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漱完, 覃最看著鏡子裡自己掛滿水珠的臉,抬著下巴轉了轉脖子。
沒什麽痕跡。
靠近後頸的位置有點兒紅,被江初嘬出來的。
不過有領子擋著, 只要剛才他沒衝著江初老媽把腦袋轉個一百來度, 從正面就看不出來。
覃最淺淺地呼出口氣。
“心虛”大概就是這麽個滋味兒。
這會兒他簡直都要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做的夢了。
從衛生間出來後, 他聽見手機在臥室裡發著悶震動的動靜。
覃最抹掉剛套上的T恤抹了把臉, 進去翻了半天, 才順著床墊跟床頭的縫隙把手機掏出來。
“哥。”他盤著一條腿在床沿上坐下。
“醒了?”江初那邊聽著應該是在公司,“給你發的微信看見了麽?我媽等會兒可能要……”
“來過了。”覃最打斷他。
“剛走。”他又補充了句。
“啊,”江初頓頓, “還挺快。你見著她了?”
覃最“嗯”了聲。
“怎麽了,”江初聽著覃最的語氣笑了, “是不是冷不丁撞上嚇了一跳?”
江初不問這句, 覃最還沒太有什麽,光顧著琢磨江初老媽看他脖子那個眼神兒了。
被他這麽笑著一問,他頓時有點兒鬱悶。
“你幾點走的?”覃最朝後倒過去,砸在江初的枕頭上, “也沒喊我一聲。”
“你這臉快趕上大奔了, ”江初“嘖”了聲,“我喊你的時候你還跟我說拜拜呢。”
還往他腰上抓了兩把。
“真的假的。”覃最懷疑自己是睡迷過去了, 竟然一丁點兒印象都沒有。
“幾天沒睡啊你。”江初問, “跟我媽聊什麽了?”
“還聊什麽。”江初昨天被他扒下來的內褲還在床邊掛著, 覃最伸伸手勾過來, 撚著布料一下下搓。
“我聽見動靜睜眼以為是你在家,出去的時候差點兒沒穿褲子。”他低聲歎了口氣。
“真的假的。”江初學他說話, 想想那個畫面, 竟然笑得不行。
覃最根本沒法兒想, 聽著江初在那兒樂,又沒忍住也跟著扯扯嘴角。
“笑,”他轉臉朝床頭櫃上看一眼時間,剛九點五十五,“要真沒穿你已經哭著回家罰跪了。”
“真沒穿也不是大事兒,是我媽,又不是個小姑娘,”江初說著還是想笑,“當沒看見就得了。”
“哥,”覃最喊他一聲,想想還是得告訴江初,“她走之前盯著我脖子看了一眼。”
“有東西?”江初在那頭想了兩秒,語氣也不太確定。
“有你吸出來的那口。”周騰不是人,覃最在家無所顧忌,把話說得特白。
“衣領擋著看不出來,但我剛出來隻穿了褲子,看見她才趕緊回去套的衣服。”他跟江初說了下當時的情況。
“沒事兒。”江初還是安撫他,“她想不到那兒去。”
覃最也覺得那一晃眼的功夫看不出什麽來。
至少他轉身回屋裡拽衣服的時候,眼前隻來及掃一下江初老媽的臉,連她挎沒挎包都看見。
就算看見也不是不能……
搓布料玩兒的手指頭一停,覃最愣愣,突然反應過來有一個最關鍵的細節被他給忽略了。
“我是從你屋裡直接出去的。”他皺皺眉,轉頭盯著大開的臥室門板。
他是真把這茬給忘了。
從上回放假回來,覃最就一直跟江初一塊兒睡,睡習慣了,沒在意過自己那個房間基本成了擺設。
一大早上從江初臥室開門出來,還一臉剛睡醒的毛躁……
覃最心口突地一蹦。
江初老媽再想不到別的,也能想到他倆睡在一張床上。
而且他轉身去穿衣服時,也是直接朝江初屋裡折。
自然過頭了。
“你剛回來,床單被罩都沒換,被子也沒曬,不跟我湊合一宿睡哪兒啊。”江初一定是已經把這些問題都想完了,覃最話尾巴一落地他就拽出個理由。
也是。
覃最剛突突一下的心被江初一句話給摁回去,松了口氣。
這一早上過的。
他有些煩躁地重新坐起來。
什麽都沒乾光松氣了。
“行不行啊,小最哥。”江初還在電話裡笑他,“平時莽得跟個動物似的,剛跟我媽打個照面就給嚇成這樣。”
“我不是……”覃最又想起上回讓他壓抑半天的“江初如果跟家裡鬧崩”。
他想說不是被江初老媽給嚇著,嘴角抿了兩下,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
“就嚇著了,你想想怎麽安慰。”覃最抓抓後背,起身又去客廳銜上根煙,“中午回來吃麽哥?”
“回。”江初的語氣順著他軟下來,“我記得家裡好像還有把菠菜,你給我做個涼調。”
“行。”覃最笑笑應了聲。
聽著覃最掛了電話,江初把手機扔桌上,低頭搓了把臉。
人一心虛就是這麽操蛋。
江初跟覃最把話說得胸有成竹,實際上心裡也不是完全有底。
尤其老媽突然一個電話過來,說要去家裡給他放東西的時候,他遲疑得自己都覺得可疑,差點兒想調頭回家衣冠楚楚地恭候。
但不這麽胸有成竹也不行。
既是哄覃最,江初自己也得這麽堅信,不然心裡老琢磨,太煎熬了。
“你媽跟你弟之前沒見過?”大奔在對面冒出一句。
“你耳朵怎麽這麽好使。”江初說。
“這話問的。”大奔“哢哢”摁著鼠標,“你這電話要在院子裡打,我一準兒沒這麽好使。”
“我中午回家吃,你們訂飯別帶我。”江初晃晃杯子,起身去接水。
“真是頭回見啊?”大奔還在關心他上一個問題,還算算日子,“覃最在你那兒得住兩三年了?”
“我媽平時也不往我那兒去,”江初在心裡歎了口氣,“這兩天全趕巧了。”
“阿姨真夠沉得住氣,”大奔發出無意義的讚歎。
“要是寶麗不知道從哪兒給我弄一野兒子回來,我絕對忍不住三年才去見這小逼崽子長什麽模樣。”他背對著衝江初豎豎大拇指。
“是一回事兒麽。”江初笑著朝他椅背上踢一腳。
覃最去超市買了堆吃喝肉菜回來,把江初只要一個人過就只能用來製冷玩兒的冰箱填滿,然後利索地做了個三菜一湯。
江初收到他發來的照片,看看時間也到飯口了,拿上車鑰匙準備回去。
剛坐進車裡,老媽的來電又出現在屏幕上。
江初簡直一瞬間夢回小學。
有種老師提問時正趕上不會的題,突然被叫了聲名字的緊張感。
“媽。”他摁下接聽喊了一聲。
“來我這兒吃個飯。”老媽說。
“今天晚上?”江初盤算一下,“要麽明天,晚上應該得去我爸那兒。”
“現在。”老媽回回聽江初提江連天都得刺兒上兩句,今天竟然直接忽略了。
現在?
從喊名字直接升級成見家長了?
江初皺皺眉,盯著車窗外的大馬路:“哪有您這麽臨時的,我這都快吃完了。”
“吃完也過來。”老媽直接不跟他廢話,“趕緊的,你叔燉了老鴨湯。”
要擱平時實在不方便過去,江初連哄帶磨叨,說不去也就直接不過去了。
但他今天心裡沒底。
況且老媽平時也不會這麽突然,這肯定是有事兒要跟他說。
江初靠在椅背上點了根煙,心裡亂糟糟的。
他用半根煙的功夫把情緒和思路捋捋,剩下半根煙給覃最撥了個電話,告訴他自己這邊臨時來人走不開,讓他先吃不用等。
“沒事,你忙你的哥。”覃最估計是聽出江初語氣不那麽輕松,還哄了他一句,“正好我過會兒得出去,你趕著回來我估計也沒在家。”
江初聽著覃最的聲音,心裡立馬平緩了不少,他衝窗外輕輕籲了口煙氣,隨口問:“約了杜苗苗?”
“梁小佳。”覃最跟他解釋,“他明天回家,今天正好來得及見一面。”
“行,順便問問你媽什麽時候有空。”江初提醒他。
“好。”覃最沒跟他多說,“你去忙。”
老鴨湯。
江初把煙頭掐滅,晃蕩著滿腦子的老鴨湯,開車去老媽家。
老媽也不是誆他,方周確實燉了老鴨湯。
“這回的肉特別好,聞著了麽?”他給江初一開門就問。
“從電梯一出來就聞見了。”江初笑著換了鞋進去,探頭找老媽。
“快吃。”老媽從廚房端碗出來,“吃完飯我下午還得出去有事兒。”
“真就喊我來喝湯啊。”江初去洗洗手。
“不然呢?”老媽看著他,“你是覺得該有什麽事兒要找你?”
“我能有什麽事兒。”江初去幫著端鍋,“這湯喝得太突然了,我還懵著呢。”
“肉你也可以吃。”方周接了句。
江初又朝他笑笑。
“你那貓還養著呢?”老媽舀了碗湯遞給他。
“養著呢。”江初先擱在方周跟前兒。
“我上午過去都沒看見。”老媽說。
“躲著呢,怕人。”江初乾脆主動問她,“你見著覃最了?”
“見了,突然出來嚇我一跳。”老媽又朝他碗裡擱了隻鴨腿,“他在你屋裡睡的?”
“他被子沒曬。”江初把早就想好的理由扔出來。
“我說呢。”老媽抽了張紙擦擦手,“還以為我記錯了。”
老鴨湯味道不錯,這頓飯也不是江初想象中的“鴻門宴”。
老媽又問了點兒覃最別的問題,時不時還跟方周比較一下別家誰誰差不多大的小孩兒,全都特別正常。
似乎就是單純覺得燉了挺好的湯,想喊兒子來一起吃。
江初心裡逐漸安穩下來。
他也是高估老媽的敏銳程度了。
之前他去看覃最看得脖子上帶個牙印回來,老媽都能懷疑他是不是找了個小姐。
想讓老媽看覃最一眼就看出點兒別的,除非給她腦袋上別一圈雷達。
結果他這邊剛安穩完,老媽突然又問了句:“那孩子早戀了。”
江初正端著碗要喝湯,碗沿挨著嘴邊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是在問覃最。
“怎麽還早戀……”他想笑又警惕地放下碗,刹那間都不知道重點該往哪兒擱。
“就是。”方周也笑,“都上大學了還能說成早戀。”
“上大學不也就剛上一年。”老媽夾著一筷子涼筍衝他倆皺眉,“要換成那個複讀的苗苗,不就是早戀麽。”
“你也不能這麽換。”江初被她說得心裡直冒罪惡感,“覃最本來高中就多上了一年,再過倆月二十一了都。”
“那現在的小孩兒真不得了。”老媽挑挑眉毛,反手朝後背大概齊地比劃一下。
“我看他早上剛出來沒穿衣服,後背上撓得都有印兒,”老媽筷頭一轉,朝江初後脖子根兒的位置虛著點了點,“脖子這兒也紅一塊。”
江初腦子“嗡”地一麻。
麻著他還沒忘了在心裡反駁:那不是他厲害,是你兒子我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