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十點開始, 窗外就開始電閃雷鳴,這注定是城市裡一個不太平靜的夜晚。
陸俊遲坐在桌前,整理著白天查找出來的資料。
到現在, 這些意外殺人案終於形成了閉環, 除了最初殺害柳夢瑩母親莊雪依的凶手還沒有找到, 他們逐漸鎖定了其他幾個案件的嫌疑人。
下一步,如果有了口供,他們就可以進行突破。
他們終於從那些錯綜複雜的案子裡發現了玄機,雖然案件的構成和他們想象之中不同, 但是數名受害人,隱藏起來的凶手……
這也絕對是華都近些年來的一起大案了。
接下來順藤摸瓜, 總是可以找到幕後之人。
案子查到了這裡, 陸俊遲終於松了一口氣。
他扭過頭去,看著坐在沙發上的蘇回,蘇回的懷裡抱著亞裡士多德, 手指插在它松軟的毛裡,時不時撫摸一下,亞裡士多德舒服地眯縫著眼睛,蘇回則是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幅拚圖。
從這個角度看去,蘇回的脖頸纖細, 皮膚素白, 下巴低垂下來,看起來乖巧乾淨,卻又冷清到了極致。
蘇回拚上了兩塊拚圖,不自覺地咳了幾聲,陸俊遲馬上緊張了起來,轉頭問他:“你藥吃了嗎?”
蘇回回答他:“吃過了。”
不過他自己深知, 那些藥只是治標不治本。下雨天他的胸口會更悶一些,像是身體裡被壓了一塊石頭。
陸俊遲起身給自己衝了杯速溶的咖啡,順便熱了一杯牛奶遞給蘇回,他問他:“你好像很喜歡玩拚圖。”
蘇回低著頭,依然看著手中的碎片:“我在試圖把拚圖進行還原。”
拚圖是楊雨晴建議他進行的,每當完成一幅拚圖,他就覺得,好像自己的世界又變得完整了一些。
陸俊遲看了一下,蘇回在拚的拚圖和常見的完全不同,每一塊拚圖非常小,形狀又差不多,上面沒有畫面,都是一片白色。
他忍不住好奇問:“你這次拚的是什麽拚圖?”
他見過很多拚圖,名畫的,卡通的,上次還在這裡見識到了那個月亮的大型拚圖,但是唯獨沒有見過這一種。
堆在一起的散落拚圖就像是在桌面上下了一場雪。燈光照射在上面,反射著光,把蘇回清俊的面容映得更白。
蘇回拿起一小塊白色試了試,拚接在了一起,那些白色面積又延展了一分。
“這是純白地獄。”
陸俊遲第一次聽說,地獄還有白色這麽一說,看上去是一片美好,其實卻是無比殘酷的光景。
光聽名字就可以讓人知道,這個拚圖有多麽的難。
如果是耐性不好的,會被它折磨到抓狂,甚至瘋狂。
陸俊遲問:“你為什麽要買這個啊?”
蘇回說:“因為它足夠難。”
其他的拚圖他也拚過,總是很快就能夠拚出來,他想要難度大一點的,慢慢地拚湊而出,就像是拾起他紛亂的記憶。
純白地獄他買的是1000片的那一種,從這個案子開始,每天拚一點,已經斷斷續續拚了一個星期。現在只剩了八分之一大小。
他會努力在腦子裡記下每一片的形狀,然後耐心反覆嘗試。
在蘇回的眼中,這複雜的白色拚圖像是有生命和靈魂一般。
陸俊遲更好奇了:“沒有顏色,沒有圖案,你是靠什麽來分辨?單獨靠形狀?”
可是在他看來,那每一片的形狀也都是差不多,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別。
蘇回說:“有區別的,這裡面一共有七種基本的形狀,每一片又各有不同。”
陸俊遲又問道:“這萬一拚錯了一塊,豈不是就要從頭再來?”
蘇回的手依然不停:“無論怎麽拚,每個位置上對的那一片拚圖,只有一片。它是獨一無二的。也許在拚接之前,你不知道它在哪裡,但是一旦放上,你就會知道,那就是它的位置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就好像那些案件的事實一樣,看起來有無數種的可能,可是其實,真實發生過的過去,只有那一種。”
說到這裡,蘇回想起了眼前的案子。
在拚著每一片拚圖的時候他的腦子沒有閑著,也在思考著這個案子。
整個案件到了現在,感覺很快就要水落石出,蘇回卻有點迷茫,他還有一些問題沒有想明白,事情裡面還透著一種古怪。
他感覺,一切可能沒有表面上看上去那麽簡單……
陸俊遲聽了蘇回的話,他的心裡也浮起了一絲微妙的感覺:“每個案子只有一種真相掩藏其中。有人也和我說過類似的話。”
蘇回道:“是嗎,那他一定很優秀。”
陸俊遲岔開了話題,提醒他:“你的牛奶快涼了。”
蘇回這才停下動作,拿起杯子來喝了一口,現在不涼不熱,溫度正好。
陸俊遲默不作聲地望著蘇回,相處越久,陸俊遲就對蘇回越發了解,他不說話時像是一座不可靠近的冰山,有一種孤寂之感。
平時生活的時候,像是一杯沒摻東西的溫水,懶懶的,散漫的,隨遇而安著。
可是一旦他投入了工作,分析起那些案件,面對那些罪惡之時,他整個人都會鋒芒畢露,鮮豔奪目,就像是一把銳利的劍,折射出劍光,讓人移不開目光。
那時候的他,總是讓他想起小舅舅,還有那個人……
窗外打了一個響雷,打斷了陸俊遲的回憶,他轉頭看著陽台:“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蘇回嗯了一聲:“天氣預報說,今晚到明天早上都有雨。”他想起了什麽,“你的那把傘挺好用的,是哪裡買的?”
上次下雨的時候,陸俊遲去接過他,那時候給他打過短暫的傘,陸俊遲拿的傘是墨藍色的,骨架是暗銀色的金屬,質量很好。
他記得那個傘的傘冠很大,很結實,拿起來卻非常輕便,在雨中時,那樣的一把傘,給了他一種很奇妙的安全感。
陸俊遲起身去拿了兩把傘,一把放在了自己的包裡,另外一把放在了桌子上:“你如果喜歡,我可以把這一把送給你。”
蘇回眯起了眼睛抬頭問:“你有兩把一樣的傘?”
陸俊遲看了看手裡的傘:“是啊,一把是我媽媽出國以後帶給我的,一把是我找代購買的。”
蘇回有些奇怪:“為什麽要買兩把?”
陸俊遲看著桌子上的傘,聽著窗外的雨聲,目光不自覺柔和下來:“我過去有個同事,總是會忘記帶傘。有一次我聽說他沒帶傘把我的傘借給他了,我本來算著隊長外勤回來可以借傘,卻正好趕上要去辦個急事,就冒雨去了。同事知道了以後,特別歉意。我怕他不敢再借我的傘了。就會每次都會多帶一把傘,好把多余的借給他。”
蘇回拿著拚圖道:“那你這個同事記性夠差的,為什麽自己不記得帶傘非要和你借?”
陸俊遲說:“其實我是想送給他的,但是我又怕送了以後,他越發不記得帶傘。”他停了片刻又補充說,“而且這樣每到下雨,他就會找我說話,天晴了會找我還傘。”
“你喜歡她?”蘇回說得心不在焉,他拿著一塊拚圖怎麽也找不到位置,緊緊盯著拚圖皺了眉,“你要是送給我了,萬一同事再和你借傘……”
陸俊遲頓了一下,看向他:“現在,已經不需要了……那個人,已經不在這邊了。”
“那謝謝。”蘇回的手落了下去,又有一塊拚圖被拚合了。
窗外的雨沙沙的,和陸俊遲好聽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蘇回有一個瞬間,感覺自己腦海裡的那些記憶的碎片,好像在陸俊遲的聲音裡逐漸拚接在了一起。
在過去的某個時候,他好像就是打著一把這樣的傘,站在華都市局的三號樓門口。
他記得那時候雨很大,打在傘上沙沙地響著,他把傘沿壓得很低,擋著自己的臉,冷漠而小心地拉開和其他人之間的距離。
傘是借來的,他只是隨口問了一句,對方就慷慨地給他了。
他還問了一句,那你有傘嗎?
對方說,你別擔心我,我同事這裡有,等下我和他一起走,我開了車,只需要走一小段路。
他美滋滋地走入雨中,身邊都是打著傘和穿著雨衣的人。
這麽大的雨沒有雨具的話肯定會淋個透濕,他不經意地抬頭,遠遠望著有個熟悉的身影沒有打傘就跑入了雨中。
騙子……
那時候的他抿了唇想。
這段記憶不知為何冒了出來,虛幻到蘇回都無法確認是自己聽了陸俊遲說得話幻想出來的,還是真實存在過的。
雨太大了,那個人的臉,他看不清楚。
黑夜從來沒有這般漫長,她好像身處極地,迎來永夜,那些濃鬱的黑色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雨越下越大,方佳悅坐在方椅上,雙手抱著膝蓋,她的眼淚已經流幹了。
明明是夏天,她卻冷得發抖,似乎所有的其他感覺都消失了,她只能感覺到冷。
這是一個公交站台,背後的廣告亮著柔色的白光。
這是她能夠找到的,方位明確,又能避雨的地方了。
她的手機已經沒電了,不確定沒有有人會來接她。
馬路上已經積了厚厚的水,有車開過的時候,會分開水面,發出嘩嘩的聲響。
她感覺自己像是坐在一個孤島之上,孤獨無助。
在這時,她不經意地抬起頭,看到有個人打著一把黑色的傘,穿過了雨幕走向她。
那個人穿了一件黑色的上衣,一條黑色褲子。
他沒有帶眼鏡,氣質有些陰冷和白天穿著醫生的衣服時完全不一樣,讓方佳悅有瞬間沒有認出來。
但是那一瞬間,當方佳悅仰著頭,他向她伸出了一隻好看的手。廣告燈牌的映照下,他的身上仿佛籠罩有一層微弱的光。
那一瞬間,在方佳悅的眼中,他仿若人間的天使,驅散了黑暗之中所有的魑魅魍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