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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仙魔殊途如何相戀》第40章 風聲
魔市是一個買賣靈資的市場。

 魔人性獨, 不喜聚居,只在需要交換物資時才碰頭。此處離魔域出口近, 交易便約定俗成定在此處了。

 走進第一條街, 魔人交織來往,店鋪林立,人人安分守己,秩序井然, 童殊此時的臉色還是正常的。

 走進第二條街, 熱鬧程度稍減一些,店鋪裡客人三三兩兩, 但客棧裡的人挺多, 說明很多魔人在些落腳尋求庇護,童殊臉色稍稍沉了沉。

 如此又走過幾條街,人跡漸少,只剩下些老弱病殘。到魔市最後一條街時,甚至可以說是冷清破敗了, 以前頗為繁榮,如今竟是人去樓空,沒有一家店鋪開張了。鋪子前掛的旗幡破破爛爛, 淒涼陰幽。

 童殊心中一寒, 無聲地抽了一口涼氣。

 此時, 一陣風吹來,街角的那面滿是洞的旗幡獵獵作響,風吹過幡洞發出尖銳的嘯響, 其中夾雜著兩道急促的腳步聲,童殊與辛五聞聲扭頭望去,只見兩片黑色衣角閃過。

 童殊捏了個幻決,掩去他與辛五的氣息,對辛五道:“跟過去看看。”

 他們拐過街角,見一高一矮兩個穿著夜行衣的魔人鬼鬼祟祟地藏在一間破鋪子角落,嘀嘀咕咕說著話。

 只聽那高個子憂聲道:“大哥,你小聲點,畢竟這裡是魔市。”

 矮個子道:“魔市怎麽了?你當如今還是陸殊時代,魔市只不過掛個空殼,誰又能拿我們怎麽樣?”

 高個子道:“陸殊雖不在,那溫酒卿還在啊。”

 矮個子不屑道:“魘門雙煞,少了一煞,還有何可怕?她管個魔市已經吃力不已,你看這魔市比當年落敗多少就知道了姓溫的能耐也就不過爾爾。這些年姚石青那廝橫行魔界,他當年不過是令雪樓跟前最末等的狗,被溫酒卿時趕出魘門闕時如喪家之犬,如今溫酒卿不也拿他沒辦法?!”

 “可那姚石青這些年再囂張也不敢到魔市來放肆,外頭怎麽亂,這魔市也不曾亂過,在這裡還是要小心為上。”

 “有甚麽好怕的!”那矮個子魔人喋喋怪笑了兩聲,“之前還怕那陸殊有通天本領,別逃出戒妄山重出江湖,來一個秋後算帳。可現在陸殊已死,眼看就快要化作白骨一堆,早晚要化為齏粉,我們難道還怕他那點骨灰不成?”

 “可他還能入鬼道,有朝一日,他若縱萬鬼而來,以血還血,發牙還牙,不不,陸殊那魔頭一定會加倍奉還百倍奉還,到那時——到那時——”他說著臉色驟變,嘴唇直抖,仿佛眼前就已經看到了陸殊踏著屍山血海而來的可怕場景。

 矮個子魔人也感到一陣惡寒,四下張望,他能耐比高個子強,膽子也大不少,強自鎮定一會,臉色稍定了才道:“你以為做鬼容易?鬼乃末流,有元身的還好點,可對上同等修為的魔修,也是以卵擊石;而失了元身的鬼不過是虛無縹緲的魂魄,退一步便是灰飛煙滅,有什麽好怕的?陸殊元身肯定是保不住的,你怕他做甚!”

 高個子:“可那個人是陸殊啊,陸殊為魔要當魔王,他當鬼也一定會當鬼王的,你想想,自古以來哪一個鬼王不是淒厲怨毒,吃魂做祟,鬧得沸反盈天天怒人怨的。陸殊生前何等狠戾,做鬼不得折騰出人間地獄。”

 矮個子:“你想啊,鬼王得從鬼窟裡殺出來,一萬隻鬼也喂不出一隻鬼王。更何況失了元身的浮魂鬼?陸殊回不來了。再者,你說人間地獄?”矮個冷笑一聲,“你當現在又好到哪裡去了?人人自危,互相攻訐,老子一個人連夜路都不敢走了,這世道難道不是地獄?不過這也正方便我渾水摸魚,有那陸殊壓著,我永無出頭之日,陸殊早日化為骨灰才好。”矮個子越說越是興奮。

 高個子卻越發緊張:“他可以的,他一定可以的!你難道忘記了,他當年怎麽血洗魔界的?當時令——”令雪樓實在太叫他害怕了,他連令雪樓的名諱都不敢提,結巴了半天也沒敢把令雪樓的名字說全了,接著道:“令令令那什麽殞了之後,魔頭相爭,當時哪個魔頭是好相與的,那陸殊不挨個都教訓過了麽,手段比令並不見有手軟之處。”

 矮個子被他一說,也是一顫。

 高個子的看矮個子的都害怕了,臉色更加難看,簡直比白紙還白,哆哆嗦嗦地道:“鬼的怨念更重,煞氣深,茹毛飲血,厲鬼更是張牙舞爪無所不用其極,一旦出一隻鬼王,就是魔王也要退避三舍,到時血雨腥風,我們這些人都不夠塞鬼牙縫的。”

 矮個子想到什麽,面色定了定道:“你就是再怕陸殊,你難道還信不過景行宗嗎?”

 高個子道:“可景行宗也不管人超渡安息啊。”

 矮個子道:“景行宗難道會任由陸殊為非作歹嗎?對了,洗辰真人也殞落了,陸殊就算化為鬼,洗辰真人也不會饒了他,說不定還會追緝陸殊而去。”說到這裡,他眼裡亮光一閃,拍了拍大腿道,“一定是這樣的!洗辰真人都追去了,還有甚至好怕的!”

 高個子定了定道:“說起來,還是在仙道好,仙道有景行宗奉天執道,道人有約束,不敢胡作非為,不用擔心無緣無故被其他魔人搶丹吃肉。”想到什麽又喃喃道,“其實令陸時代還好,魔人受管束,不敢胡作非為,那時我在魔域哪個角落都不必東躲西藏,不像現在,只有到溫酒卿管的魔市,才能稍稍安心。”

 矮個子譏罵道:“你個沒出息的東西!他們不在才好呢!他們那是多管閑事!魔人講究那些道義做什麽!魔人本就爭強好勝弱肉強食你死我活,魔功大多借助外力,食人內丹搶奪修為最是一步登天之術!他們倒好,立那些迂腐規矩,禁無故奪人內丹,除非雙方自願立賭上擂。這不是斷人財路麽?我多少次差點交代在擂台上,都怨陸殊。”

 高個子嘟囔道:“本來吃人內丹就不對……自己正正經經練修為,不也挺好的嗎?也沒有人逼你上擂台……”

 “好啊!”矮個子狠狠摑了高個子腦門一掌:“你個沒良心的!我這哥哥當得成天提心掉膽,現在你倒怪我自找苦吃?!以我們當年的修為,也就只能出奇招搞偷襲,要不是我現在修為能自保,你早被人吃完百八十遍了!”

 高個子被罵之後,哭得稀裡嘩啦:“可是我還是很害怕啊!哪裡都有可能衝出個比我們厲害的要吃掉我們……我們好不容易來魔市了,就安生呆著,好好修習,不要再做那些打家劫舍的事了!”

 矮個子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情:“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就是因為來魔市了,才要下手。因為有那溫酒卿鎮守此市,那些弱小的魔人都匯集此處,不肯出城。”說到這裡,他眼中現出貪婪的神情,“市裡到處都是蝦米弱雞,隨便抓一個都能大補一頓,比在城外頭跟人拚命不知好多少呢。”

 “你會這樣想,別人也會這樣想啊!可是魔市裡的人,都沒有人敢違拗溫酒卿!既然別人不敢動手,說明溫酒卿一定也很可怕。她當年是能和陸殊並稱的人物,你就不怕壞了魔市規矩,被溫酒卿扔下魔蠱窯喂蛇嗎!”

 “你還算有點腦子。”高個子的冷笑一聲,眼中放出綠光,“連你都能想到的事,別人能想不到?你沒看最近很多中階以上的魔人不少都湧進魔市嗎?大家都盯著這城裡的肉呢!你等著瞧,哼哼……要不了多久,總有人強出頭,只要有一個人敢動手,就會有十個百個人跟著動手,到時候,這裡的小魔修可都是盤中餐了……哼,她溫酒卿一個人又能怎地?說不定到時連她一起拆吃入腹。”

 聽到這一句,童殊勃然大怒。他一揚手撤術,掀開半截破布簾子,踢翻跟前一把凳子直飛而去。

 那兩魔人毫無防備,高個子躲避不及被砸個當頭當臉,矮個子靈活些,肩膀上受了一擊,大嚷叫罵道:“哪來的不長眼的!”

 童殊逆著光踏進來,厲聲斥道:“你才不長眼,居然敢打溫酒卿的主意!”

 那矮個子張口就要對罵,硬生生忍住了。多年刀口舔血的經驗讓他心中一陣警鈴大作。

 他看不清眼前之人面目,但眼前之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突然出現,這能耐已非一般魔人能有,加上那氣勢不似常人能有,求生本能使他強咽了話。

 也顧不上去分辨眼前之人究竟是誰,閃念間拉了一把高個子,原地一爆,地上剩下一堆破衣服和皮屑,人不見了。

 瞅著那一地亂七八糟的東西,童殊危險地眯起眼,冰冷地道:“換皮術?”

 這等歹毒陰狠汙穢惡心的術法,居然重現於世了?

 不過區區五十年,竟然世風日下到這等地步!

 用此術逃遁,最傷根本,卻能換來去無蹤。童殊不是沒有追的法子,但眼下這二人並不要緊。

 他心中驚濤駭浪,當年勝極一時的魘門闕與燈水輝煌的魔市猶在眼前,令雪樓淺笑一勾,魔域也要跟著萬紫千紅。他與溫酒卿全力維護的那個時代不複存在了?

 他心思震動,而後千回百轉。

 此時,時地,重生,目睹一切,是非接踵而來,這一步一步非他之念所能左右,皆在人股掌之間。

 他憬然而悟,渾身電擊般顫了一下,翕動了下嘴唇,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而後緩緩轉身,定定看向辛五。

 辛五的長眉斜入鬢發,眼眸深邃,冷峻而漂亮。如此美貌風儀得叫多少女子看一眼就要念念不忘。

 偏生配了冷冰冰的神情,叫人親而難犯。

 童殊深深地看著辛五,他很少如此直白地看辛五,此時卻長久地盯著,像要從辛五臉上看出點什麽。

 辛五的視線原是凜冽地追著那消失的魔人而去,感應到童殊的目光,與他對上,無聲半晌,他目光微微一閃,不知猜測到什麽,臉色微白,道:“你看什麽?”

 童殊輕輕笑了起來,帶了三分冷意與質詢道:“這就是你,以及你背後的人,要我回來的理由?”

 辛五一僵,眼底有異光一閃,轉瞬即逝,他面色冷峻,一如繼往的冷靜自持,似乎永遠站在高處,俯視著在七情六欲中掙扎的生靈。

 童殊問的凌厲,他只是面色如水地沉默片刻,而後緩緩點了點頭,就好像早就等著這一問似的。

 他當真是承認了——童殊心想,他心中一慟,他覺得自己應該大笑兩聲,可喉嚨陣陣苦澀湧上,隻固執地望著辛五,想要聽到別的什麽。

 辛五接受著他的目光,點漆的眸子沉了沉,道:“不止如此。”

 童殊聲音冰冷起來:“那麽,還有什麽?”

 辛五木著臉,半晌才道:“不止魔道,仙道近年亦是動亂,誕妄錄上之術頻頻出現。”

 童殊笑了一下,朝前走了一步,逼視著辛五道:“所以,需要我回來?”

 辛五緩慢而肅然地點了頭。

 童殊心想:果然如我所想,可我……竟然期盼他能說些旁的。

 我怎麽能忘了辛五的性子就是如此。

 童殊低眸,掩住了眼底的泛起的寒光,他一直抓著辛五的手一松,心中有什麽跟著也斷開了一般。良久,他才抬眸道:“那麽,五哥,你可以告訴我,你是誰了嗎?”

 辛五收回了與他長久對視的目光,垂下眸子,纖長和睫毛蓋住他的神色,他的聲音聽起來仍是不動如山:“之前已說過,我是誰,於你而言並不重要。”

 童殊再近一步道:“倘若,現在變得重要了呢?”

 辛五抬眸,他的眼底已是一片沉寂:“是麽?那麽,你以為我是誰?或者說,你希望我是誰?”

 他頓了一頓,複又道:“你無非是想知道我的用心。”

 童殊一噎,沒想到辛五會如此直接。

 景決看他無言,眼底原本就不多的光瞬間湮滅了,這使他看起來更為冷峻,他兀自沉聲道:“這世道不古是真,仙魔不安是真,我處心積慮要你回來也是真,你想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沒什麽要說的。你還想聽到什麽?”

 童殊僵住了,木然地凝視著辛五,好半晌才覺出一陣鑽心的痙攣。

 他在心痛。是痛這世道,痛這人心,還是痛些虛無飄渺的東西?

 童殊苦笑一聲,心中一個聲音升起:你當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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