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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鍋水》第92章
掛掉電話後, 覃最在沙發裡窩了很久。

 什麽也沒乾,單純就是窩著,抽煙, 然後腦子跟卡殼似的重播著康徹那句繞口令。

 跟下午開車回來時一樣, 他沒覺得時間過去多久,也沒覺得自己抽了幾根。

 直到敲門的動靜傳來,覃最抬頭看一眼,陽台外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他皺皺眉,起身的時候順便把煙灰缸裡的煙頭倒進垃圾桶, 過去開燈開門。

 江初正在門外舉著手機準備打電話, 見門開了,又把屏幕鎖上。

 “我看窗戶黑著,以為你真出去跟同學吃飯了。”他把手上提的兩兜涼菜遞給覃最。

 “沒,我出去你就進不來了。”覃最把菜接過來, 朝玄關裡讓讓。

 “是啊, 身上沒鑰匙。”江初換了鞋, 扶著覃最的後背搓兩把, “在家幹嘛呢?”

 “睡了一覺。”覃最也搓搓他,去廚房給涼菜裝盤。

 客廳裡的煙味兒比平時他倆在家一塊兒抽還重。

 江初看了眼覃最的背影, 去臥室換衣服。

 他開燈看了看床,跟他下午被覃最拽去打針前一樣,被子還墜著一個角在床沿上,也沒有躺過的痕跡。

 “你在哪兒睡的?”江初問了句,進衛生間洗手。

 “沙發。”覃最把盤子端出來,“都是我的?你還吃點兒麽?”

 “你吃, 我陪你坐會兒。”江初去磕磕茶幾上的煙盒。

 昨天晚上剛拆的一包, 這會兒就剩一根了。

 江初咬上沒點, 過去坐在覃最旁邊。

 “阿姨說什麽沒有?”覃最抬眼看他,夾了片臘腸。

 剛塞進嘴裡,他想起來江初下午的體溫還沒量,又擱下筷子去臥室把溫度計拿來。

 “沒說什麽。”江初看一眼刻度,甩了甩夾在胳膊底下。

 “那你們聊什麽了?”覃最坐下來繼續看他。

 江初差點兒就張嘴再說“沒聊什麽”。

 看著覃最的眼神,他輕輕歎口氣,磕了下嘴裡的煙蒂,把沒夾溫度計的那條胳膊往後掛在椅背上:“東家長西家短的。”

 “從我表弟結婚說到大奔媳婦兒,還惦記著老杜哪天婚禮。”江初仰著脖子閉著眼,一臉倦怠,“天天就這些。”

 “催你呢。”覃最抬起條腿踩著椅沿,盯著江初嘴角冒出來的兩顆小燎泡。

 江初偏偏腦袋,睜開眼看他。

 “小狗。”他喊了一聲。

 “嗯?”覃最抬抬眼皮對著他的視線。

 “吃飯。”江初說。

 覃最嘴角抬抬,衝江初卷起個笑:“吃。”

 這一晚上直到睡前,好像都跟平時任何一個晚上沒什麽不一樣。

 兩人的相處一切如舊,平時該怎麽說話還怎麽說話,該怎麽開玩笑還怎麽開玩笑。

 江初去把電視打開,家裡顯得很熱鬧,他倆聽著電視訂好了明天幾點去打針,想吃什麽。

 覃最吃完飯去刷碗時,江初還手欠地刮了一指頭洗潔精往他腰上抹,然後撐在他肩上笑著給他看了老杜發在群裡的電子請柬。

 七夕快到了,江初大奔他們這一窩人,近期最大的事兒就是幫著準備老杜和宋嬌的婚禮。

 然而該不一樣的地方也在沉默著發酵。

 不說話的間隙裡,江初和覃最心裡都擱著事兒,但是誰都沒說。

 江初是在琢磨老媽。

 老媽吃飯時確實沒跟他說什麽,也還跟平時一樣,話裡話外催他談女朋友,結婚成家。

 江初也熟練地敷衍著。

 一直到吃得差不多了,老媽才提了句:“你爸跟覃舒曼那邊房子買得怎麽樣了?哪個樓盤?”

 “不知道。”江初當時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又來了”和“這頓飯的重點終於來了”,兩個念頭同時冒出來,疲憊又心煩地擰在一起,從他的腦子直擰到胃裡。

 老媽抬眼看他。

 那一刻江初突然想——如果就在這時候,把他和覃最的事兒告訴老媽,老媽會是什麽反應。

 其實也就是嘴皮子一磕碰的事兒。

 把一切痛快撕開,說不定至少會比現在這樣,每天跟自己親媽玩兒宮心計痛快得多。

 這個衝動的念頭幾乎翻湧到了喉嚨口,老媽提提筷子,往他盤子裡夾了塊不知道什麽東西。

 “多吃這個。”老媽說,又拿過江初的碗給他舀了兩杓湯,“專門給你點的,這家的招牌打的就是藥膳,菜譜都找中醫看過。”

 “你就隨我。”她坐回去,抽了張餐巾擦擦手,笑著歎口氣,“我也懶得問將連天的事兒,反正心裡有數就行。”

 江初看著湯碗也笑了笑。

 他把那塊東西夾起來吃下去,什麽味道都沒嘗出來。

 這些話沒法兒跟覃最說。

 一句都說不出來。

 說了不僅沒用,還無比的心煩。

 覃最知道江初不想跟他說,他也沒問。

 他把最近這些天的情況串起來了。

 江初那天讓他調個菠菜,又打電話來說公司有事兒走不開,其實是去了他老媽那兒。

 所以她隔天聽說江初發燒,第一反應是湯裡放了多少老參。

 那時候江初老媽就已經有起疑的心思了,江初沒跟他說。

 晚上在江連天家吃飯,江初跟將連天在書房裡聊的也一定不僅僅是買房子的事兒。

 江初半夜發燒不是因為多喝那兩盅破酒,是心裡上火壓出來的。

 江初也沒跟他說。

 前幾天他在廚房聽江初回電話,江初老媽的意思應該是想讓江初去她那兒住。

 江初沒說幾句就把電話掛了,這麽些天發燒不見好。

 依然沒跟他說。

 他嘴角那兩顆小泡,覃最怎麽想都覺得早上還沒有。

 文件能給客戶發錯,跟他媽吃完一頓莫名其妙的飯回來,上火都上到臉上了,還是什麽都不打算說。

 體溫終於降下了三十八,卡在三十七度八。

 八八八。

 中邪一樣沒完沒了破不開的八。

 覃最一條胳膊撐著牆,把水開到最大,站在淋浴底下澆了很久的背。

 他也跟中邪一樣,還在想康徹那句話。

 “覃最?”江初在浴室外敲了敲。

 覃最摁下淋浴,抹了把臉上的水把門打開。

 “你在裡面游泳呢?”江初朝浴室裡看看,又盯著覃最的眼睛看,“洗半個鍾了。”

 “要用?”覃最給他讓路。

 江初先摸摸他肩上的水是涼是熱,然後才“啊”一聲,拽拽腰帶進去:“憋一肚子尿。”

 覃最拽下浴巾胡亂擦擦,擦完往架子上一扔,直接回了臥室。

 江初偏頭盯著覃最掛水的後背消失在門外,收回視線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又不是個尿精,一天哪來那麽多尿。

 在馬桶前乾站了會兒,他裝模做樣地摁了兩次衝水鍵,也跟著洗洗手關燈回房。

 覃最沒開臥室的燈,江初摸著黑進去,看見他模模糊糊的一片背。

 他摞上去親了口覃最的耳根,摸摸他的腦袋:“狗寶貝兒。”

 “喊的什麽東西。”覃最抱著枕頭,半張臉埋在裡面笑笑,“後背都給我聽麻了。”

 “怎麽個麻法兒。”江初摞著不動彈,下巴抵在覃最脖子旁邊,“喜歡還是膈應?”

 “有更好聽的麽?”覃最也沒動,低著嗓子問。

 “寶貝兒?”江初又喊了聲。

 “又麻一下,”覃最肩胛骨動動,“感覺到了麽?”

 江初從鼻腔裡笑了聲。

 安靜地摞了會兒疊疊樂,覃最翻身把江初帶下來,喊了聲“哥”。

 “嗯?”江初睜睜眼。

 “說會兒話。”覃最說。

 “說。”江初夠夠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側躺著。

 “你難受麽?”覃最看著他。

 覃最知道江初明白他在問什麽。

 這是江初,他每天把時間掰開來用都盯不膩的人,他所有細小的停頓和轉換,覃最不用分析,只要看著他就都能感受到。

 但是江初還是選擇什麽都不對他說。

 “裝得人模狗樣的。”他看了覃最一會兒,伸手把那個掇住攥了把,“想問的是這位。”

 覃最頓了頓,緩緩地拉長呼吸,繼續盯著江初。

 “狗玩意兒。”江初笑著弓起指頭彈他。

 覃最使勁眯縫一下眼。

 江初正想找個更省胳膊的位置,覃最拽出他的手腕又問:“跟我說實話,江初,你難受麽?”

 沉默了半天,江初才挺無力地歎了口氣,說:“你想怎麽著啊。”

 他乾脆豎豎枕頭靠坐起來,衝自己那邊抬抬下巴:“難受,你琢磨琢磨怎麽安排?”

 覃最看著他不說話。

 兩人較勁一樣對視了會兒,江初正要拍拍他的臉說睡,被覃最托著錫鈣埋投下去。

 江初被扥得往前一禿嚕,後腦杓“咚”一聲磕了下床頭。

 “操。”他壓著嗓子罵了句,重新拽拽枕頭靠好,跟著又淺淺地抽了口氣。

 抬手搓搓自己的腦袋,江初盯著前面覃最的後腦杓,突然想起了幾年前他去火車站接人的那個下午。

 當時他是什麽心情來著?

 敷衍,不耐煩,覺得耽誤時間又麻煩,還被大夏天的太陽曬得想吐。

 他還記得準備拉倒走人時,轉身看見覃最的臉,那種沒法解釋的“找到人了”的直覺。

 是真沒法解釋。

 站在當時與現在的畫面之間,江初恍惚間如同打開了第三視角。

 明明火車站前那個野狗一樣的覃最,看著他時一臉的冷漠和警惕。

 他倆面對面站著,誰都想不到以後會變成什麽樣的關系。

 江初伸伸手,一下下搓著覃最短短的頭髮。

 如果時間能折回去,他會答應去接覃最麽?

 如果能提前知道後續,知道這隻小狗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什麽樣的變化,他還會……

 江初的假設沒有做完。

 他還在漫無目的地走著神,覃最的腦袋一動,抬起來看著他,皺了皺眉。

 “嗯?”江初忙回過神。

 覃最沒說話,兩根手指頭撈起一條軟皮尺,朝他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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