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極眼睜睜看著那些邀請函虛化成一條條有著利爪和尖尾巴的龍。
只有巴掌那麼大,但細節考究,連鱗片都清晰可見、栩栩如生。信龍一起向天空飛去,半空中有屏障,那是守護著整個斯萊瑟老宅的大型屏障。屏障本身不可見,但是當飛龍觸及到屏障時,激發出了像水波一樣的波紋。下一秒,飛龍忽然消失了。
這些飛龍的造型和家主戒上的那條飛龍幾乎一樣。
“當它們找到對應的收件人,會重新化作邀請函。”斯萊瑟對沈星極解釋說,“現在就先湊合用著飛龍的造型,這代表了斯萊瑟家族。日後我們換一個新的代表物。”
沈星極心中了然。儘管斯萊瑟已經繼承了家主之位,但他同時也被這個位置約束。除非已經打定主意要做個沒有盟友的獨行者,否則現在還不適合更改族徽等等。
“你當年……能成為家主,一方面確實是因為自身強大,另一方面是因為你在暗中發展出了不小的勢力,對不對?他們忠誠於你,你就得對他們負責。”沈星極說。
能將整副家業吃下來,沒有手下是不可能的。
斯萊瑟臉上露出了微訝的表情,笑著說:“我還以為你對這些不感興趣……確實如此,我有一些忠誠的手下,大約有五分之二是斯萊瑟家族的旁支,因為家族的資源配置並不公平,所以你懂的;有五分之一是其他家族的旁支,他們大都空有姓氏卻窮困潦倒,空有能力卻毫無機會;有五分之一是平民魔法師,他們來自於斯萊瑟家族的領地,覺醒魔法天賦後會直接成為斯萊瑟家族的下僕,而我會給予他們置辦私產的權利;最後的五分之一是我在新月魔法學校求學時收攏的,他們都對權勢有著渴慕。”
“難怪……”沈星極的眼中漾出了笑意。
難怪他們在星際時空初見時,沈星極從斯萊瑟身上感知到了驕傲,卻並沒有覺得這個人傲慢無禮。斯萊瑟和大多數的貴族魔法師不一樣,他特殊的人生經歷使得他在評判別人時不是用“魔法師or卜拉”來區分的,而是用“可利用or不可利用”來區分的。
除了斯萊瑟,從來沒有一個貴族魔法師在搶奪家主之位時,能想到要利用那些除了貴族血脈已經一無所有的旁支、那些來自領地的出生卑賤的僕從和平民魔法師。
里爾·尤內斯薩曾短暫地教導過斯萊瑟,他是一位偉大的魔法師,精通煉金術、魔藥和魔法陣,在魔紋等方面也有特殊見地。但斯萊瑟從他身上學到最多的根本不是煉金術、魔藥或其他,他通過揣摩尤內斯薩的行為,窺見了高明的操縱人心的手法。
不論這位革新派的精神領袖當初是抱著何種心思來教導斯萊瑟的,其實他並沒有教授課程之外的內容,但斯萊瑟是一個天生的陰謀家,於是學到了他想學的東西。
“難怪什麼?”斯萊瑟問。
“難怪我覺得你比他們所有人都要可愛。”沈星極哈哈笑了起來。在無論哪個時空裡,大概只有他一個人敢把“可愛”這種可怕的形容詞安在斯萊瑟身上。也不能說是用錯了形容詞,不是有那句話嗎,情人眼裡出西施,情人眼裡當然也可以出“大可愛”。
一條信龍獲得了坎貝爾老宅的防禦魔法許可。
它穿過了彩色的玻璃窗,撞進休息室,化作一封邀請函,從半空中落下。女人立刻坐直了身體。她本來半歪在榻上,一位情人正跪在榻邊,用紅色的塗料裝點她的指甲。因為她猛然抽回了手,情人毫無預備,小筆刷在她的手背上畫了長長的一道。
看到信封上的族徽,女人的臉色變得不太好。
她自然也聽到了外面的流言,他們都說斯萊瑟家主身受重傷。雖然身受重傷的斯萊瑟同樣不好對付,這個男人只要沒死就不好對付,但她多麼希望這條流言是真的啊。一頭身體欠佳的獅子不會貿然對周圍的領地發動攻擊,她所求的無非就是這樣。
結果就在她想要放鬆一下的時候,邀請函竟然來了!
坎貝爾大公扯過一條花紋繁複的毛毯,裹住自己豐腴的身體。她把邀請函遞給情人,沒有直接給他,只是將邀請函湊近他的鼻尖,問:“聞一聞,你聞到了什麼?”
情人年輕而溫順:“花香……很多花……像是春天……隱隱還有松木的香氣……”
“沒錯,來自於瓦克倫雪山的松柏木,配以一定量的苦艾與胡椒,最後還要有恰到好處的黑醋栗,用它的微甜來綜合主調的清冷與辛辣,是艾比蓋爾商鋪下月才會推出的新品墨水。”坎貝爾大公說。大貴族們的生活概括來說就是奢華,無盡的奢華。
明明市面上用於書寫的墨水,幾十個銅幣就能買到不錯的了,但是大貴族們不會因此滿足。他們就連墨水都會玩出花來,錢不是問題,要新穎獨特,要與眾不同。
斯萊瑟寄來的邀請函,信紙上並沒有什麼問題,信紙上的熏香也是斯萊瑟家族常用的一款經典型信紙熏香。之所以強調是信紙熏香,當然是因為這種熏香只能用於熏信紙,如果用來熏衣服,它的香氣擴散得太快,留香時間又很短,那會被人嘲笑。
問題出在墨水上,它是艾比蓋爾商鋪的下月新款。
艾比蓋爾在古語中的意思為“最初的歡樂”,或者也能說是“歡樂之本”。艾比蓋爾商鋪是一家只為大貴族服務的商鋪。它曾經屬於斯萊瑟家族,現任家主失蹤後,它依然屬於斯萊瑟家族,卻在半年前成了某支旁系的私產。這支旁系曾被現任家主打壓。
雪山松柏是它下個月才會推出的新品,小小一瓶墨水就價值十幾枚金幣,市面上根本買不到,只有像坎貝爾大公這樣的尊貴客人才能提前收到商鋪寄來的試用裝。
斯萊瑟能用這種墨水寫邀請函,一種可能是他有一位不為人知的情人或是一位不為人知的盟友,那人也是艾比蓋爾商鋪的尊貴客人,手裡也有新品墨水的試用裝。
但坎貝爾大公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她更願意相信斯萊瑟已經重新拿回了艾比蓋爾商鋪的所有權。因為斯萊瑟不是一個喜歡虛張聲勢的人,在過去那幾年中,多少次有人以為他在虛張聲勢,最後卻眼睜睜看到他繼承了斯萊瑟家族、進入了裁決所。
但這太不可思議了,不是麼?在過去一周時間裡,根本沒有聽說斯萊瑟和旁系發生過衝突,外人也沒有聽說商鋪內部發生了所有權移交,但事情偏偏就這麼成了!
這就是斯萊瑟的可怕之處!
“他是在警告我。”坎貝爾大公喃喃自語。
女大公驟然松了一口氣。對,雖然被警告了,她卻松了一口氣。既然斯萊瑟選擇用這種方式給予警告,那麼接下來她只要順應他的心意,就不會受到額外的懲罰。
情人瑟縮在坎貝爾大公的腳邊,當女人沉迷于思考時,他安靜順服得就像是一隻初生的小羊羔。坎貝爾重新倒回榻子上歪著,看了看手上那一道突兀的紅色畫痕,她笑著說:“紅色的指甲並不適合接下來的那場宴會,卸了吧,給我換成淺金色的。”
在那位面前還是低調一些比較好,她得從頭髮到指甲,每個細節都是低調的。
不同的信龍對應著不同的收信人。一條信龍落在里爾·尤內斯薩手上,化作了邀請函。接到邀請函時,這位革新派的精神領袖正在寫一封回信,信件是給新月會會長的,信件內容卻和吉爾·昆西有關。昆西剛剛回到克加蘭卡就和盧思特發生了衝突。
艾迪·盧思特想要去無聲穀把他的弟弟艾蒙·盧思特接回來,遭到了昆西的強烈反對。當年就是昆西態度強硬地把艾蒙送去了無聲穀,現在又是他反對把艾蒙接回來。
盧思特一家都是新月會的成員,每個盧思特都對革新派忠心耿耿。和貴族比起來,新月會內部無比團結,所以絕大多數成員都站在盧思特這邊,他們認為兩年的懲罰已經夠了。在無聲穀待了兩年,艾蒙已經為他當初的偷襲之舉付出了足夠的代價。
但昆西要的並不多,昆西只是覺得他們應該先取得斯萊瑟的諒解,他們應該與斯萊瑟當面商談此事,只有獲得了當事人的諒解,他們才能去無聲谷把艾蒙接回來。而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還真不是全然偏向斯萊瑟,他只是瞭解斯萊瑟,沒有取得他的諒解就把艾蒙接回來,會被斯萊瑟視為挑釁,艾蒙在無聲穀的兩年就白待了!
只需要再多等幾天而已,吉爾·昆西向新月會中的所有人保證,他會爭取在幾天之內見到斯萊瑟。兩年的時間都等過來了,現在只需要再多等幾天而已。但新月會中的其他人並不相信斯萊瑟,他們不覺得斯萊瑟會寬恕艾蒙,他只會加倍地懲罰艾蒙!
盧思特的祖父是一位非常固執的老人,他忠於新月會,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也看重吉爾·昆西。因此他無比痛恨斯萊瑟。他覺得昆西做出來的一系列傷害同胞的事情,都是受到了斯萊瑟的蠱惑。在斯萊瑟失蹤期間,他不止一次對別人說:“我不認為艾蒙做錯了,他是真正的勇士!他為我們驅散了吉爾身上的唯一一片陰影!”
但現在那片陰影又回來了,他遮住了吉爾的眼睛,蒙蔽了他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