,蘇回想起了之前陸俊遲對他的建議。
像了解那些罪犯一樣,去了解那些普通人……
蘇回苦笑了一下,這些常人習以為常的事情,在他這裡,卻有點難。自從受傷以後,那些情感,情緒,普通人的生活,都變成了他的盲區。
但是眼下,他必須說服陶莉。
只有說服了她,他才能夠了解宋融江的全部。
周末的晚上六點十分,好時光書吧裡,下了班的白領逐漸匯聚了過來,這一處書吧不小,正好在一片寫字樓的旁邊,陶莉下班以後,經常會來看看有沒有什麽新書。
此時,她正站在一處國外名著的架子前看得專注,就發現有人走了過來。
陶莉側了一下頭,看到身邊站了一個男人,她正想躲過,卻覺得男人有些眼熟……那是幾天以前出現在她家門外的人。
蘇回看到陶莉的動作停住了,知道她應該是認出了他,他在旁邊小聲說:“陶小姐……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和我聊一聊。”
“你……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裡?”陶莉的眉頭皺了起來,警戒道,“你跟蹤我?!”
“並不是,我之前看到過你身上穿的文化衫,所以知道你是在投資公司工作。我也是推測,你那麽喜歡書,可能會來你公司附近的書店,我並不知道你會在什麽時候來,老實說,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三天。”蘇回給這裡的老板看過陶莉公司官網上的照片,確認陶莉經常光顧這裡。
他看不清楚,這幾天一到傍晚他就來這裡坐著,努力去辨認每一個進來的年輕女人,觀察她們是不是陶莉,到最後他終於等到了她。
蘇回說到這裡又試著問:“我們能坐下來聊一下嗎?我並不會佔用你很多的時間。”
陶莉緊繃著的神經這才稍微放松,但她還是冷冷地回絕:“關於宋融江的事情,我沒有什麽好說的,那是我過去的一場噩夢,我並不想再提起這個男人……”
說完了這一句話,陶莉沒有再多的解釋,轉頭往書店外面走。
蘇回拄著權杖鍥而不舍地追了出來。
陶莉剛走到了書店的外面,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作為一個母親,我求求你們這些好心人,幫我找找我的薇薇……我好想再聽她叫我一聲媽媽……薇薇失蹤已經一百天了……我想,哪怕只是找到她的屍骨,能夠把她好好安葬都好……”
視頻裡的聲音撕心裂肺,陶莉疾行的腳步一下子頓住了,她聽到過這個聲音,那是裴薇薇的母親,之前在微博熱搜上掛了很久。
她那時候無意間點開了這個視頻,只聽了一半就難受得匆匆關閉。
不光是因為她曾經認識宋融江,更多是因為她也是一個女人,也是一位母親。
而現在,這位叫做蘇回的人,把這段錄音完整放給了她,讓她無處可藏,無處可逃。
陶莉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好像都被鐵絲線纏在了一起。
她無法想象,如果當年出事的是自己,那麽自己的母親會是如何心情。
她更加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如果是自己的女兒遇到壞人失蹤了,她會多麽的傷心,多麽的無助。
那段她一直不想去觸碰的記憶忽然從腦海深處被翻騰了出來,像是潮水一般把她淹沒了。
陶莉忽然覺得,有淚水匯聚在了眼角,而且有些不受她的控制,她好像被施展了定身咒,再也邁不出腳步,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晚上六點多的城市一角,天色雖然還沒全黑,但是已經開始昏暗,她和蘇回兩個人相隔三米站在路邊。
路上不斷有人流和他們擦身而過,這樣的環境讓陶莉不再那麽排斥蘇回。
蘇回知道,事到如今,陶莉終於肯聽他說話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壓低聲音開口:“我已經去過白虎山監獄,和宋融江聊過兩次了,我判斷,應該就是宋融江殺害的裴薇薇。但是他一直沒有承認,警方也沒有找到相關的證據。我能夠從和宋融江的對話裡,推斷到你曾經和他之間發生過一些事……我希望能夠和你聊一下,借此能夠更加了解宋融江,也許,能夠讓他承認這一樁罪行。”
蘇回完全和陶莉坦誠了他此行的目的。
陶莉低頭不語,蘇回就繼續說:“我做這件事之前,就看到了一種言論,宋融江因為殺死了兩個女人,已經被判處了死刑,能不能證明裴薇薇是他所殺,能不能找到她的屍骨並不重要。因為就算是找到了裴薇薇,也不能給宋融江更多的懲罰。”
他說到這裡低下了頭:“但是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對於裴薇薇的家人,對於她的朋友,甚至對於這個社會,對於我們這些普通人,能否找到裴薇薇,能否因此給宋融江定罪,意義和結果是完全不一樣的。”
陶莉終於開口,她的聲音有點啞:“這是你的工作嗎?”
蘇回實話實說:“不完全是,雖然我有警務身份,但是我更多的是受人所托,我想給這件事找個答案。現在並不是警方辦案的流程,因此,你是有權利拒絕我的。如果你做了決斷,你可以現在離開,我再也不會試圖去找你。”
陶莉聽了蘇回的話,反而猶豫了,夜風吹起她的頭髮。
剛才裴薇薇母親的那些話,像是在她的心口留了一根刺,實時在扎疼心臟。
她是可以轉身離開,可是……萬一呢……
宋融江死了以後,她是解脫了,可是那樣,是不是意味著裴薇薇的失蹤也就會變成永遠的謎題?
她低頭,肩膀微顫,給自己解釋:“我不想回憶起宋融江,因為,我曾經把他當作朋友,可是他卻曾經試圖,對我做一些不好的事……”
蘇回點了點頭,按照之前陸俊遲教給他的方法,試著安慰她:“我知道的,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是安全的。”
陶莉鼓起勇氣,抬起頭問蘇回,她的眼睛裡閃著細碎的淚光:“如果我和你聊了,你是否能夠找到……那個女學生?”
蘇回的手握緊了他手中的權杖,清秀的眉宇之間滿是堅定:“我會盡全力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