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極忽然覺得這個契約可以簽。

　既然魔法師的規則體系是如此……單純，就像是一個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只會紙上談兵的年輕人，他當然可以順著魔法師的意思先把契約簽下來，若是以後發現了這個契約有問題，大不了他到時候找幾個律師朋友，向他們取取經，爭取在“離婚”的時候，咳，只是一個比喻的說法，爭取在撕毀契約的時候連條內褲都不留給對方。

　沈星極其實有些過分小心了，斯萊瑟並沒有打算在契約上動手腳。

　對於魔法師來說，如今什麽都比不上他恢復實力來得重要。沈星極不願意被契約束縛住，難道斯萊瑟就願意嗎？然而他們只能選擇這樣一個方式把時空之力封印。

　因此，斯萊瑟和沈星極用最嚴苛的方式簽了一份約束范圍最小的契約。

　獻上彼此全部的時空之力卻隻立下了一條禁忌：

　不可以對另一方心存惡意。

　契約成立後，斯萊瑟隻覺得充沛的魔力在身體中湧動，他並沒有耽誤時間，直接伸出手放在了沈星極拿出來的那一組零件的正上方。仿佛有星光從魔法師掌心細細碎碎落下，魔法在第一時間起效，因高熱而損毀的零件一點點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太神奇了！

　沈星極的眼中露出了驚歎。

　這一刻，沈星極終於有了一些魔法師們固有印象中的“沒有見識的卜拉”的樣子。

　斯萊瑟的語氣中帶著一點不自知的賣弄，指著獨立艙說：“你是乘坐這個東西從天上來的，對嗎？它的情況似乎不太好，也許我可以把它恢復成完好無損的模樣。”

　沈星極拿起那組零件，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頭也不抬地說：“哇哦，你可太厲害了，魔法遠比我想象中還要神奇！不過檢修艙續航能力不夠，無法支持我們回到中央星系去，要不然我也不會就近迫降無人星。用不著複原了，節省一點魔力吧。”

　“原來如此。”斯萊瑟隨意地點點頭。

　因為已經簽訂了平等契約，所以沈星極大大方方地邀請斯萊瑟進入獨立艙內部參觀，向他介紹了各個儀器的作用。一位智者總是會對自己未知的知識肅然起敬，斯萊瑟毫無疑問是一位智者。但隻論住宿條件，斯萊瑟還是覺得自己的魔法帳篷更讚。

　斯萊瑟把帳篷取出來，就放在獨立艙的旁邊。

　沈星極好奇地看過來。

　斯萊瑟摸了摸那隻飛龍用爪子按著一枚寶石造型的戒指：“這是儲物戒。”

　“原理是什麽呢？”沈星極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戒指上，“我們也有類似的東西，比如空間紐，指甲蓋這麽大，可以從中取出一架機甲，但它並非是真正的儲物紐，本質是一個粒子傳輸儀。機甲其實被鎖在某個倉庫裡，放在一個粒子傳送台上。從空間紐取出機甲的過程其實是遠距離粒子傳輸過程，把機甲從倉庫傳輸到使用者的手上。”

　“你們的空間紐聽上去像是一種傳送魔法陣，我喜歡魔法陣，它可以把東西從這頭傳到那頭，經濟實惠，能反覆使用。”斯萊瑟禮節性地恭維了一下卜拉的智慧，又簡單介紹了一下他的戒指，“它被施了永久性的空間拓展咒，二十三重咒語的疊加。”

　“所以它是真正的儲物戒？太神奇了吧！不知道它還遵不遵循量子算法。”

　斯萊瑟：“……”

　雖然這位卜拉發自內心地讚美了魔法的神奇，但……量子算法那是什麽東西！

　在魔法師的邀請下，沈星極入住了魔法帳篷。然後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複讀機，只會重複地說“太神奇了”、“這一切真是太神奇了”，為什麽帳篷裡的空間會這麽大呢？

　但也只是這樣而已了。

　沈星極的興奮僅僅在於他有幸踏入了一個未知領域，這激發了他的探索精神，他根本不像斯萊瑟以前接觸過的卜拉，會在魔法面前誠惶誠恐，並把魔法視若神跡。

　睡一覺醒來後，沈星極又投入到了組裝大業中。

　他發現魔法師真是太好用了！只花了十幾個小時，沈星極就把R型探測儀弄了出來。雖然它的外形醜了點，各種線路都裸露在外面，但沈星極看它就如同在看美人。

　斯萊瑟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台……機器。

　沒錯，就是機器，這是從沈星極口中學到的詞。魔法師用魔法造出來的東西叫煉金產品，卜拉用卜拉的智慧造出來的東西則叫機器。斯萊瑟抱臂問：“成功了嗎？”

　沈星極朝斯萊瑟招招手：“來，你來試一試，只要輕輕轉動這裡，就能捕捉到人工智能的內部指令……動作一定要輕，這顆星球磁場太亂了，無法徹底排除干擾。”你帶我見識過了魔法的神奇，我也讓你感受一下科技的力量，千萬不要和我客氣啊！

　斯萊瑟表示拒絕，他才沒有對這個醜東西感到好奇呢！

　沈星極屏住呼吸，輕輕轉動那個圓形的按鈕，眼睛死死地盯著探測儀的屏幕，只見黑色的屏幕上不斷跳出各種綠色的亂碼。忽然，沈星極面色一喜：“捕捉到了！”

　斯萊瑟朝屏幕看去，他能看到的依然是一些閃爍的亂碼。他什麽都看不懂。

　“這是人工智能的語言。”沈星極對魔法師解釋說，“我給你翻譯一下……”

　斯萊瑟給了沈星極一個讚賞的眼神，顯然是滿意於這個卜拉的上道。然而沈星極卻沒有繼續說下去。在斯萊瑟的注視中，沈星極的臉竟然毫無預兆地失去血色。

　“他們來了……”沈星極的嘴唇哆嗦著。

　“他們？”

　“黑河星盜團，他們竟然追來了。”沈星極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黑河星盜團是沈星極的噩夢。在重生前，沈星極沒能逃離達尼爾號，他被星盜抓住並帶走了。這個臭名昭著的星盜團竟然走私人口，把人類同胞販賣給塔別星人！

　人類和塔別星人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兩百多年。它們是外來入侵者，在它們的家園毀於一旦後，它們經過漫長旅行，發現了人類生活的中央星系。它們想佔領這裡。

　中央星系非常適合人類居住，卻不適合塔別星人。

　但塔別星人的耐心早就在漫長的尋找中消失殆盡，它們覺得中央星系可以湊合，實在不願錯過這個繁榮的星系，於是對人類發動了不義之戰。它們想要適應中央星系的環境，只能靠掠奪人類的基因。沈星極落入塔別人手中後，他的基因被掠奪了。

　雖然沈星極後來被軍隊救了回來，但被掠奪了基因後，他的身體徹底毀了。他成了一團只能躺在治療艙裡數著日子等死的爛肉，生理和心理的雙重痛苦叫人崩潰。

　重生後，沈星極看似健健康康的，其實一直都存在嚴重的心理陰影。

　他懼怕黑河。

　懼怕塔別星人。

　懼怕那個被掠奪了基因的絕望的自己。

　斯萊瑟意識到沈星極情緒不對，他輕輕一揚手，仿佛有月光在眨眼間充盈了整個空間，包圍了沈星極整個人。沈星極覺出了一份從靈魂深處生出來的溫暖，這驅散了他心裡漫無邊際的黑暗。他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衝著斯萊瑟無力地說：“謝謝你。”

　“黑河星盜團是幹什麽的？你和他們有仇嗎？”斯萊瑟問。

　沈星極扶著機器緩緩地坐下來：“他們是一群強盜，是一幫毫無底線的惡魔，所有正義的人民都應該和他們有仇。探測儀剛剛捕捉到了他們飛船上的人工智能發出的指令，他們正打算在這顆星球上降落。”為什麽黑河星盜團會追過來？逃出達尼爾號後，他明明給那夥星盜找了一些麻煩，他們現在應該自顧不暇才對，怎麽會追過來？

　“所以你就害怕了？”斯萊瑟抱著手臂問。

　“如果你被他們抓住了，我並不是在危言聳聽，如果你被抓住了，一旦被他們知道了你的神奇之處，你會比我更慘。”沈星極一臉疲累地說，“魔法確實神奇，但肉體之軀在熱武器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千萬千萬不能被他們抓住。”

　“是我們一定要小心。”斯萊瑟糾正說，“他們來了多少人？”

　“不清楚。”

　“我覺得你過於悲觀了。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似乎說過很多次，這顆星球磁場混亂，導致很多卜拉的智慧……哦，我是說機器，很多機器都無法正常使用。”斯萊瑟承認卜拉的智慧有可取之處，但沒有了機器的卜拉就如同失去了魔力的魔法師。

　額……

　斯萊瑟忽然面色一黑。

　安納神在上，我竟然把卜拉和魔法師相提並論了！

　斯萊瑟黑臉的功夫，沈星極的眼睛卻漸漸亮了起來：“沒錯，他們想在這顆星球上找到我們，那可不容易。因為磁場問題，所有機器都需重新調整參數，還不是調節一次，只要發生了大型磁暴，都得重新計算、重新調整，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星極深吸一口氣站了起來：“我們會從他們手裡順利逃走的。”

　“逃走？呵，這個說法一點都不符合我的美學。”見過血也殺過人的魔法師輕輕笑了起來，“不如把他們徹底留在這裡吧。既然是不義之士，死亡就是他們最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