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都, 晚上九點多,這是一個平靜而普通的夜晚,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
街道旁的路燈逐一亮起, 配著街邊五顏六色的霓虹, 勾勒出一片美麗的城市夜景。
華都的秋天很短, 似乎過不了多久,就會入冬。
一輛載著客的公交車,緩緩駛離了站台。這是一個大站,乘客們下去了不少人, 人多擁擠的狀況瞬間緩解,爭吵與不快也都煙消雲散。
車上一下子空了很多, 人人有座位不說, 還空了好幾個,只能坐滿半個車。
夜間的公交,司機開了燈, 整個車廂裡都是橙黃色的暖光,車開得很快很穩,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有些歸家心切。
忽然有個中年人發出了一聲疑問:“唉?這個包是誰的?”
他是在他旁邊的座位下發現這個包的,包是黑色的, 在昏暗的晚上, 不仔細看根本就發現不了,中年人把這個包拎了起來,摸起來有點重量。
空蕩蕩的汽車內,原本就已經沒有幾個人,其他人聽了這話,都沒有做聲。
中年人有些奇怪地拎著包往前走, 和司機說:“師傅,有人把包落在車上了。”
司機還在開著車,也幫著吆喝了兩聲:“誰的包?”
沒有人回答。
司機又問那個中年男人:“你剛才有看到這個包是誰留在那裡的嗎?”
中年男人說:“沒有啊,沒注意,我也剛上來不久。”
司機又問:“有人看到是誰放下的包嗎?”
沒有人應聲,其他的客人開始議論了起來:“萬一是貴重物品怎麽辦?看起來是是個很新的包啊。”
“回頭會過來拿吧?給他放總站?”
“這麽大個包,怎麽會忘記?不會是故意放在這裡了吧!”
“這汽車上,丟什麽的沒有啊,司機都見怪不怪了。”
“唉,這包裡好像有什麽聲音。”有個坐的很近的女孩子忽然說。
車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默不作聲了。
果然從那個包裡傳來了一種古怪的聲音,那是輕輕地一聲滴響,像是電子鬧鍾的提示音。
有位阿姨道:“還是檢查一下吧,別是什麽不好的東西……”
聽了這一句話,車上人的臉色就變了,那中年男人呲啦一聲把包的拉鏈拉開了。
包裡面有一個方形的鐵匣子,上面閃動著紅色的數字……
又是一個夢,蘇回可以清晰分辨出來自己是在夢中,可是那夢裡的一切那麽真切,就像是真實發生過一般。
蘇回一時有點說不清楚,這究竟是夢,還是腦子裡忽然浮現出的記憶。
最近好像這種情況越發頻繁了起來。
他時常會做夢,蘇醒以後又想不起來很多夢裡的細節。
“……我知道了,媽,我周末會回去的,啊,我說了我已經交了朋友了,你就不用給我張羅相親了。”
“什麽?帶回家裡讓你們看看?這有點太快了吧,總得考慮對方的感受不是?”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的聲音,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她長得怎樣?脾氣好不好?”
夢裡的蘇回隨口應著,然後說:“媽,你要相信你兒子的眼光,長得好看,賢惠,特別溫柔,嗯,除了丁克不想生孩子,沒什麽毛病……”
媽媽對這一點不太滿意,可是聽他不介意,不好說什麽,隻留了個活話:“這個……你們還是再商量考慮一下吧。沒有孩子,會寂寞的。”
蘇回勸她:“其實想要體會養成快感的話,養隻貓不是更好嗎?”
媽媽哼了一聲:“可不是嘛,我當年要是養了隻貓,可不會這麽伶牙俐齒地懟我呢。”
蘇回忙去哄她:“媽,我最近給你淘了一套紫砂的茶具,準備下次帶回去呢。”
聽了這話,自家老母馬上喜笑顏開,還說讓他拍照來看看。
蘇回酸酸地問:“貓會嗎?”
媽媽握手言和:“好啦好啦,不是你先提的貓嗎?你將來就知道了,做父母的只要子女平安喜樂,其他的都往後排。我和你爸還不是怕你平時太過懶散,怕你照顧不好自己嗎?你再找個差不多的,再養隻貓,一家老小對著挨餓嗎?”
那邊媽媽又嘮叨了一些什麽,蘇回掛了電話,順著三號樓的走廊往裡走,來到了拐角處,看到一般無人的自動販賣機前蹲了一個穿著工裝的人。
蘇回:“……”
工人:“……”
蘇回問那工人:“你有沒有在裡面看到一些其他的東西?”
工人愣了一下:“你是說這個吧……”說著話遞過來一個餐盒,“我還說呢,這機器裡飲料幾乎都是滿的,結果出貨口卻有份便當。我剛才還在想,我們這自動販售機居然這麽智能。”
蘇回笑了,心想,只是你今天遇到了,偶爾這裡面還會吐雨傘,玫瑰花,零食以及小禮物……
他走上樓去,把便當盒收在抽屜裡,然後從裡面取出了一條熒光紙。
那一包熒光紙,這已經是最後一根了。
蘇回熟練而迅速地疊成了一個星星,放在了便當盒旁。
手機滴的一響:“今天給你帶了雞湯,收到了嗎?”
蘇回的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來:“我要是再晚五分鍾,估計就被維修自動販售機的順走了。”
對方過了一會回:“對不起,我下次注意。”
“又不怪你,你上高鐵了嗎?”蘇回記得,之前他好像就說了,今天要出差,也因此放進去的早了一些。
“還好,挺順利的,羅隊和我一起,你要記得按時吃飯。”
這次出差可能要半個月的時間,蘇回又說:“這次的星星和下次的餐盒一起給你。”
“我已經有九十九顆星星了,如果加上這一顆,正好可以湊個整。”
蘇回猶豫了片刻打字道:“那等你回來我們見面吧,我可以親手把最後一顆星星給你。”
立時的,對方回了個:“好!”
蘇回打開了電腦,輸入密碼登陸系統以後,跳出了一份待查收文件。
又是細沙……
他打開了文檔,裡面是最新的一起爆炸案,兩人死亡,兩人受傷,這已經是細沙爆炸案的第八位受害人了。
連續數月,犯案十幾起,這個神秘的細沙,簡直是陰魂不散。
蘇回皺了眉頭,他進行過那麽多次的犯罪側寫,唯有這個案子,總是會出乎他的預料。
最初細沙這個名字源自於爆炸案現場發現的一些沙粒,這種爆炸物是自製的,裡面用沙層隔絕,隨後爆炸時,現場就會留下一些彩色的細小沙粒,細沙這個外號因此得名。
讓蘇回沒有想到的是,就是這麽一位用著自製炸彈的炸彈客,卻在迅速變化著,他似乎對警方使盡了渾身解數,讓人猜不透他的行為邏輯。
唯一不變的是犯罪時間——十天,每隔十天,城市裡就會出現一枚炸彈。
除了順利拆除的第八枚,其他的幾枚都是爆炸了的,有人受傷,也有人死亡。
這一枚在鬧市,下一枚在荒地,下下枚放在了陵園裡,再後來被放在了學校門口……
警方非常被動,跟著凶手到處跑著,到處尋找,卻始終沒有抓到這個神秘的凶手。
細沙的犯罪模式在不斷變化著,他不符合犯罪心理學之中的常理,他沒有既定的目標,沒有完整的邏輯鏈條,像是個無法預測的變數,像是城市裡出現的一個bug。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蘇回深吸了一口氣,開始詳細看那些照片。
一定是有些規律的,他必須從這些錯綜複雜的資料之中找到其中的邏輯,這樣才能夠預防下一次的災難發生。
他正在看著,電腦忽然滴的一響。
蘇回抬起頭,看到那是一個陌生的帳戶,而且是從內部發過來的,他卻看不清對方的帳號。
“詩人。”
對方直接打了他的名字。
蘇回皺眉,回了個“?”
對方彈出了一句話:“你抓不住我。”
那一瞬間,蘇回感覺好像有一個人影襲來,還不等他看清那個人的臉,就有一把刀插入了他的身體。
冰冷的利刃仿佛凍住了血肉,隨後向下緩緩滑動切割著內髒,劇痛瞬間通過神經。
冷汗順著額頭冒出,戰栗席卷全身。
他痛苦地掙扎著,想要發出預警,可是喉嚨似乎被人扼住了,只能發出痛苦的低吟。
“蘇回,蘇回!”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做噩夢了嗎?”
蘇回終於從那個夢裡掙扎而出,他坐起身,一把拉開了眼罩,像是一個窒息的人忽然能夠自由呼吸,他大口大口地貪婪呼吸著空氣,然後連聲咳著。
蘇回不自覺地捂住腹部,那裡自然沒有一把凶器,兩年前的傷口也早就已經愈合。可是剛才的那種感覺太過真切了。
他額前的頭髮卻已經被冷汗浸濕,混亂之中,蘇回好像看到了一些殘影,但是怎麽也想不起來具體的細節。那個夢像是化為了片片的碎片,讓他無法去仔細追尋其中的邏輯。
然後他記起,那是他給母親的最後一個電話,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機會見過她,他沒能送出那一套紫砂壺。
他忽然覺得胸口發痛,十指緊緊抓住眼前的被褥。
蘇回有長久的時間對周圍的一切是無感的,可是隨著最近他一點一點被拉回了人間,那些一直被包裹著的情緒忽然湧出。
他感覺有片刻自己被那些悲傷淹沒了,從指端到身體不可抑止地發抖。
陸俊遲坐在他的床邊,輕輕捋著他的後背,等他逐漸從慌亂裡面緩過來,擦去了眼角的淚水,眼神回復了清明。
他遞給他一杯溫水,蘇回接過來喝了兩口,他又坐了一會,才覺得好了一些,啞著嗓子問:“幾點了?”
陸俊遲翻了一下手機:“七點。”這比平時蘇回的起床時間早了一些。
蘇回一起床就發現陸俊遲早就準備好了早點。
今天的早餐有點特殊,是從便利店買的口袋麵包片,裡面填充的是滿滿的蛋黃加了沙拉醬。
這是陸俊遲早上跑步過去買的。
蘇回一眼就看到桌子上盤子裡的口袋麵包,拿起來咬了一口。
陸俊遲在一旁問:“喜歡嗎?”
蘇回眯起了眼睛道:“嗯,很好吃,我挺喜歡吃這種蛋黃醬的。”
蛋黃醬配上雞蛋黃的鮮香感,細膩的口感,吃起來滿滿的記憶裡的味道,搬家到華警這邊以後,附近的便利店都很遠,他好像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個了。
美味的東西緩解了噩夢留下的影響,他逐漸感覺自己好受了很多。
陸俊遲還記得這是詩人過去很喜歡吃的早點。
他今天故意去買了這個,就是想要印證一下。
人的行為是容易發生轉變的,這些生活之中的小的習慣和喜好卻是很難改變的。
陸俊遲的目光看向蘇回,希望在他的表情之中看出一些什麽。
蘇回的臉白的像是上好的玉石,他低頭吃著沙拉蛋黃包,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他的外表之中有一種脆弱感,像是觸碰就會碎的瓷器,可是眉宇裡又有種堅韌隱忍。
有瞬間,陸俊遲覺得,蘇回的靈魂和能力,似乎是被封印住了,封印在這看起來病弱的軀體裡,被凡世所拖累。
他見過他全力以赴的時候,所有的難題在他的面前似乎都可以迎刃而解,那時候的他是多麽的光芒四射,令人著迷。
蘇回被陸俊遲看著,以為是自己的嘴角沾了東西,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發現沒有什麽,就又拿起了第二個。
表情變化也沒有看出什麽端倪,陸俊遲只是看出來蘇回是真的喜歡吃這東西,他把盤子向蘇回推了推,轉頭吃著其他早點。
他裝作不經意般問蘇回:“之前在黃醫生那邊,他問到你的舊傷,那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蘇回道:“兩年以前了吧,是一次意外。”
陸俊遲問:“具體的情況是……”
蘇回的動作一頓,看樣子是不想提,他說得輕描淡寫:“反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第二個蛋黃包吃完,蘇回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之後拿起了第三個……
海明威似乎是聞到了味道,大著膽子跳到桌子上來,喵喵叫著。
蘇回躲了一下,認真和它講著道理:“小貓咪不能吃這個。”
他把最後一口麵包塞進嘴巴裡,伸出了另一隻手,溫柔地揉了揉貓貓的頭。
海明威感覺自己被主人搶了食,有點不甘心,發出了喵喵的叫聲。
話題很快扯遠,第一次小心翼翼的試探並沒有得到什麽明確線索。
準備出發時,蘇回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個小盒子,拿起來看了下。“應該是新的拚圖到了。”
現在沒有時間拆開,看來只能回頭再開了。
陸俊遲隨口問著:“這個盒子看起來不大。”最近他已經習慣了蘇回偶爾會海淘買一些複雜的拚圖,可是這盒拚圖看起來太小了。
蘇回道:“這是Jigsaw Puzzle 29,一共只有29片,難度十級。”
陸俊遲:“拚圖的難度一共多少級?”
“十級。”蘇回一邊穿鞋一邊道,“不過我並不覺得會名副其實。大的拚圖拚的是規律還有細致和耐心,小的拚圖,主要考驗的是解題思路。”
今天是月初,譚局和幾位刑偵隊的隊長一起召開例會。
老局長喝著保溫杯裡的枸杞水,聽完了各組的匯報。
陸俊遲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譚局的眉宇之中似是停了一片陰雲。
果然,會議之後,譚局開口道:“昨天四分局那邊接到了一起報警,有人在公交上放置了一枚定時炸彈,幸好發現及時,特警那邊讓人參與了排爆,根據當量計算,如果炸彈引爆,可能車上很多人都會遭遇不測。”
這件事情刑偵隊這邊還沒有收到詳細的匯報,這時候聽說了,都面面相覷。
華都已經有將近兩年沒有出現炸彈客了,不知道這差事會落在誰的頭上。
城市裡的爆炸案不多,但是每隔幾年都會發生。
大部分的炸彈是簡單的,普通的,甚至是土質的,有一些是從煙花場拿來的材料,還有一些就化學品流出。
這一類的案子還算是比較常規,也比較好處理。
而這種定時的……高端的,則意味著凶手有著一定的專業技能,也會有意識地進行躲避,掩藏身份。
相關的案件不像是普通的刑事案件,有諸多線索可以排查,爆炸案是少有指紋,痕跡留下來的,爆炸以後的現場更是混亂。
這種案件不可控制,傷亡也會比一般的案件嚴重。
有時候甚至會威脅警員的生命。
別的不說,兩年以前的細沙案,那就是華都警界的噩夢。
今年又有這東西冒了出來,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有的人一直低著頭,看樣子是怕接到這個案子。
陸俊遲聽到這裡,抬頭看向譚局。
如果這案子是和細沙案有關的,他有些想要主動接下來。
譚局卻躲開了他的目光,抬頭道:“邢雲海,你以五隊為基礎,成立專案組吧。這次一定要注意安全,和特警排爆隊合作。”
邢雲海低頭道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