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卜拉。

　歐內斯特·斯萊瑟一邊打量著沈星極，一邊在心裡如此想著。

　在魔法師語境中，卜拉意為“不受安納神眷顧的人”，引申出來的意思就是“沒有魔力的人”。這個詞相對溫和。比起守舊派對普通人的蔑視，斯萊瑟並不歧視卜拉。

　但也只是不歧視而已。

　作為魔法師，斯萊瑟有一種天然的高高在上的心理。所以意識到沈星極是一個卜拉後，他立刻把沈星極的威脅程度降低了好幾個檔次，收回了那種狩獵般的目光。

　沈星極卻依然不敢放松。

　斯萊瑟熬過了持續了十幾秒的魔力暴動。他站直了身體，隨手取下依舊飄在半空中的應急毯披在了身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就像是在奢靡的宴會上從侍從的托盤中取過一杯紅酒那麽自然，仿佛幾秒鍾之前光著身子遭遇魔力暴動的人根本不是他。

　斯萊瑟知道自己在昏迷之前受了重傷，有人從背後偷襲了他，原本他是能避開的，畢竟他身經百戰，有充足的對敵經驗，但不巧的是，誰也沒想到他們一群人所站的地方竟然刻著一個法陣，更沒有人知道那個法陣的啟動條件，而他竟然就被法陣鎖定了。斯萊瑟只能硬受了那道黑魔法，他當場眼前一黑，極致的疼痛讓他無法站立。

　現在看來，他似乎是被那個法陣轉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來了。斯萊瑟能感覺到後背的傷口已經愈合了。那麽嚴重的傷，也不知道這個卜拉是如何做到讓它痊愈的。

　“是你為我處理了傷口？”斯萊瑟問。

　斯萊瑟用的自然不是星際通用語，所以沈星極皺著眉頭，沒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麽。於是斯萊瑟又原話重複了一遍。沈星極隱隱分辨出來這個古怪的男人用的是古英語，發音非常古老，但抓住幾個關鍵的單詞，倒也能猜出他說了什麽。

　“你順著水流漂了過來，”沈星極放慢語速用現代英語回復說，“我救了你。”

　斯萊瑟矜持地點點頭。他認真觀察著沈星極的外置機械骨骼，這是什麽煉金產品，樣子太古怪了。一個用得起煉金產品的卜拉，他說不定認識其他魔法師……斯萊瑟心想，他這會兒沒法自如使用魔法，最好不要在陌生地方得罪一位陌生的魔法師。

　斯萊瑟又朝他脫下來的那身衣服看去。沈星極把它們疊起來放在一邊。衣服的上面放著一枚戒指。它們就那麽堂堂正正地擺在那裡，表明了沈星極毫無覬覦之心。

　斯萊瑟一揚手，戒指就回到了他的手裡。

　這是一個毫無難度的適用於召喚物品的生活系魔法，未入學的孩子都會使用。但就是這麽簡單的一個魔法，斯萊瑟再次感受到了血液中魔力的瘋狂翻湧，差一點又要魔力暴動了。斯萊瑟迅速從戒指中取出了一份魔藥，面不改色地給自己灌了下來。

　沈星極的瞳孔猛然一縮。

　如果他之前沒有把這個神秘的男人全身脫光檢查過，他可以把眼前的一幕當成是魔術。對於魔術師們來說，別說是憑空變出一瓶飲料了，就是變出一群鴿子也容易得很。但沈星極分明知道這個男人身上沒有任何魔術道具，所以飲料到底是哪來的？

　斯萊瑟把儲物戒重新戴回右手中指，禮貌地問：“這裡是哪裡？”

　“NML5056592。”

　“哪裡？”

　“NML5056592星球。”

　斯萊瑟沉默了兩秒鍾，再次詢問：“我很抱歉，請問這裡距離克加蘭卡城多遠？”

　沈星極茫然地搖搖頭。他當然可以對斯萊瑟解釋說，NML5056592是顆無人星球，如果這裡不存在非法人類基地的話，那麽星球上就沒有常住人口，自然也沒有城市。而且也許是他太過孤陋寡聞，就算是在NML5056592星之外的地方，沈星極也從來沒有聽說過克加蘭卡這個地名。但斯萊瑟表現得太古怪了，沈星極不確定這樣的解釋會不會激怒他。在這個世上，總有一些人會這樣，當他們陷入無望的境地，他們會遷怒告知他們真相的人。所謂多說多錯，沈星極只能裝作自己聽不懂斯萊瑟的話了。

　NML5056592星的白天將近三十個小時，此時恆星高掛在天空，行星上的氣溫漸漸升高了。兩個人站在獨立艙的外殼上的人都覺出了熱。斯萊瑟忌憚沈星極身後那位給他提供煉金產品的魔法師，從儲物戒中取出一袋子魔法晶石——這是一種非常好的煉金原料——當著沈星極的面放在了地上，說：“感謝你的幫助，這是我的謝禮。”

　沈星極同樣忌憚斯萊瑟，忌憚他身上的諸多神秘之處。

　兩個互相忌憚對方的人達成了表面上的和諧友好。

　斯萊瑟提出告別，沈星極自然不會挽留。斯萊瑟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套全新的衣服換上，沈星極用機械臂把他下放到了地面上。斯萊瑟盯著獨立艙看了好幾秒鍾，在心裡對這個精美的大型煉金產品讚歎不已，然後轉身走向了那片一望無際的針葉林。

　“等等，密林中有野獸！”沈星極到底不忍，朝著斯萊瑟的背影喊了一聲。

　斯萊瑟不擔心野獸。

　沈星極又說：“到了夜晚氣溫會下降得很厲害，這裡的晝夜溫差高達70℃。”

　這確實是一條非常有用的常識，斯萊瑟再次表示了感謝。他雖然暫時無法動用魔法，卻有辦法在這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因為他在儲物戒中找到了一頂魔法帳篷。

　斯萊瑟原本打算走遠一些。

　可他沒能走出多遠。這顆星球上的空氣含氧量不高，斯萊瑟作為一個原本生活在正常環境下的人類，運動量稍微大一點就會氣喘籲籲。但他的知識儲備中顯然不具備空氣構成這項，考慮到頻繁發作的魔力暴動，斯萊瑟懷疑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好巧不巧的，斯萊瑟發現一個溫泉池子，索性就把魔法帳篷搭在了溫泉旁邊。

　魔法帳篷裡施了空間拓展咒，外頭看著不大，裡面不僅有書房、臥室、會客室等分區，還有一個魔藥製造間。入夜後，帳篷外迎來大降溫，帳篷裡依然舒適無比。

　魔法帳篷上還施有卜拉驅逐咒、野獸驅逐咒、惡意驅逐咒等等。這也是斯萊瑟敢獨自留在密林中的原因。野獸有什麽好怕的，它們會在魔法作用下繞開這頂帳篷。

　這一晚，斯萊瑟徹夜未眠，他想要盡快解決魔力暴動的問題。

　那邊，沈星極雖然收下了那袋魔法晶石，卻沒敢把晶石帶入獨立艙內。獨立艙太重要了，雖然它在降落過程中損毀了大半，主能源系統徹底失效，但經過沈星極一番修修補補，在備用能源支持下，至少保證了恆溫系統、空氣置換系統的順利運轉。

　第二天，天亮後沈星極繼續待在獨立艙內修修補補。偶爾，他會透過安全門上的太空玻璃朝針葉林的方向看去，也不知道是期待看到斯萊瑟的身影，還是不期待。

　但不管他是怎麽想的，斯萊瑟從未出現。

　第三天，沈星極端著用發動機上的電擊器改裝而成的槍，打算離開獨立艙去密林裡轉一圈。別誤會，他不是去找斯萊瑟的，他是打算去密林裡找些食物。雖然他還有營養液，但因為不確定要在這顆星球上待多久，不易過期的營養液最好先存起來。

　操縱著機械四肢，沈星極像猴子一樣從這棵樹上蕩到那棵樹上，用這種方式輕輕松松地在密林中行進。他找到了一片果林，雖然認不得那種水果，但因為果子上留著被鳥類啄食、被小型動物啃食的痕跡，沈星極判定它無毒，就摘了不少裝了起來。

　摘完果子，沈星極繼續向前探索。

　當他快要靠近那片純天然的溫泉時，他的心裡忽然升起了一股難以壓製的不安感。他想，我離開獨立艙的時候，到底有沒有打開備用能源上的安全閥，萬一沒有那不是糟糕了……這種不安的感覺是如此強烈，以至於他立即掉頭朝來時的方向蕩去。

　回到獨立艙，沈星極把果子放到一邊，趕緊檢查了安全閥。

　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沈星極松了一口氣。

　趁著時間還早，沈星極再次出門，不久之後他又蕩到了溫泉旁邊，他心裡再次冒出了一種極為強烈的不安感：在我檢查了安全閥後，我有沒有把它重新打開呢……

　不行，還得回頭去看看。

　回到獨立艙，沈星極第一時間檢查了安全閥。

　很好，開著呢。

　沈星極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終於意識到自己有點反應過度。但這也很正常，想要在這顆無人星上活下來，獨立艙太重要了。第三次出門前，沈星極認真檢查了安全閥的狀態，又背誦了一條定理加強記憶，用這種方式告訴自己安全閥絕對沒問題。

　當沈星極第三次蕩到溫泉附近時，他心裡卻又一次冒出了強烈的不安感：我確實背誦了那條定理了吧？這應該不是我臆想出來的吧？可萬一我沒有，那安全閥……

　不行，不敢去賭這個萬一啊！

　回到獨立艙，沈星極心急火燎地衝到安全閥面前。

　很好，它在正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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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一個卜拉，沈星極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中。

　我的心理狀態應該還是健康……額，基本健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