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關沈星極, 支安瀾不敢掉以輕心,察覺到斯萊瑟心思深沉後,偏偏沈星極好像還格外在意重視這個人, 他忍不住利用自己的權限調看了一下斯萊瑟的身份檔案。
在官方的公民檔案中, 斯萊瑟就是那個倒霉的賈爾斯, 受家人陷害流落到混亂區,在那裡艱難地生活了兩年, 最後及時投靠軍方間諜,終於和沈星極一起被軍方間諜救了回來。回到中央星系後,這人把所有家產一分不剩地全部捐了出去, 以“賈爾斯”之名成立基金會,之後改名換姓變成了斯萊瑟, 定居在海神星,開啟了新生活。
這份檔案有問題嗎?什麽問題都沒有!
斯萊瑟捐出了那一筆龐大的家財,證明了他確實有視金錢如糞土的品格,那麽他想利用沈星極來牟利的可能性就很小了。他對沈星極好,那就是確實想要對他好。
再說, 有過在混亂區相依為命的日子,斯萊瑟和沈星極這二人之間會互相依賴也就不難理解了。在混亂區那種地方, 普通人想好好活下來,真的很難很難。他們肯定一起吃過很多苦,肯定一起經歷過很多危險, 肯定一起承受過絕望也感知過希望。
於是他們互相成了對方心裡無可取代的那一個。
“確實是很有能力的一個人,要不然也不能在捐出全部財產後, 單靠投資在不長的時間裡重新掙下了這樣一份家業。”張家的義兄對支安瀾如此說,“我知道,你是嫌棄他心思深沉, 怕星極吃虧。但心裡深沉並非是壞事。心思要不深點,他們當年怎麽逃離混亂區?所以啊,只要這心思都是衝著別人去的,這反而是一個極大的優點。”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
雖然沈星極很聰明,很有潛力,在很多事情上一點就透,但大家不能既要求他成為一個擁有極高政治素養的政客,又成為一個在專業領域裡不斷做出成績來的科學家。他一旦把心思放在了人心算計裡面,就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專注於自己的研究了。
就沈星極目前的成就來看,把他拖進陰謀詭計裡,讓他在勾心鬥角中變得精疲力盡,讓無盡的瑣事消磨掉他的靈性,這是在浪費他的天賦,是在浪費上天的恩賜!
支安瀾是關心則亂,作為一個非常護短的人,他是把聞妲和沈星極當成自己孩子一樣的。但叫張家的這位義兄來說,沈星極身邊能出現斯萊瑟這樣一個人,挺好!
斯萊瑟這次把張家都算計了進去,但張家這位義兄的心裡卻只有敬佩的。於是就按照斯萊瑟設想的那樣,張家在背後默默推動著,讓以多德·戴維德總統為首的政府部門給予沈星極應有的禮遇。這種禮遇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而是以沈星極為主體慢慢去引導輿論變化。現任的領導班子沒什麽不好,對於張家這種大半人才都在軍隊裡打拚的家族來說,雖然都是各自為了各自的利益,但這屆領導甚至還有幾分可愛了。
張家會順應斯萊瑟的算計,除了是為了沈星極,其實也是在對總統示好。
普通人很難察覺到政府的控制手段。
一方面,一旦讓民眾意識到了他們正被“洗腦”,別管這種洗腦是不是為了全人類共同的未來吧,他們會迅速生出逆反心理。另一方面,沈星極的真實事跡已經足以給人們帶去諸多感動並堅定他們的信念。從達尼爾號事件到1.5次舒緩倉,從資格賽到月神宮講台,他所走過的每一步都深深刻在了民眾的腦海裡,他的成功不是偶然的。
沈星極不太關注網上的事,他真實的生活圈一直很小,所以他本人對於輿論變化並不敏感。再說輿論引導本來就是一個長期的潛移默化的過程,他就更不敏感了。
研討會的最後一位演講者不是別人,正是支安瀾教授,他同樣無私地分享了關於塔別機甲的最新研究進展。沈星極提出的機械預判新模型的極限是把人機轉化推進到99.991%,想要真正實現100%的轉化,最終還是要回歸到生物機械這條路上。可以說,機械預判新模型決定了人機轉化的現在,而生物機械決定著人機轉化的未來。
他們師徒在研討會上一頭一尾地發言,偏偏發言內容都很重要,一個關乎著現在,一個決定著未來,於是本屆研討會的關聯詞語中就出現了一個熱門詞——傳承。
傳承是希望的火種,有傳承就意味著有希望啊!
研討會結束後,支安瀾特意抽出時間來約見了斯萊瑟。
“你想做的事已經做成了。”支安瀾說。他們已經看到並肯定了沈星極的價值。
但支安瀾之所以會找上斯萊瑟,顯然不是為了讚揚他的算無遺策。於是說完這句話後,支安瀾就故意板著一張臉,朝斯萊瑟潑了一點涼水:“被什麽保護,就被什麽限制。你想讓星極獲得來自官方的高級別的保護,他同樣也會因為這個被限制。”
所以你小子以後做事時還是要多思量,別拿我的徒弟冒險。
“被什麽保護,就被什麽限制,您說得太對了。”斯萊瑟假笑道,“這就是我不願意星極成為英雄的原因。達尼爾號事件過後,我將星極的英雄之名徹底壓了下去。”
誰成為了英雄,享用了英雄的待遇,誰就會被架在英雄的位置上永遠下不來。
所以斯萊瑟不會讓沈星極成為一個英雄,他只是讓他成為一盞燈。這兩者的差別在於,英雄要站出來保護別人,而作為一盞燈,沈星極只要做好他自己就可以了。
人們通常不會要求一盞燈站出來保護他人,反而很多人願意犧牲自己去守護那盞燈。只要那盞燈亮著,能在黑暗中給人們帶去光明,能在寒冷中給人們帶去溫暖,這就夠了。只要沈星極能堅定自己的信念,並用這份信念去影響別人,這就夠了。
除非那盞燈滅了。
除非沈星極迷失了自我。
但這可能嗎?
“星極永遠不會在金錢、榮譽和權力中迷失,不會耽於享樂,失去進取心。他永遠不會變成那種唯利是圖、自私狹隘、偏激偏見、背信棄義的小人。到目前為止,機械預判的新模型確實是他研究之路的一個小巔峰,但是與他未來的成就比,這也不過就是一座小小的裡程碑而已。”斯萊瑟毫不猶豫地說,“所以,那盞燈永遠不會滅。”
沈星極永遠不會讓那些相信他的人失望。
支安瀾直接被斯萊瑟的這番話震住了。
支安瀾相信沈星極嗎?他當然相信自己的學生!他在沈星極身上看到了諸多美好的品質和超出一般人的專業能力。他相信沈星極前程似錦、未來可期。但就算是這樣,他依然被斯萊瑟這副理所當然的語氣震住了。支安瀾被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星極只有二十歲。很多人在二十歲時根本沒定性,他未來有些變化是很正常的。但斯萊瑟卻說,沈星極絕對不會變。這份信任真的很重很重,也很難得很難得。
這世間唯有斯萊瑟知道,沈星極曾經遭受過怎樣的痛苦。
在所有被掠奪過基因的人中,沈星極的生存時長差一點就破了紀錄。就算一直忍受著那樣的痛苦,他都沒有放棄過自己,沒有放棄過在專業領域的進取之心,現在有了這麽好的導師,有了這麽棒的同門,有了這麽難得的研究環境,難道他會放棄?
這麽可能!
沈星極是一顆星星。
斯萊瑟從這顆星星裡窺見了宇宙。
他毫不猶豫並理所當然地獨佔了這份浩瀚。
“所以,星極只要做好他自己就可以了。”斯萊瑟說。
退一步說,就算沈星極哪天真的生出了倦怠,斯萊瑟照樣能給他最好的。他可以用華美的寶石來裝點沈星極的衣服,用昂貴的食材來滿足他的舌頭,可以把無盡的享樂捧到他面前。他能陪沈星極走過倦怠期,依然讓至高的榮譽成為沈星極的冠冕。
所以,星極只要做好他自己就可以了。
支安瀾沉默良久,結束了這次對話。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房間。沈星極守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兩人都走出來了,小眼神立馬就飄到了斯萊瑟的身上去。支安瀾頓時覺得非常心塞,沒好氣地說:“幹嘛?你擔心他啊?怎麽的,就他,還能被我欺負了?”
斯萊瑟溫和地笑著。作為一個成熟可靠的大人,他肯定不會刻意對著支安瀾做出一副“看,他果然還是更在乎我”的傻樣來,這太傻了!沈星極對支安瀾極為尊敬,斯萊瑟也願意顧全支安瀾的面子,隻說:“支教授找我,是因為我有事想請他幫忙。”
沈星極直接被鬧了個大紅臉。
之後,沈星極特意找了一個機會,小心地避開了斯萊瑟,找支安瀾解釋說:“老師,我不是怕您欺負斯萊瑟,就是……您看,您是我的師長,肯定會站在我的角度為我考慮。斯萊瑟卻沒有家人,也沒有一位像您這樣的師長能替他擔憂、怕他委屈。”
於是,我要替他擔憂,我會怕他委屈。
即使強大如斯萊瑟,他不屑於被世人溫柔以待,但我還是會忍不住替他擔憂,忍不住怕他委屈。因為他也不是生來就那麽強大的,沒有人生來就必須要那麽強大。
我有幸窺見了斯萊瑟心底的那朵玫瑰。
這朵玫瑰似乎隻願意被我獨享。
所以,我要保護好這朵玫瑰,用我的血肉之軀,也用我真摯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