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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仙魔殊途如何相戀》第105章 酸甜
童殊鼻頭一酸, 眼眶熱了。

 實在太久了,久到他無論如何挽留記憶, 北麓小苑的灰牆是哪一種灰色, 石榴樹開時如霞的火紅是哪一種紅,石鏡湖月夜下的星河裡是倒映的哪一片夜空……這些他曾看了二十余年的熟得不能再熟的事物,都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竟是再描不出最真實的樣子、自被驅逐出芙蓉山, 他回去過兩次。

 一次是搶童弦思的遺體,那一次之後, 他沒有家了。

 另一次便是芙蓉山血案, 從那以後,芙蓉山再不能回,再不敢回,再不敢想。一想起來,便是染了血的金邊酒醉芙蓉朵朵萎謝, 芙蓉花敗滿山的場景。

 那樣的場景夜半時無數次將他拉進夢魘。

 可是,他還是想念芙蓉山。

 不管他與陸嵐有什麽恩怨,不管這當中有多少血與人命, 芙蓉山是養育他的故土。

 一個人沒了故土, 好似風中飛絮、水中浮萍, 無根無主。

 人人都有故土,有人重土難遷,有人少小離家老大回, 好在那些人總有歸鄉時。

 可他的故土,回不去。

 芙蓉山,是他想一想都要顫抖的地方。

 童殊不是一個多愁善感之人,他早已用堅硬的盔甲將自己包裹好了,然而在他內心深處,有兩樣東西是柔軟而淌著血的,傷口久久不能愈合。

 一個是故鄉,一個是家。

 童殊的一縷神魂進了鏡花水月中的北麓小苑,而在鏡外的他,此時靠在碧桃花樹下,倚在景決身側,他閉著眼,長長的睫毛下淚珠瑩然。

 他覺得自己沒有哭,畢竟他沒有哽咽,更不可能嚎啕,可是一張臉上已滿是淚痕。

 而此時,鏡花水月中的童殊,正在感歎,這是景決的夢境嗎?

 在童殊的印象中,景決不曾來過北麓小苑。

 正努力回想間,聽到苑門上的銅鈴輕脆作響。

 來人扣了一回門,北麓小苑平日來的都與他關系近的師兄弟,童殊想應聲,卻發不出聲,這個夢境完全被景決主導了。

 接下來便是景決讓他做什麽,他只能做什麽。

 想到自己入夢境前說過“自然是隨他”,便徹底放松了神識,由著景決主導。

 童殊信信地棲居在這副夢中陸殊的軀殼裡,等著來人再扣門。

 等了片刻,篤篤篤又傳來三響,這回童殊知道自己應不了,便等著夢境中的陸殊應聲,果然便聽到陸殊應了,請人進來。

 ---

 稍早一些時候。

 石鏡湖旁的蜿蜒的山路上,有一少年緩緩而行,他穿的不是繡有金邊酒醉芙蓉的服飾,而是一身束腰皂衣銀靴,背一把古重長劍,踩著青石路,徐徐而來。

 少年一路顧望,在石鏡湖旁,並沒有找到想象中芙蓉山主母和嫡公子應該住的高庭大院,只看到遠處一排高大的細葉喬木,綠萌如霧,枝葉間紅花如雲,掩映間有墨瓦灰牆,走近了看是一座水鄉小苑。

 這小苑,不像主母居所,更似普通族人所居。小苑中間開一扇木門,門上有銅鈴,他輕輕一推,門鈴輕脆作響。

 此人自然是景決。

 他今日是隨景昭同來芙蓉山,名義上是陪同景昭與陸嵐議事。可他在芙蓉宮主殿上沒見著想見之人,便找了藉由退開了。

 本來外宗之人到芙蓉山,斷不能任意行走。可景決一身景行宗一品宗服,身上背一把臬司劍,明眼人一眼都看出來他是那位十九歲便馴服了臬司劍的新晉仙使大人。

 於是人人見他都敬讓幾分,聽他問起陸殊所居,紛紛為他指路,而陸殊所居又是偏遠所在,不涉及宗內要地,便也沒有人攔他。

 年輕的臬司仙使,表面淡定,心中卻揣了一隻不斷亂撞的小鹿,一路心跳不穩地尋來。

 他十六歲那年在天蝠洞與陸殊分開後,雖當時沒問陸殊名諱,但以他看見的柳棠的氣度回去一問便查知柳棠來歷,順藤摸瓜並不難查到陸殊的身份。名滿天下的解語君最親近的小師弟,只有芙蓉山少主——陸殊。

 在這三年間,景決其實見過陸殊許多次。

 仙道每年都有幾個盛大的活動,以景決的性子往常是不去那些熱鬧場合的。

 景決想著以芙蓉山少主的尊貴必定也要出席,他一次次出乎景行宗眾人意料的主動請纓出席,一反常態的出入那些人多嘴雜的場合。

 造化弄人的是,景決次次都去,卻只有少數幾次見到那個時不時入他夢的少年。

 每一次在人群中見到陸殊,他即是高興又是忐忑,心理反覆思忖著要如何自然的打個招呼,如何不叫人瞧出異樣的說幾句話。

 只是他並不擅於在熱鬧中自處,而且旁人見到景行宗人大多都是避之不及,以身他一身一品宗服,更是叫人退避三舍,他與那些熱鬧總是格格不入。

 不同於景決的是,那個他日日想見的人卻是人群焦點。

 彼時正值芙蓉山鼎盛,晏清尊陸嵐一呼百應。陸殊身為唯一嫡公子,雖沒有明面上封作芙蓉山少主,但在大家眼裡是早晚的事,隻憑這一點,陸殊便必然是眾人追捧的對象。

 更不要說陸殊彈得一手好琴,又會各種奇技雜術,往往一出手,便叫人擊掌讚歎;偏人又生得風流,眉目多情,顧盼生輝;性子又活潑伶俐,神采奕奕。他在人群中,便是光彩奪目一處,大家都愛看他,姑娘們見著他都臉紅,少年們與他或是呼朋引伴或是爭風吃醋,好不熱鬧快意。

 而景決身為景行宗人,秉持著與各仙門保持距離之要旨,他常常是一身暗沉的玄衣,隱在人群中,大多只能遠遠看著陸殊的熱鬧。

 他曾也試著要靠近,可是陸殊周邊總不得空,他稍一猶豫,陸殊要麽被人拉走,要麽他就被不知誰擠開了。

 他在人群中能看到陸殊,陸殊卻看不到他。

 他總想著等會散了再找機會,可人群一散,便不見了人。

 頭兩回他還默默地連著在節會上找幾日,皆是無功而返。

 後來是實在忍不住,將作不經意問芙蓉山門人陸殊的去向,才知道陸嵐管陸殊甚嚴,外出一日便是要回山的。

 平白錯過了許多次。

 十幾歲的年紀,初次心意萌動的喜歡一個人,一半在羞赧,一半在思念。

 想要說幾句話,思來想去不知如何開口,好似隔著千山萬水,山重水覆開不了口;

 想要牽一下對方的手,百轉千回,還未付諸行動,便在心中將自己千刀萬剮一遍,隻覺那夢中情人,是容不得半分覬覦與玷汙的。

 少年的愛戀,純潔如皎月,美好如新雨,絲絲旖念因情動生起,又因生怕褻瀆了心上人壓下。

 如此反覆,煎熬折磨。

 十六歲那年的心動,撬開少年劍修堅硬的心扉,理智的劍修一開始就知道不是所有人的心事都能幸運地裝進蜜罐,他一猛子扎進一壇苦酒,甘之如飴。

 當初未料,這苦卻是沒有盡頭。

 想見,見不到。

 見到了,近不得。

 怪自己不夠大膽,再三告誡自己下次見到那個人自己一定要更像個男人。可只是遠遠見到那個人,便已心跳失速,再不複從容自得。

 怪自己不夠成熟,大可光明正大的去尋人攀談,可是十六歲那年天蝠洞中猝然而至的滾燙熱意是明明白白的,抑製不了的身體反應是騙不了人的。這些年裡的旖旎的心思亦是真真切切地存在著,並且還在無數個日夜裡越發的糾纏著他。

 他並不光明,也不磊落。

 那張陸殊給他的黃紙書箋,無數次在燈下展開,黃紙甚至都被摸出毛邊了,可一想要到燒了才能寄到,便又不舍得燒。

 輾轉三年,已被思念壓得透不過氣,他漸長的暴躁落在景昭眼裡。終於這一日景昭狀似無意問他要不要一同到芙蓉山議事,他終於在厚著臉皮,隨著來了芙蓉山。

 芙蓉山綿延十三峰,景決在山間繞了半日才看見這處小苑,卻沒見著所謂的主母少主居所,隻尋著這座小苑,四周清冷,人跡罕至,便想向苑主人問路。

 於是,輕輕扣了木門,無人應答;

 再扣,良久才聽到懶懶一聲答話,請他進苑。

 門未上鎖,一推即開。

 入目是一座灰牆小院,牆圍翠竹與花草交錯。

 中央一棵綠雲遮的石榴樹,火紅的石榴花開的如旖成綺。

 細風拂進,落英紅雨落飄蕩輕舞,散在樹下的竹桌藤椅,以及椅上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穿一身青羅軟衫,枕臂懶懶倚在藤椅之上。

 大概是剛做了個美夢,要醒不醒,長長的睫毛輕輕顫著,像是在回憶什麽甜美的情節。

 眼角彎彎,嘴角也彎彎,一腿支著,一腿隨意搭著,聽到客人已進來,並不以為意,也不戒備,怡然自得地應一聲“來人何事”,連眼也懶得睜一下。

 景決不由走得近了,原已要開口問路,先是看到少年那慵懶愜意之態,他微微怔住;待認出那遠山黛眉與含情唇角,登時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騰的燒起,心中怦怦直跳,目光也不知該放何處,窘意催他離開,可身體卻不肯邁開步子。

 這一眼,仿佛一把將他又拉進那壇苦酒。

 不同於那些思念的日夜裡的苦味,此番的苦味卻是飲後回甘。

 人在眼前,眉目如畫,比他夜裡描摹的那些畫樣要靈動百倍,心中悸動來得措手不及,心跳撞得他喉頭髮緊,竟是一時說不出話來。

 陸殊等了等,不見回聲,這才掀開眼簾瞧了來人一眼,被擾了眠的惱意升起,略有慍色地開口:“外人入山,擅闖私宅,哪家仙門的人這麽沒有規矩?”

 那聲音乾淨如林籟泉韻,說的是責怪的話,卻帶著三分笑意,倒叫人不知該正色應他,還是就著趣頭說笑過去。

 景決從小端身持正,與人說話一板一眼,被那少年這麽一問,一時啞口無言。

 陸殊等了半晌,見來人不答話,這才徹底睜開了眼。

 這是一雙宜喜宜嗔的眼,顧盼間光華流轉,叫一樹落英都失了色彩,望過來時,含著被擾了清夢的嗔怪。

 微妙的是,那嗔怪裡,又隱有笑意,恍如脈脈含情,叫景決看得心尖發顫。

 景決再次要開口,被陸殊這麽一看又說不出話了。

 便聽陸殊道: “你是山裡來的客人嗎?”

 景決點頭。心中卻是緩緩一沉,陸殊沒有認出他……果然是又不記得他了。

 其實也怨不得陸殊記不得,他們十六歲時相遇在漆黑的天蝠洞中,出洞後兩人便是不歡而散,面相都沒瞧仔細便分道揚鑣了。若非刻意去記住,淡忘乃十分正常之事。

 而三年未見,這般年紀正是拔長身體的時候,尤其景決這三年劍道進階迅速,體格躥高,氣質劇變,原來的驕縱少年氣和僅剩的那點鮮活生動已被一身冷肅的劍意掩蓋了;曾經標致明媚的清麗容貌亦被冷豔淡漠所代替;連那最獨特的兩把劍,亦變成了一把。

 而且又是在這種絕對不可能相遇的地方,陸殊認不出景決其實情有可緣。

 陸殊再一次沒等來景決的回答,他見這玉面少年面色變幻,便審視著多看兩眼,緩緩起身道:“可是,這裡是後山私宅,你為何會來到這裡?”

 景決:“……”

 我是專門來找你你,這叫我如何說出口。

 陸殊見對方再一次啞然,忽地意識以什麽,湊近眨了眨眼道:“你一直不說話,是說不了話嗎?”

 景決鬼使神差地跟著他眨了一下眼。

 陸殊便理所當然當這是認了。他心想,多標致的一位翩翩公子,竟然啞了,如此看來,對方迷路也正常,一路上問不了路,想必很是麻煩,他生起惻隱之心,於是側臉去尋水杯,道:“你走了很遠的路吧,要喝杯水嗎?”

 陸殊說著站直了身,與景決拉開了些距離。他睡了有些時辰,原本就隨便松松挽的半月髻散開大半,緋色絲質發帶纏在半鋪下來的鴉色長發間,其中一絛緋帶落到他前襟。

 他今日穿了一身碧色長衫,樣式介於男女之間,躺著時看不出裡頭其實穿了一件緋色的長裙。此時他一站直,緋色翻動在碧衫衣擺間。緋裙嬌媚,碧衣俏麗,襯上他溫柔風流的眉眼和嫣紅發帶,加上他方醒不久,慵懶間帶了幾分嫵媚,於是便既有姑娘的風情,又有少年的風流。

 叫人分不出他是男是女。

 陸殊因著童弦思算出他命硬,童弦思原是從小想將他按女孩養,取以柔克剛之意,才好中和陸殊的命數。只是陸殊不肯,在陸殊抗爭之下隻每月初一十五穿柔和些的衣裳。

 今日正逢十五,他撿了折中的穿法將裙衣藏在裡頭,還是覺得丟人,和往常一樣躲在小苑中不見人,誰知來了一位不宿之客。

 景決卻不知這些,在他古板的認知裡,男子沒必要挽個女裡女氣的發髻,也不喜用緋色絲帶,更不喜穿一身女裙。

 某個想法冒出,正巧對上童殊投來的惻隱的目光,頓時品出那目光裡幾分溫柔之意,連那風流英氣的容色也莫名被瞧出幾分柔媚之意。

 他好一陣心驚肉跳,喉嚨僵硬地滾了滾,想說的話卡在喉間,一時間喜憂參半,心想:他……其實是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女裝大佬陸殊出現,不意外吧?

 前文至少提過兩次伏筆。一次是寫陸殊娘會玄學,算出殊兒命硬,想要以柔克剛,中和一下殊兒命數。第二次是寫到,陸殊也後悔過少時不肯聽話做女子打扮,否則大概也能活得好些。

 520,這章送你們酸酸甜甜的初戀。這章留評的,我明天之前都發紅包。祝大家都有甜甜的戀愛。

 我看這兩日的評論,至少有兩位讀者在二刷了,我的文能讓讀者會想二刷,我還挺欣慰的。不管數據怎麽樣,我會努力寫好這本文的。日常感謝追文與留評。

 對了,你們發揮一下聰明才智找一找裙嘛,方便回頭看完整版。

 ---感謝在2020-05-18 22:12:19~2020-05-20 19:37: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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