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德總統會被彈劾下來嗎？”沈星極問。

　“不會。”斯萊瑟十分肯定地說。

　沈星極從未花過多的心思在政治上， 雖然腦子靈活、一點就透，但和斯萊瑟這種每個細胞裡都浸透了算計的老狐狸不一樣，他在這方面確實是有幾分單純的。斯萊瑟就給他解釋，法律裡是如何明文規定的？總統或者其他文官因叛國、賄賂或者其他重罪和輕罪受到彈劾並定罪時， 應予免職。戴維德總統叛國了嗎？沒有！陷入賄賂醜聞了嗎？沒有！別說是總統了， 就算是那個發言人也只是言語不當， 他沒有犯罪啊！

　“那當年為什麽雲總統就引咎辭職了？”沈星極又問。

　不等斯萊瑟解答， 沈星極自己就先反應過來了：“啊！雲總統那次是他主動引咎辭職，是自己辭職的，他不是被國會彈劾後免職的。”這兩者區別大了，雲總統自己主動辭職，那是雲家主動給公眾一個交代；如果他是被免職的， 那他肯定是犯罪了。

　沈星極有些不解：“那其實……雲總統不辭職也是可以的？就算當時公眾的反對情緒那麽強烈， 但因為雲總統自身沒有任何犯罪行為，他只要自己端得住， 國會是不會彈劾他，或者就算彈劾了他，最後也會因為證據不足， 沒法將雲總統徹底免職。”

　斯萊瑟點點頭：“寶貝， 你終於發現這一點了。”

　斯萊瑟那聲“寶貝”有點像長輩喊小輩時的口吻，足夠親密，但是一點都不曖昧。沈星極也就沒顧上害羞，反而問：“那為什麽雲總統要主動辭職呢？還向公眾道歉？”

　政治生物是最能抗壓的。或者說句通俗點的話，政治生物哪怕看著文質彬彬， 臉皮也是厚的，厚到刀槍都不入的程度。既然現在的戴維德總統都能夠頂得住壓力，就算到處是遊行， 他依然安穩地坐在總統之位上，那當年的雲總統為什麽要辭職？

　斯萊瑟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你知道鮮花政策嗎？”

　沈星極搖搖頭。

　早在戰爭初期，為了抵抗塔別人的大肆入侵，人類幾乎是全民皆兵了。每天都有人在犧牲，他們可能父親，也可能是兒子，可能是丈夫，也可能是兄弟，她們可能是母親，也可能是女兒，可能是妻子，也可能是姐妹。傷亡人數最大的一次，一天就死了上百萬人，人類的一個太空港爆炸，連累得最近的行星發生了劇烈的潮汐反應。

　因為屍體上也有基因信息，為了不被塔別人奪走，所有屍體就地火化。

　等到人類終於結束連敗的局面時，人口已經銳減了三分之一。幾乎是每一個家庭裡都有人直接或間接地死於戰爭，悲傷而痛苦的情緒籠罩著整個中央星系。當時的人根本用不著政府來動員，他們對塔別人心懷仇恨，哪怕傾盡所有也要去支援軍隊。

　如果人們能一口氣把塔別人徹底消滅，那傾盡所有當然也是值得的。

　但事實就是戰爭陷入了僵局，人類無法徹底戰勝塔別人，塔別人也從未放棄對中央星系的覬覦之心。每一年每一年這麽傾盡所有下中央星系還要不要發展了？

　於是，當時的政府提出了“鮮花政策”。

　大意是倡導大家在家裡種上幾朵鮮花，重試對生活的信心，恢復感知美好的能力。衍伸一下就是，戰爭是要一定要打贏的，前線的戰士絕不會給塔別人可乘之機，但生活在後方的人們請不要放棄，珍惜戰士們為你們營造的穩定環境，好好活著吧！

　這個政策在當時是很有必要的。

　因為每個家庭都有人傷亡，每個人都飽受戰爭帶來的痛苦，民眾罹患精神類疾病的概率和自殺率極速上升，而對外戰爭持續了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勝利依舊遙遙無期。既然無法用全面的勝利來緩解民眾的痛苦，那就只能在新聞媒體上大肆報道階段性的勝利，再加上鮮花和適當的娛樂，給民眾營造一種相對幸福的社會氛圍。

　“鮮花政策出台後，民眾自殺率顯著下降，教育、經濟、科技等都也有了穩健的發展，說明在當時的環境下，這個政策確實起得了穩定社會、促進發展的作用。”斯萊瑟總結說，“但鮮花政策並不是沒有後遺症的。當最初的那批直面過戰爭的受害者們陸陸續續逝去，現在很多人從出生到死亡從未親眼見證過戰爭的殘酷，讓他們對前線的戰士們感同身受？在不觸犯他們利益的前提下，他們願意在星網上對著戰士們歌功頌德，顯得很尊重軍人。但只要一觸犯他們的直接利益……自私是人類的本性。”

　在雲總統時期，政府部門就認識到了這個問題，雲總統當時就有過“反鮮花政策”的試探性舉措。咳，政壇中並沒有“反鮮花政策”這麽一個名詞，這是斯萊瑟總結的。

　莫乾卡戰難後，雲總統主動辭職的原因也在於此了。

　“反鮮花政策”的第一步試探性舉措就是揭露戰爭的殘酷、繼續抬高軍人的地位。政府當時甚至有計劃要塑造幾個當世的英雄，以此來激發全人類的血性。雲彬言毫無疑問就在這個名單裡。他太符合民眾對戰無不勝的人類指揮官的一切想象了好不好！

　結果呢，這個“典型”翻車了。

　“第一，雲總統想要平息全軍的怒氣。不管怎麽樣當時已經掀起了輿論說雲總統任人唯親，那麽多集團軍裡除了雲彬言曾經服役過的，其他的集團軍可從來沒有接觸過雲彬言這個人，在軍事法庭給出審判後，他們看到兩千多士兵因為指揮官的貪功冒進而犧牲，這個指揮官是雲總統任人唯親上位的，他們憤不憤怒？而士兵們情緒不穩將會直接關系到前線的戰況。雲總統主動辭職就是為了給所有底層士兵一個交代。”

　“第二，雲總統想要推行反鮮花政策，如果在發生莫乾卡戰難後，他依然高居總統之位，隨著政策的推行，民眾是不是就有話說了，你們真的尊重軍人就請給在莫乾卡戰難中犧牲的士兵一個交代啊。雲總統不辭職，反鮮花政策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沈星極有些怔愣：“這麽說，雲總統……他很無私？”

　“無私不無私的不敢說，但這個人心裡確實有幾分大義。”斯萊瑟如此說，“他們這種搞政治的，其實都有自己的派系。在歷屆選舉中，你不能單純看哪一家贏了哪一家輸了，而是要看哪一派贏了哪一派輸了。雲家和戴維德顯然是同一派的。雲總統引咎辭職後，他們這一派共同發力，在空了一屆後，終於把戴維德送上了總統之位。”

　當年雲總統不得不引咎辭職了，現在類似的事情重演，雲家和戴維德以及他們這一派中其他的勢力必然不會像上次那樣被動，他們這次絕不會輕易放棄政治席位。

　斯萊瑟伸出手摸了摸沈星極的頭：“權力這東西……只要手握權力的人公心遠遠大於私心，那對於民眾來說，他就是一個好領導。我沒接觸過雲總統，但就現任的這位財政部長來看，他公心很重，值得人們的信賴。莫乾卡戰難後，雲家人看似政治資源銳減，但他們並沒有失去盟友。你信不信，不僅我們在複查莫乾卡戰難的黑匣子，雲家、戴維德家族甚至是你認了乾親的張家，他們肯定也派了人手在複查黑匣子。”

　“我信……人多力量大，希望這次複查能盡快有結果。”沈星極說。

　雖然希望很渺茫，已經被軍事法庭篩過一遍的黑匣子裡真的還會藏著別的能夠揭露莫乾卡戰難背後真相的東西嗎？但除了沈星極，還有很多人都希望答案是有的。

　接下來的發展正如斯萊瑟所說，無論民眾的反對情緒多麽高漲，無論大大小小的媒體發表了多少諷刺文章，搞得好像戴維德馬上就要下台了，但他偏偏就沒下台。

　都說公眾的記憶只有一周，當社交網上的熱門話題漸漸被其他東西代替後，一個叫比爾·本的人在家中被槍殺。警方以“入室搶劫”結案，但很快就有消息泄露說，比爾·本家裡什麽東西都沒有少，連他手上佩戴的星鑽戒指都沒有被“搶劫犯”搶走，這哪裡是入室搶劫啊，這分明就是殺人滅口！這個比爾·本曾經是戴維德的情報官。

　在戴維德競選總統時，比爾·本身為幕後的工作人員，沒有少為他出力！

　於是，還沒徹底平複下去的民怨再次爆發了，他們這次遊行的原因變成了懷疑戴維德總統在競選時采用了不正當的手段，很多人認為比爾·本是被戴維德滅口的。

　沈星極覺得比爾·本的死亡應該和戴維德總統無關，參照斯萊瑟之前的分析，只要戴維德端得住，他的總統之位是不會出現大問題的，沒必要在這個時候冒險殺人。就算比爾·本手裡真有什麽不利於戴維德的證據，編個罪名控制住這個人也就行了。

　斯萊瑟問：“不如再猜猜，你覺得這些事都是誰做的？”

　其實沈星極根本沒什麽頭緒，但聽斯萊瑟這麽問了，他試探著說：“湯姆森？”

　“直接殺人的是湯姆森，但引著湯姆森去做這件事的……是戴維德。”

　“哎？”

　“在混亂區佔了三分天下的黑心商人彼得斯，你知道嗎，他其實和政府這邊有一點默契。”斯萊瑟忽然笑著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顯然，這裡面又有一段很深很深的內情了。並非說彼得斯就是一個清清白白的軍方間諜，他只是偶爾會和軍方互通有無。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