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霜劍內有共有十六代劍主的絲縷魂識, 其中包括童殊的。
柳棠進不了的拒霜劍,童殊輕易就進去了。
他背著上邪琵琶,提著劍走在拒霜劍黑漆漆的魂靈空間裡, 腳步聲沉沉地回蕩著, 靜謐又詭秘。
沒有人阻止他前進,一直朝裡走。
當童殊看到有劍光的時候, 一個聲音沉沉響起:“第十六代傳人為何入劍?”
童殊停下,掃視四周, 不見人影, 聲音自頭頂的虛空傳來。
童殊平視前方答:“來此清理門戶。”
那個聲音如銅鍾般沉重:“爾乃後輩, 何敢不敬祖宗!”
童殊昂首道:“修道者, 立於天地, 敬日月, 敬天道, 不敬邪祟。且拒霜劍本就有清洗邪祟的傳承,有何不可?”
那個聲音沒有反駁他,轉而問:“何人為邪祟?”
童殊凜凜生威:“拒霜劍主第五代養蟲修妖,第六代修邪魔, 第十五代兩者皆具,此三代是為邪祟。容此三人於劍靈中, 有汙傳承, 為免引得後代誤入歧途、步其後塵,理當清之。”
那個聲音沉吟道:“爾有何能?”
童殊平靜地道:“我有琴,有劍,亦有法門。”
那個聲音陷入沉默。
童殊等了少頃不見回話,便知其意,對虛空喊道:“第五代、第六代、第十五代劍主, 你們出來!”
有兩個聲音喊道:“身為陸氏子孫,爾何敢!欺師滅祖,大逆不道!”
又一個聲音道:“陸殊,你豈敢違抗父命,不敬父上!”
童殊等的就是陸嵐的回應,道:“陸嵐,養不教,父之過,若我有不妥之處,在先祖面前,也該先問你的罪過。我今日為何而來,你心中有數。我耐心有限,你若不敢應我,我便將你種種一一數落,也讓先祖們看看,芙蓉山第十五代到底傳到什麽樣的人手上!若有芙蓉山傳承斷絕,你陸嵐就是千古罪人!”
陸嵐猛地收聲了。
童殊取上邪琵琶抱於懷中,翻指撥弦,乃《天命》前奏。
他四周緩緩現出十五道人影,十五雙眼睛或冷或邪地打量著他。
他孤地立於中央,立得從容不迫。
《天命》的前奏彈完,他停下手指,抬掌壓住了震動的琴弦。
劍靈空間在上邪的琴聲中如有密雲翻滾,威壓沉沉,催人戰栗。
那個聲音讚了一句:“此子甚可!”
童殊壓著睫瞧著上邪,聽著上邪的余韻在魂靈空間中激蕩,他誰都不看,沉心浸在弦音裡,冷淡道:“我時間緊迫,三位,一起上罷。”
芙蓉山正殿之下,有一處地殿。
此處隱秘,鮮有人知。
景決尋到此處,一路無人阻擋,順暢得出乎意料。不必想也知是傅謹有意引他到此處。
他曾數次探芙蓉山,皆重傷而回,每一次傅謹都沒有攔他,他從前第一次找到這個地方,就是傅謹有意引路。
傅謹從來都想要他殺死那個怪人。
景決一直沒有證據證實那個怪人的身份。
那怪人用的不是芙蓉山功法,卻能數年藏於芙蓉山;他不受傅謹轄製,身上沒有鐐銬,是自由之身卻又不輕易見人。
在芙蓉山有這等地位,很難說他不是陸嵐;而外貌功法詭異又很難說他是陸嵐。
雲裡霧裡看不清,景決心中一直認定怪人就是陸嵐,苦無證據,直到柳棠清醒了才得到明確佐證。
景決道:“你還在這裡。”
那怪人從陰暗裡抬頭,他穿了一身白衫,玉冠也束得乾淨,若不去看他的臉——倒是一派仙風道骨,大家風范。
地殿的每根柱子上都點著燈,那怪人往前走出一步,罩在了橙光中。
他的臉上……有縱橫的青灰蟲紋,印堂和眼底有濃重的黑色,眼睛的顏色也不同於常人的黑,而是綠油油的。
像妖。
露出來的皮膚上有浮動的黑印,那是入魔難控的煞氣。
似魔。
陸嵐,已經看不出本來的模樣了。
是一個半妖半魔的“人”。
景決緩緩地走近,道:“晏清尊,動手罷。”
晏清尊是陸嵐的尊號,那怪人聽到久違的稱呼,道:“你這回能確定我是誰了?”
“廢話休說,”景決橫劍於前,聲如霜雪,“今日你可願伏誅?”
“臬司大人好大的口氣,”陸嵐道,“想殺我?你從來就不是我的對手。”
景決對陸嵐的話置若罔聞,他輕聲對臬司劍說了句什麽,劍芒頓時大盛。
景決不是一個多言的人,這世上之事,是非、對錯、生死、情仇,他見的太多,除了……已經很難有旁的叫他生起多少漣漪。
他是一個果敢的實乾者,一旦上了戰場,拔出了劍,無論危險多少,皆是尋常的一戰,隻管一戰到底。
此次叫他添了幾分心思的是,若能在童殊趕來之前殺死陸嵐自是最好。
但這也只是一個無法較真的假設。
他的計劃已經亂了又亂,從徹底淪陷的那一刻起,他不是無法糾偏,而是放棄糾偏。
做過的事情,已反悔不了,往前的才是要緊。
景決想——我要活著殺掉陸嵐!
童殊的親人已經一個不剩,就算童殊要恨我一輩子,我也不能死。
愛景決的人很少,本來有一個,也被他弄丟了。
景決父親身殞後,母親是殉情去的。當時景決年幼,他母親為了對父親的愛,而放下了應當給予他的愛。
景決很小便失去雙親,懂事之前沒機會領會什麽叫做父母之愛。便是有素如教養,也是與親生母親不同的。所以,他時常很難對童殊對父母的執著感同身受。
景決在錦衣玉食裡長大,在萬眾矚目裡成年,誰都覺得他生來優越、地位尊貴、天賦異稟,應當是什麽都不缺的。
確實,他養尊處優,他也覺得不缺。
如果沒有想要童殊。
他生下風花雪月的父母之下,卻養成不解風情的性子,他是最符合“臬司仙使”標準的仙使。
如果沒有當初的遇見。
景決拔出了臬司劍,銀色的劍光劈開地殿裡陰濕的空氣,他想——沒有如果。
景決與童殊最大的不同是——童殊不認命,他認命。
景決相信所有發生皆是有跡可尋,所有安排都是規律使然,到他跟前的事情,無論好壞,他都接著。
沒有如果。
沒有如果不遇見,也沒有如果不犯錯。
上邪給他了什麽,世道給了他什麽,他都接著。
於情,遇見了就動心,動心了就思念,思念了便去尋,尋著了便下婚契,他按部就班地將一個男子能對心上人該走的都走了。他從看到童殊第一眼起,管他是男是女、是仙是魔、是對是錯,就沒想過要放手和逃避。
於責,他將臬司仙使對鬼門魔王該做的也都做盡了。
他認命認得如此徹底,於是把自己逼上絕路。
童殊是東風不走尋常路,逆行而上騰青雲。
景決是道之所存路漫漫,雖千萬人吾往矣。【注】
與命相搏勇氣可嘉,認命篤行難能可貴。
他們兩個是如此不同,又如此的相同。
臬司劍出鋒時劍光熠目,景決在出劍的瞬間想起了自己的證道示語——戒癡。
素如因算不出證道示語,而選擇釋然放下,不晉上人;冉清萍因沒有提前算出證道示語,在進入扶道境後沉浮多年,艱辛異常。
相比之下,景決確實是得天獨厚的。他的天資和氣運都叫人望塵莫及,他在晉了真人之後,很快就算出了自己的證道示語。
他離上人只差一個回溯,但他沒有啟動回溯,觸手可及的扶道境他要不得。
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破解不了證道示語。
既已生癡心,便難以回頭。他連心魔尚且不舍拋卻,又如何戒癡?
景決握緊了臬司劍。
一切皆不可控,唯有手中的劍,是可控的。
劍主殺,劍使大人今日要以殺止殺!
作者有話要說:【注】:東風不走尋常路,逆行而上騰青雲。道之所存路漫漫,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兩句話算不上我原創,或許可算是化用,糅合了好多詞和句:有“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青雲直上”“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自反而不縮,雖褐寬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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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想寫好結局,越是下筆猶豫,卡得很,兩天了只能更這2600字,其中還有1000字是心理描寫。可是,現在不寫景決的這些心理,怕是沒機會和場合再寫了。
若是覺得這章不好,我回頭來改……
趕在24點前更新,給按隔日更追文的讀者一個短小的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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