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初的小公司跟覃最想象中不太一樣。
他知道江初主要是搞平面, 印象裡一直默認他每天去上班就是去那種寫字樓的格子間。
——從外面看大樓挺氣派,進去了一間間全亂得跟雞窩似的。
結果江初帶著他車頭一拐,直接開去了一串大院老街裡。
“在這兒?”覃最看著路兩旁在冬天禿得張牙舞爪的桐, 江初都熄火了他才反應過來已經到了。
“你以為在哪兒?”江初笑笑,從後座把外套拿過來,推開車門下去。
這一片覃最有印象,老風情區, 後面有不少建築住著人, 大路兩邊挺多連文藝帶時髦的店面。
高考完他還陪高夏來過一趟,找一家銀飾手工店, 高夏去給陸瑤訂了條手鏈。
夏天開的時候兩邊的法桐密得遮天蔽日, 這會兒全掛著雪, 又有另一股鬧裡取靜感覺。
“我一直以為你在那種樓裡。”覃最吸了口提神醒腦的雪天空氣,打量眼前的院門。
“烤紅薯吃麽?”江初朝路對面一輛小推車抬抬下巴。
“不吃,”覃最順著他看了眼, “吃完一屋子都是味兒。”
“這兩句等會兒當著大奔的面咱倆再演一遍, ”江初鎖上車推門,“給他提提覺悟。”
覃最笑著跟他進去。
進了大門還有個小院,正中間堆了一個歪七扭八的雪人, 眼珠子是兩顆聖女果,還一顆往上一顆往下。
屋裡不算大,裡外主要就兩間,但是布置得很舒服。
外間四五個都是年輕人,見了江初打聲招呼就繼續各忙各的,邊吃喝邊乾活。
大奔和江初在裡間, 正仰著臉靠在椅子裡眯中午覺, 臉上還戴了個口罩。
江初從他旁邊過去時順手轉了把椅子, 大奔睜眼就看見覃最,嚇得“哎”了聲。
“我靠,是覃最麽?”他上回見著覃最見面也是半年前了,突然出現在眼前還挺意外,“這一眼睜的,我當我做夢中夢呢。”
“沒做夢。”覃最笑笑,喊了他一聲,“感冒了?”
“啊,沒。”大奔把口罩摘下來扔抽屜裡,自己說著都樂了,“我睡覺愛打呼,這群喪盡天良的人脅迫我必須戴著口罩。”
“戴著也兜不住,就圖個心理安慰。”江初脫著外套接了句,朝旁邊指指。
裡間後面還連著個小陽台,牆被打通做成書牆,布置了一套用來喝茶曬太陽的藤椅沙發。
說是喝茶曬太陽,其實扔在那兒純就為了好看。
平時一個二個真忙起來屁股都不抬,滑著轉椅滿屋亂竄,壓根兒沒人有心思專門跑過去坐坐。
這會兒用來安排覃最倒是非常合適。
“變樣了吧?”大奔問了覃最幾句上學怎麽樣幾號回來的,不知道從哪兒扒拉出幾袋零食,全扔過去讓他打發時間。
“是麽。”覃最笑笑,也沒客氣,接過來和電腦一塊兒擱在沙發上。
“高了是吧。”江初偏偏腦袋望過來。
“不止是高了,有股‘男人‘’的樣子了,”大奔說著還往自己身上比劃兩下。
“之前老覺得是弟弟是小孩兒,這冷不丁一見……”他比劃半天也沒整出別的詞兒,轉手朝江初搓了個響指,“你現在打你哥他都得避諱著。”
那得是另一種打法兒。
覃最邊跟他打岔邊在心裡接。
“還能都跟你媳婦兒姐弟倆似的。”江初笑著開電腦。
“她弟要有覃最這麽像樣,她早也不敢動手了。”大奔抻著懶腰打了個哈欠。
江初又去給覃最找找充電口在哪兒,告訴他飲水機和衛生間的位置。
全都安頓好,他在覃最後脖子上捏了捏,去電腦前開始忙活。
正經算起來,這也是覃最頭一回跟江初在一個空間裡互相乾正事兒。
以前在家的時候,江初如果乾活都待書房,覃最也在臥室裡關著門學自己的。
他倆都是要麽不乾,要乾就凝神走效率的類型,經常門一關半天都不碰面。
在這兒其實也是,雖然一群人有說有笑的很熱鬧,但誰也不耽誤誰。
不過一抬頭就能看見對方的感覺還是很好。
覃最偶爾抬頭掃一眼江初,心裡暄蓬蓬的全是踏實。
平時一般都在八九點下班,今天周六,原本下班就早,江初還要跟覃最去江連天那兒吃飯。
看看時間過了五點鍾,他招呼覃最收拾東西,一屋子人也該休息休息該回家回家。
“你們哥倆兒晚上怎麽安排,奔哥帶你去吃羊蠍子?有家店味道特正。”大奔搭著覃最的肩在院子裡抽煙。
“攢著吧,今天得回家,改天找你兌。”江初鎖上門從屋裡出來,掏出車鑰匙往外走。
“也行。”大奔拍拍覃最的肩,倆人在後頭跟著出去,他“哎”一聲又問:“談女朋友了麽?”
“沒有。”覃最看了眼前面江初的背影,“太忙了。”
“大一忙個屁,這話就糊弄你哥行,他一天管你跟管兒子似的。”大奔一聽這話樂得肚子肉直抖。
“大學就得談戀愛,以後真到了忙的年齡,你看你哥,”他朝前努嘴,“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人要。”
“真的假的,”覃最勾勾嘴角,“他想找肯定不缺。”
“其實他要是真想……”大奔一句話剛冒了半個頭,被江初給打斷了。
江初從聽見“女朋友”這仨字兒,耳朵就下意識往後支楞,結果剛聽兩句話,話頭莫名其妙就給支到自己身上。
他拽開車門一臉無奈地回頭:“還能不能給別人家弟弟教點兒好的了?”
“別聽你哥的。”大奔笑得不行,拍了把覃最讓他去上車,“他單出毛病了,看別人談戀愛都不順眼。”
“走了奔哥。”覃最笑著朝他點點下巴。
把車開出去後,江初還沒想問問覃最一下午待得無不無聊,江連天的電話就跟踩點一樣打過來催,說冬天天晚,讓他倆能早點兒過去就早來。
“在路上了,馬上到。”江初把電話掛掉,在心裡歎了口氣。
等到了江連天家車庫,他又專門朝覃最脖子耳朵附近看了一眼才推門下去,生怕中午在玄關那兒給覃最啃出什麽痕跡。
“吃快點兒。”覃最在電梯裡輕聲說。
“嗯?”江初轉臉看他。
“飯。”電梯裡另一個人一出去,覃最低低頭,閉眼在江初肩頭抵了會兒,“吃完就回家。”
“好。”江初抬眼盯著跳動的樓層數,抓抓他的腦袋。
其實也不止是覃最想吃快。
每次他們這一“家”四口湊在一張飯桌上,江初都覺得覃舒曼和江連天的渴望也不比他倆少。
不過覃舒曼今天的態度卻讓江初有些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比起上高中的覃最,上大學的覃最讓她心理負擔輕了不少:可能覺得快要“熬出頭”了,或者因為覃最出去上學,她有了合適的理由半年才喊覃最去家裡見一面……
總之她今天的熱情度,比先前每一次跟覃最見面都高得多,也自在得多。
江連天回回吃飯都要指著某道菜說一遍“xx是你媽專門給你做的”,已經成了他們飯桌上的保留程序。
這次他指著茄盒這麽說的時候,覃舒曼竟然還主動給覃最夾了一塊。
江初看了眼覃最的反應。
覃最沒什麽反應,他在覃舒曼面前的情緒基本都很內斂,江初從這塊茄盒上看不出他心裡有沒有轉起四五六。
倒是發覺到他自己的情緒,江初有點兒想皺眉。
——他現在竟然有點兒“擔心”覃舒曼主動去修複她和“覃最”的關系。
人的心思真的太複雜了。
擱在半年前,江初絕不會有這種念頭。
不對,別說半年前,就昨天在這兒喝臘八粥的時候,他還在心裡不滿覃舒曼沒有主動問問覃最的情況,覺得臘八粥才是她親兒子。
今天他卻因為覃舒曼給覃最夾了個茄盒,開始擔心她對覃最的母性回歸得太多,以後萬一真有說開的那一天,她的阻礙和崩潰會更大。
就因為他今天對覃最的心態發生了轉變麽?
江初食不知味地攪和著碗裡的粥。
他心裡一直清楚,只要主動朝覃最伸出一次手,他就會不想撒開。
但他是真的想不到,以後的某一天,他們就像現在這樣坐在一塊兒看似其樂融融的吃飯,他要怎麽看著覃舒曼的眼睛張開這個嘴。
阿姨,真的不好意思,你兒子被我照顧到床上去了。
“咳!”江初把杓子往碗裡一丟,偏頭衝著外面咳了好幾聲。
“嗆著米了?”覃舒曼抽了兩張紙遞過來。
覃最給他接過去,江初趕緊擺擺手轉回來,靠在椅背上衝覃舒曼很困難地笑了笑。
吃完飯又閑聊了幾句,等終於回到自己家裡,江初扒了外套朝沙發裡一陷,感覺比昨天還累。
覃最只要不在覃舒曼那兒就不影響心情。
他先去給周騰倒了碗水,洗洗手再出來,看到江初連姿勢都沒變一下,都快睡著了。
“哥?”他喊了一聲,過去摞在江初身上,胳膊從沙發中間墊進去,摸摸他的背,“困了?”
“嗯。”江初乏力地抬抬胳膊,眼都沒睜。
覃最看他一會兒,低頭很輕地親他兩下。
“……別。”江初閉著眼跟他親了會兒,自我掙扎著把覃最的腦袋拽開。
他是挺想接吻的,但是精力實在不允許他再這麽親下去,覃最回來這一夜一天,能抵上他自個兒在家一個月了。
“皮兒都快搓破了,你給我安分兩天。”他在覃最脖子上警告地拍了拍。
“不鬧你,就想抱一會兒。”覃最笑了,他確實沒想折騰,江初困成這個模樣,他再怎麽樣心裡也有譜。
他就是想粘著江初不撒手。
一下午一晚上沒能跟江初挨著,這會兒得補補。
隻抱著可以,江初也願意被覃最這麽抱著。
覃最的擁抱都是實心兒的,哪哪兒都得貼在一塊兒,特別窩心。
“你明天怎麽安排?”窩在沙發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會兒話,江初問他。
他話尾巴剛落,覃最的手機在兜裡震起來。
“等會兒。”覃最欠欠身把手機掏出來,是康徹。
他也沒下去,直接劃了接聽,貼著江初重新摞回去,下巴墊在江初心口。
“怎麽了?”他問。
“心情這麽好。”康徹在電話裡笑著說。
“一句話就聽出來了?”覃最笑了。
“超能力。”康徹這會兒應該已經找好轉租房搬進去了,覃最聽見他在那邊“哢”一聲點了煙,“發你的郵件看了麽。”
“沒有,”覃最看了眼時間,“是之前說的那個資料?”
“對。他總結得也就那回事兒,你自己也能做出來,挑著有用的看看就行。”康徹說。
“嗯,行。”覃最應了句,“謝了。”
“你就能在電話裡裝,在一塊兒呆半年沒聽你謝過。”康徹又笑了,“你幹嘛呢?”
“在家。”覃最說,“你是不是沒事兒幹了?”
“是啊,閑下來有點兒無聊,還挺想你。”康徹跟歎氣似的。
覃最頓了下,皺皺眉正想再說話,他沒扣著電話的那邊耳朵猛地一酸。
江初閉著眼,在他後耳根上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