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魘門闕大殿, 童殊往回望了一眼,方才詭譎的陣符已消散, 紗燈的緋光落在明淨的地磚上, 閃出微幽的光,一切歸於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只在他右手的奇楠手釧上多了兩顆血色珠子。那珠子腥紅暗沉,濃淡不均, 陰詭古怪。童殊舉手對著紗燈照了照, 珠子既不能反射光線,也不透光, 他歎了口氣, 將那兩顆珠子與奇楠珠子扣緊,道:“算你們運氣好,碰到了人間難尋的通靈奇楠,通靈奇楠能通三界,穿死生, 聚風水,有了它,他們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童殊也是最近才發現, 辛五給他的奇楠手釧遠不止價值連城, 這些奇楠珠子竟是世間難得的至寶!由它製成的追魂索竟還能固魂聚氣, 在這些珠子的滋養之下,他的元神一點一點的修複,雖然被強行撕裂和丟棄的元神已經不可能複原, 但有這些通靈珠子在,能讓他破碎的元神彌合,時日長久後頭疼也會減輕不少。他之前並不敢相信這些奇楠珠子是傳說中的通靈至寶,直到確認了辛五便是景決,他才驗證了心中大膽的猜測——這當真是通靈奇楠。
只有伴隨大能修行飛升的寶器才有通靈之能,而事實上凡人飛升既是離開塵世,此去杳無音訊,是飛升還是身殞從無得知。身殞之人能留下東西,可那些東西必定未曾通靈;而通靈之物卻必定是隨主人飛升,世間再無。要得此等寶貝,已經不是財大氣粗就行的,得有仙緣。
這便是幾乎是絕了可能了。
但若一定要在凡塵找尋些許仙跡,旁的宗門或許難有,而景行宗卻是例外。
景行宗奉天執道,幾千年宗史,歷任宗主與臬司劍主代代傳承,不乏大能。他們修為卓絕,功德無量,若說連臬司劍主這等半神之體的人都飛升不了,還有誰能飛升呢?
童殊輕撫著那奇楠手釧,以指輕點那兩粒血珠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是個窮小子,沒啥好東西,比不上五哥家是仙門名宗,家大業大,他自己又是有神澤之人,只有他手筆通天,拿得出這等通靈絕世寶器。你沾我的光,我沾五哥的光,我們都沾著景行宗的光,也不知我是哪輩子積的陰德換得天下掉下來一個五哥。唉,說起來,我這便宜佔得越發不好意思了,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惶恐?”
他口說惶恐,心裡其實更加惶恐,他從未承如此重情,而且越承越多,眼看就算是砸鍋賣鐵賣身賣血也要還不起了。他心中一時歎氣,一時某個地方又砰砰直跳,他不禁往辛五離開的方向望去,雖然不見人影,但他知道,只要一個轉角,一定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在靜靜等待。
想到這裡,他心中又神奇的平靜下來,自己也沒察覺地勾起了嘴角,他以手指輕輕點了點那兩顆珠子,輕讀咒語,通靈奇楠的仙澤將那兩顆血珠包裹起來,血珠周身多了一股安詳寧靜之氣,他對著血珠道:“既來之,則安之,來日方長,往後你們便與我一起修行,好好珍惜這難得的仙澤吧。”
童殊提步前行。身後傳來腳步聲,卻是溫酒卿又追出來,童殊見她臉上淚痕已抹去,這個絕計不肯在人前有半分脆弱的女子已收拾起方才的撕心裂肺,她或許會在未來無數個夜裡一遍遍痛徹心扉,但在外永遠是那個殺氣騰騰的女魔頭。
童殊既心疼,又欣慰。她看著溫酒卿走近,見她略一俯首,遞過來一個卷軸。
童殊問:“何物?”
溫酒卿道:“眾魔血契錄。”
童殊驚道:“從前那副?”
溫酒卿繼續道:“從前那副隨著魔人老的老,傷的傷,名字或消或淡,已是殘卷。這一副,是方才來鬧市的魔人們主動取血新錄的。”
童殊展開,一陣撲鼻的新鮮血腥之氣,裡面密密麻麻排列著一個個以血而書的名字,這些名字裡有曾經的老魔人也有新魔人,童殊心中一時百感交集。這眾魔血契錄是由九層山陰紙浸桐油所製,遇血吸入,遇水不透,一旦以鮮血錄名,便如下了投名狀,被錄一魂於名錄內以供驅使。執錄之人,能千裡之外提魂布陣。此錄只有令雪樓用過一次,那一次卻是令人啼笑皆非。彼時令雪樓初製此錄,一時興起,便提了眾魔到了遙遠的南關,眾魔不明就裡如臨大敵,只見令雪樓大笑幾聲,合上卷軸又給大家送回原地。來也勿勿,回也勿勿,一個一時興起之舉,卻給眾魔種下了深切的恐懼,隻覺令雪樓簡直人間怪物,深不可測又喜怒無常,眾魔血契錄由此名聲大噪,人人懼之。此器過於邪門,童殊未曾用過,只在去芙蓉山時曾隨身攜帶,本意隻想用作威嚇,最後也沒用上。
此時,童殊手執此卷,隻覺有千斤重,他推回給溫酒卿道:“從前都用不上,如今更不用了,這卷軸留在魘門闕罷。”
溫酒卿也不堅持,袖了起來,道:“留在樓裡也無妨,你若有事,我必定第一時間趕到,到時再交你不遲。”說著,便往童殊手裡遞來另一個卷軸。
童殊接過,此卷軸上書《魘門十使圖》,童殊見過,是令雪樓座下十使者出行圖,圖中十使形態生動,各領風騷。童殊奇道:“怎把此物交我?”
溫酒卿道:“此物在手,魘門十使任你差遣。”
童殊道:“十使只剩你與姚石青,你不用招自會前來,那姚石青既是背棄之人,不用也罷。”
溫酒卿輕輕一笑,意味深長道:“我雖不知你此行所去何事,但總歸十分要緊,帶上總比沒有的好。再者,既然信仙的蹤跡都能再現,其他八使或許也有留世音信。總之,你帶上便是。”說著不等童殊拒絕,又遞過來一個木匣子。
童殊都要目不暇接了,入手是一方冰涼的冷玉盒子,這是專用於裝山陰紙的法匣,童殊吃驚道:“怎的連這都給我?”
溫酒卿鄭重道:“別有用心的人不知有多少,人人都當此物還在我處,放在你身上反而安全些。再者,隻你會用,跟著你還有些效用。”
知已之人,溫酒卿不必多說,童殊心中便明了,那暗中之人騙走一打山陰紙,若是不夠用,想必還會再來騙;而且,沒有法咒,只有山陰紙也是徒勞無益。但凡事總有例外,若當真遇到那人,他手中有山陰紙便容易對敵。想到這裡童殊點頭,將山陰紙收下了,另從袖中摸出方才那枚黑金客鈴要遞回給溫酒卿,溫酒卿卻笑著將他手推回道:“此物於你朋友還有些用處,你帶去給他。”
也不知哪來的靈犀,童殊真是兩輩子都沒這麽機靈過,他幾乎在溫酒卿提“你朋友”時便曉得了其中利害,聲音一緊道:“他來魘門闕受過傷?”
溫酒卿先是一訝,隨即又了然地哭笑不得道:“你啊,記吃不記打,你剛來魘門闕時,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都忘記了?”
“我以為……”童殊心中一緊,話音都有些不穩了,“我以為……他身份特殊,令雪樓對他總要令眼相看一二。而且,令雪樓既能為他親手做客鈴,想必心中是高看他一眼的,不至於對他出手的。”
溫酒卿道:“主君後來連魘門闕都交給你,可你初來時,不也一樣受遍主君責訓。”
童殊心中狠狠一抽,聲音發緊道:“那他……就是我那朋友……他的傷?”
溫酒卿從未見過童殊如此緊張旁人的神情,心中一時驚詫,面上卻不敢叫童殊瞧出異樣,一邊心想著我這弟弟終於知道好好交個朋友了,一邊盡量將語氣放平常道:“於魘門闕,你與你朋友又有不同,你是主,他是客,魘門闕難得來個客人,主君不至於下死手。不過,畢竟你那朋友不請自來,主君總會有些處置。你只需將客鈴交給你朋友,它便能吸盡主君在他身上種下的驅逐符。原本以為你那朋友既多次來,你又常在正殿,他總歸會到正殿走一走,這客鈴先前便掛在正殿頂上,他但凡到那裡與你共敘片刻,也足夠客鈴解他身上的驅逐符。不想,他竟一次也未曾靠近。後來你走了,他便也再沒來過,我想送他此物解符卻再沒機會,不想,這一等便是五十年。”
“他竟一次未曾靠近。”童殊喃喃道,“他若靠近,我必會知曉。我若知道,便不會叫他受驅逐符之苦。”忽然想到什麽,他提到,“令雪樓用的是何種驅逐符?”
“此符我會,示范你看。”溫酒卿說著打了一個手訣,一記寒光落在童殊手背上。
“啊!”童殊低呼一聲,道,“這麽痛?”
溫酒卿更疑惑了,她下手其實不重,隻用了令雪樓一成不到的力,加上童殊極是耐疼,方才的一記驅逐符於童殊而言應當是不痛不癢不值一提的,她瞧向童殊裹著紗布的手,那贗品上邪的所帶來的疼痛比之方才不止十倍也不見童殊喊聲疼。再聯系童殊對那位朋友的緊張,溫酒卿心中頗感寬慰,隻覺這個弟弟終於知道疼人了。不過,這想法也是絕對不能表現出來,否則童殊又要掩飾起來,她於是正色道:“我隻用了三成力,實際比方才要疼三倍。加上主君修為遠高於我,還要再疼幾倍。不過,你那朋友既然能受得住這許多日子,想必於他而言是不算疼的。”
童殊喃喃道:“人都是肉長的,哪有不疼的……”
“你原來也懂得這個道理啊。”溫酒卿心下大慰,打趣道,“你既知疼,就該好好愛惜自己。”
童殊一愣,心想,辛五也經常這樣勸我,溫酒卿是將我當至親看待,那麽辛五又是如何看待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默默的更了一章。
久等了各拉。
生活瑣事一堆,一地雞毛,再多的解釋不說了,總之感謝各位的等待。感謝在2019-09-18 22:50:16~2019-11-26 15:56: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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