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算不得安靜， 倒是氣氛很好，放著一首英文歌，調子很軟， 聽著挺舒服的。

　小老婆看著一點也不閑，一直在講語音。

　陸喬薇進到咖啡廳裡， 對方放下手機，很禮貌的起身同她握手，做了自我介紹， “你好， 我是沈卓玉。”

　“你好。”陸喬薇仔細的觀察了一遍沈卓玉，她沒有化妝，連口紅都沒擦，頭髮盤起，身上簡單的長衣配長褲， 乍一眼看， 是那種很平凡的女人。

　但是仔細看，她現在這個的年紀，化妝肯定能驚豔眾人。她說話輕聲細語， 像是溪水潺潺，很沉靜的流淌著。

　沈卓玉幫她點了咖啡，陸喬薇抿了一口， 因為不太認識， 客套的話也說不下去，她道：“早上你在電話裡說有事找我， 請問是什麽事嗎？”

　“這條項鏈是芮芮找你重新設計的嗎？”她抬起手腕問道， 手鏈是嶄新的樣子， 月光石很閃亮。

　“對， 她當時找我複刻的，但是細節上記的不是很清楚，有些地方我幫忙調整了。”陸喬薇說。

　“我可以看看設計圖嗎？”沈卓玉問。

　“可以啊。”陸喬薇來的時候把所有設計圖帶過來了，心裡就是想著，既然沈卓玉來找她，肯定跟大小姐有關。

　她把圖翻出來遞給沈卓玉，很簡單的一條手鏈，真沒有什麽亮點，沈卓玉看完，又看了看手腕上的鏈子，道：“設計圖和實物看著很不一樣。”

　陸喬薇解釋道：“一般我們給甲方看設計都是給的展示圖，今天來的突然，所以隻帶了設計圖。”

　沈卓玉道：“設計圖也很好看，陸設計師很有才華。”

　哎呀，最近老有人這麽說誇陸喬薇，陸喬薇怪不好意思的，謙虛的回了兩句，默默地接受了。

　“是這樣的……”沈卓玉摘了手鏈，道：“能不能幫我把這個手鏈改一下。”

　“是細節對不上嗎？”陸喬薇從包裡翻出筆，正好有設計圖，她打算現場改，“你說一下是哪裡需要改動，我再找人幫你修。”

　當時大小姐走的時候，說過這個事，如果沈卓玉不滿意，就讓她再幫修幾次，收了大小姐那麽多設計費，她肯定要服務到家。

　“不是細節，是想把整體設計改一下。”沈卓玉說，“能不能幫我把手鏈改成項鏈。”

　“項鏈？”陸喬薇不解，“如果改成項鏈總體設計都會變動，它和原來的手鏈完全不一樣了。”

　可以說是兩件東西了。

　因為手鏈是銀質的，月光石兩邊是固定弧形，改成手鏈肯定要把原來的型改了，好不好看另一說，戴著肯定不舒服。

　“這些型不變，把鏈子延長可以嗎？月光石放在後面，前面增加東西就行了。”沈卓玉不太懂設計，給她比劃了兩下，“隻把增加的吊墜放前面。”

　原本的手鏈是串式，只有星星和月亮做了邊線吊墜，放在後面的確可以，可是這樣當項鏈有什麽意義，原本用來展示的東西，完全被藏了起來。

　陸喬薇很不舒服，她問道：“如果是哪裡覺得不好看，我可以在手鏈的基礎上給你改一下。”

　沈卓玉很堅持，要改成項鏈。

　陸喬薇很無奈，真不知道大小姐知道後會怎麽想，大小姐走的時候，改擔心沈卓玉不喜歡，多花了一筆錢，讓陸喬薇後續幫沈卓玉改細節。

　大小姐大概都沒猜到，沈卓玉會把整條手鏈改了。

　手鏈改成項鏈，還是大小姐送的嗎？

　陸喬薇點頭，“可以改，但是這麽改前面是要加設計，不然重心轉移，後面會跑到前面來。”

　沈卓玉又拿了個小禮盒出來，裡面放著一顆人工藍色水晶石和一顆鋯石，都是很便宜染色石頭，那顆藍色水晶石還被摔碎了，凹凸不平，有點醜。

　她說：“把這兩個寶石放在前面可以嗎？”

　“我需要研究一下，如果你不著急要，等我設計好了把圖發給你，後續可能要加銀固定，你可以接受嗎？”

　沈卓玉很好說話，點頭，要把定金發給陸喬薇，陸喬薇不打算要，沈卓玉很堅持，“這麽讓你改肯定很為難你，很多地方都要你重新設計，還是給設計費吧，不然真的過意不去。”

　改永遠比做難。

　聊完，準備走了。

　陸喬薇想到那天轟動的求婚，問道：“我這裡還有一個設計圖，你要看看嗎？”

　“嗯？”沈卓玉起身的動作又停了下來，等陸喬薇把設計圖拿出來。

　畫稿很潦草，上面是一朵玫瑰，玫瑰被鉛筆塗黑了，看著就是一坨，沈卓玉說：“以前買了很多顆月季回來種，但是特別難養活，整個季節隻開了一朵，特別小，花瓣是黑色的，我們以為是一朵稀有的黑玫瑰，沒想到是病了，兩天就凋零了，就死了。”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當時大小姐拿出來，陸喬薇建議大小姐別用，因為太俗，也不好鑲嵌寶石。

　沈卓玉輕輕淺淺地笑了一下，“畫的挺好看的。”

　陸喬薇又拿了一個圖給她，“這個是我後來幫忙改的，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拿去。”

　當時改好給大小姐看過，大小姐猶豫了很久，後來還是請她重新設計了一顆黑鑽，拿去求婚了。

　只是可惜。

　沈卓玉卻選了原圖，“這個可以給我嗎？”

　“可以啊。”陸喬薇說：“當時大小姐就準備送給你的，後來覺得太醜了，所以沒有送出手。”

　沈卓玉拿圖的時候，陸喬薇瞥了一眼，發現她並沒有戴戒指，是沒有跟大小姐她爸爸結婚嗎？

　陸喬薇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你喜歡她嗎？”

　沈卓玉愣了一下，沒直接回答。

　約莫過了一分鍾，她才回道：“這個問題，不適合我跟她。”

　陸喬薇疑惑地看著她，沈卓玉說：“我很快就是三十歲的人，過了追求戀愛的年紀了，芮芮很年輕很有活力，你應該看得出來，她太衝動了。”

　可不是麽，陸喬薇覺得自己挺猛的，但是她頂多隻敢偷偷的背地撩小三，真做不到像大小姐那樣，愛的轟轟烈烈，勇往直前。

　沈卓玉又說：“哪有大人和小孩子談愛情的。”

　“會長大。”陸喬薇說，“她現在小，再等個兩年就好啦，人都會長大的，長大就不一樣了。”

　沈卓玉只是搖了搖頭，“可人也會老，小孩子長大了會變啊，女大十八變。”

　沈卓玉的年紀對陸喬薇來說，不大，也就是差不了幾歲而已，但是對大小姐來說，就是十幾歲差。

　倒不是她這個年紀如何，是對她來說十八歲是真的太小了，小的不能讓另一個女人去等，小的沒有安全感。

　年輕可以隨便衝動，為愛情瘋狂，走錯了路隨時可以回頭，但是年紀越網上爬，越經不起折騰。

　不管是為了自己的未來，還是對方的未來，到了這個年紀都會慎之又慎。

　沈卓玉問：“陸設計師應該談過戀愛吧？”

　陸喬薇很好不意思地說：“談了，差點就結婚了。但是結婚之前他劈腿了，就分了，哈哈哈。”

　“抱歉，我不應該問這個。”

　“沒事，”陸喬薇不是很在意，“舊不得去新的不來，就當是更新換代了。”

　兩人沒能再往下聊，沈卓玉的手機響了，有病人給她打電話，她得回醫院一趟，在她走前，陸喬薇還是問了一句，“這個手鏈，你真的要改嗎？”

　“嗯，要改。”

　……

　陸喬薇跟沈卓玉聊完，她心裡很不舒服。

　她回去把設計圖看了又看，怎麽改她心裡已經有了想法，莫名的就是不想動筆，她把設計排到最後，先做之前客戶的設計，這個暫時不管了。

　想想還是不舒服，打開微信界面，她給聞謹言發了一條信息：【你感冒好了沒有？】

　上次聽秘書說過，聞謹言最近很忙，要準備秋季時裝周，等她洗了個澡回來，聞謹言才回信息。

　聞謹言回：【本來快好了，你這麽一問感覺還有點咳嗽。】

　陸喬薇對她這一套說辭很不理解，道：【那你多喝熱水啊！嗓子不舒服就得多喝水。】

　聞謹言：【你上次給的水喝完了。】

　陸喬薇：【？】

　幾秒鍾後，陸喬薇收了一條語音。

　聲音聽著清澈，很輕柔，聞謹言說：“你再給點水喝吧，要渴死了，”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話太有歧義了。搞得陸喬薇臉紅紅的，她交疊著腿，不太自在的罵了一句。

　聞謹言又發了一條信息：【逗你的，再聊一會。】

　陸喬薇還在想今天的事，實在憋不住了，問道：【你知道月光石嗎？】

　聞謹言回的很快。

　【月光石又稱為月長石，在寶石裡排不上高的等級，多數月長石晶體渾濁，沒有暈彩和藍光，所以市場價格不高。但是，質量好的月長石，顏色、透明度、月光淨度高，做出來也可算奢侈品】

　然後配了很多月光石的首飾的圖給她看，上等的月光石有很好看的、絢麗多彩的光，像極了只有南北兩極才會出現的神秘的極光。

　陸喬薇想到手鏈上的那顆，就是一塊染色石頭，沉沉的，光也不亮，大概都不是月光石吧。

　聞謹言問：【誰送你月光石了嗎？】

　陸喬薇：【沒有，是客戶的石頭。】

　發過去，她又補了一句：【上次那個大小姐，你記不記得，就是另一位主人公，她今天也找我設計了，要把手鏈改項鏈，我第一回 遇到這種事。】

　聞謹言：【這樣啊……】

　沉默了幾分鍾，她又發了一條信息。

　【月光石也被稱為戀人之石】

　陸喬薇：【？？？】

　聞謹言發了語音過來，“在古羅馬，人們對寶石沒有定義，他們認為月光石是月亮的第三隻眼睛，可以照亮一切黑暗，在戀人出行的時候，她們會把月光石編成手鏈戴在戀人手上。祝願戀人一路平安，也叫‘旅人石’，是思戀、愛情的象征。”

　陸喬薇聽完忍不住了。

　大小姐這是走了還在跟沈卓玉表白，根本不是真正的放棄，她回道：“哎，可惜了，一腔熱血終是付錯了，希望她遇到對的人。沈卓玉的確和她不合適，太細水長流了，她是那種需要安定的人。”

　聞謹言問：“她沒嫁給大小姐爸爸？”

　“我傾向於沒有嫁，她沒戴戒指。”

　聞謹言說：“醫生不能戴戒指，職業素養。”

　“那可能摘下來了，還是可惜……”

　局外人嘛，體會不到當事人的心酸，也不知道別人的故事細節，只要聽到悲劇，都會覺得遺憾。

　兩人聊了很久，時間也不早了。

　陸喬薇：【晚安，我要去睡了。】

　發完補了一句：【一定要多喝熱水。】

　聞謹言說：【晚安啊，直女小姐。】

　……

　跟聞謹言聊完，心情好太多了。

　接下來幾天陸喬薇一直盯著電腦，畫設計圖，和客服見面，客戶源源不斷的找她約稿，忙完一波又一波。

　曲青竹幫她申請了一個助理，到時候幫她處理雜務，因為稿子多，等月底她才排到沈卓玉的項鏈，好在這些天沈卓玉也沒有催她。

　她私心幫沈卓玉設計了一顆海王星，和大小姐那顆沒送出去的黑鑽小星球有異曲同工之妙，就稍微彌補了一點點遺憾吧。

　只是可惜，是一顆破碎的星球。

　陸喬薇把圖發給了沈卓玉，沈卓玉回了謝謝，這筆訂單就成了，因為改設計比較麻煩，陸喬薇親自去了製作工坊盯工。

　還是上次那個朋友，朋友嘖嘖兩聲，道：“現在的小年輕可真能折騰，幾百塊的東西，折騰出了快五六萬的工程費。”

　“不是小年輕，十幾歲年紀差呢。”陸喬薇道，“倆人沒在一起。”

　“那難怪。”朋友把水晶石打磨了一下，光滑後比坑坑窪窪的好看多了，他道，“太小了，很難成，尤其是兩個女孩子，難上加難，邁出去步子很難收回，這一點頭就是一輩子，要頂住很多壓力。”

　陸喬薇認同，“是啊。”

　改了差不多一個星期，項鏈才完成。

　都是陸喬薇自己設計的東西，可是她莫名的對這條項鏈沒什麽好感，盡管同事都誇好看。

　約了下午四點見面，沈卓玉晚到了半個小時，說是病患的情緒不穩定，她給病人做了很久開導才過來。

　到地方她一直給陸喬薇道歉，陸喬薇笑著應了一句沒事，把禮盒推過去給她。

　沈卓玉剪了頭髮，齊耳的那種，都不用扎起來，看著還是很沉靜賢淑，沒有那種幹練的感覺。

　她打開盒子，眉頭揚起來一點，輕輕地笑了一下，“謝謝，陸設計師有心了。”

　“沈醫生，其實手鏈真的挺好看的。”陸喬薇忍不住多加了一句，大小姐那天費力的在複刻這條手鏈，嘴上說的滿不在乎，眸子裡的不舍卻如何都割舍不斷。

　“可是不適合我啊。”沈卓玉將項鏈拿起來，手指撚著那顆小小的月光石，原本它是整條手鏈的核心，最閃最亮的地方，現在被改成了尾巴扣，只能放在後頸處，除非旋轉，否則看不了它。

　就像人永遠看不了自己的後頸，只能去找鏡子，艱難的往後看，所以才有人說：“把那些無關重要的事情全部拋在腦後吧。”

　適不適合陸喬薇不知道，沈卓玉改項鏈的事，她永遠不會告訴大小姐，也希望大小姐永遠都不會知道。

　盡管她只是一個旁觀者，一個無關緊要的設計師，在看到大小姐那麽飛蛾撲火的舉動，就算不讚同，也會為之難過。

　沈卓玉收了項鏈，語氣聽著輕松了幾分，她又說一遍：“謝謝。”

　陸喬薇沒克制住表情，嗯了一聲。等沈卓玉好奇地看過來，她忙回了個微笑，“不好意思，我剛剛在想事情。”

　“沒事。”

　沈卓玉並沒有把項鏈戴上，而是拿起來看了很久，道：“這跟我以前送的那條很像了。”

　“嗯？”陸喬薇疑惑地看著她。

　沈卓玉說：“估計芮芮沒仔細看吧，所以遺漏了很多細節。這個月光石原本有兩顆，另外一顆不見了，中間這顆水晶才是主石。”

　“這原本是我送給她的，但是她把手鏈扔掉了，鏈子摔斷了，珠子都散了，我隻撿到了這顆水晶和這顆石頭。”

　陸喬薇這才回想起來，大小姐說過一句話“當時她隻買的起這個”，原來手鏈是沈卓玉先送給大小姐的！

　她有些發愣，想到了聞謹言跟她說的那些含義。

　見她好奇，沈卓玉多說了一些。

　一開始她和大小姐關系不好，中途大小姐突然態度好轉，兩人相處的不錯，可以說特別特別好。

　“我們很融洽，我也覺得很好。”沈卓玉回憶到從前的事，眉頭微閃，“她生日的時候，我送了這條手鏈，她把我戲弄了一番，說起來挺尷尬的。”

　可是……可是送的是月光石手鏈啊。

　陸喬薇問：“那你很傷心吧。”

　沈卓玉笑了笑，“那時候她還是小孩子。”

　可是越小，說話越口無遮攔啊。

　如果聞謹言那天沒告訴她月光石的含義，她不會多想，可是現在看沈卓玉，總覺得她笑容裡的無奈有些苦。

　沈卓玉起身道：“不早了，我晚上還有值班，就先走了，這次太麻煩你了。”項鏈盒子被塞進了上衣兜裡，手沒有拿出來。

　她走出了餐廳，在站牌下等車，沒多久她將盒子拿出來，取出了那條項鏈，然後戴在脖子上，動作小心翼翼的，很怕它突然散掉一樣。

　陸喬薇突然想到了什麽，她追出去喊了一聲，道：“沈醫生，手鏈戴在手上是不是不方便做手術啊？”

　“嗯？”沈卓玉扭頭看向她。

　“如果是項鏈的話，就可以不用經常拿下來了，是不是？”

　話音落下，最後一點夕陽落下去，天邊被霞光染紅，陸喬薇再去看沈卓玉，發現她的眼眶在那瞬間竟是有點紅，只是沈卓玉背過了身，上了車。

　天邊的晚霞散去，仿佛是錯覺一般。

　今日的夕陽可真美啊。

　不喜歡可以隨時隨地說出來，只有喜歡，才會含糊其辭，藏在心裡，左顧右盼，不敢輕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