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極有充分的理由來說服長官。

　第一， 他是軍校生並已成年。如果還沒成年那便罷了，好像戰爭再如何殘酷，只要沒到山窮水盡之時， 總不能叫未成年人去上戰場，但已成年就是另外一回事。而軍校生在入學的那一天就已經是一名軍人，老師們也常說，要時刻做好戰鬥的準備。

　第二，沈星極當然不會把前世的經歷拿出來說事，但在這一世進入軍校後， 為了提升自己的體能， 他曾經無數次地逼近生理極限，這些都是有數據可查的。每天重複著逼近生理極限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嗎？真不是！那需要擁有遠超於常人的意志力！

　第三，沈星極是一位技術人才。投放病毒碼也好， 傳遞恢復碼也罷，都是需要看準時機的。整個救援計劃不可重複， 務必要一次成功！萬一中間出點什麽意外， 沈星極作為技術人員， 他還能盡力做出調整，而純戰鬥人員很可能會因此錯失掉機會。

　第四， 在這個情況極為危急的關頭， 不得不說， 屬於人類的時間確實已經不多了。

　……

　幫助沈星極登上機甲時， 維炫明似乎很想說點什麽，但這個大個子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只是用力地抱了沈星極一下。沈星極拍了拍維炫明的後背，站直身體衝著在場的所有人點點頭。幾分鍾後，機甲脫離艦船， 朝著病毒空間入口撞了過去。

　病毒空間和虛擬戰場一樣，本質都是程序。

　進入病毒空間的一瞬間，病毒程序就開始瘋狂吞噬那些來自虛擬戰場的程序，強大的機甲變得和紙片一樣脆弱，組成機甲的數據被分而食之，一架幾十噸重的機甲在眨眼間分崩離析。然後是沈星極身上的戰鬥服，也在快速破碎，變成了一件囚服。

　哦，囚服肯定是塔別人弄的。病毒空間的一切規則都是由它們制定出來的。

　最後分崩離析的是沈星極的佩戴式光腦。大約是因為它的原始數據最為頑固，因此它留到了最後。在它被吞噬的一刹那，沈星極親眼看到有一道光閃過。沈星極立刻就放心了，這是病毒孵化成功的標志。接下來只要等，按照外界軍方信息組給出的數據，大約需要十分鍾，這個病毒就能發育成熟，然後在一瞬間徹底摧毀病毒空間。

　沈星極默默地在心裡開始了倒計時。

　當沈星極身上所有來自虛擬戰場的裝備都被吞噬後，一陣電擊似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饒是沈星極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在那一瞬間，他還是呻吟出聲了。沒有關系的，他對自己說，其實自己的身體正好好待在介入艙內，這不過是大腦的錯覺。

　時間仿佛過得很慢很慢。

　就像前世他剛剛被救回來時那樣，他躺在醫療艙裡，除了疼痛就是疼痛，明明覺得自己仿佛已經熬過了一個世紀，努力睜開眼看看屏幕上的時間，其實隻過去了幾分鍾。沈星極這次沒忘了在心裡計數，就算全身都在疼，他大腦裡的倒計時還在走。

　等到這陣疼痛過去，沈星極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多人牢房裡，周圍都是和他一樣穿著囚服的人類。看來其他被抓進病毒空間裡來的軍校生，他們也都在牢房裡關著。

　有人跑到沈星極面前，一邊把沈星極扶起來，一邊大聲說：“兄弟！我們現在待在虛擬世界裡，所有的傷害都是不作數的！剛剛那個電擊是假的！你一點都不疼！”

　疼是真疼，怎麽可能不疼。所有人被抓進病毒空間後都會遭遇那陣電擊似的疼痛，這是塔別人給予的下馬威。先來者意識到這點後，都會第一時間去鼓勵後來者。

　沈星極慢慢地坐了起來，嘴裡應著：“對，我不疼。”

　他腦海中的倒計時還在一秒不亂地走著。

　這間牢房裡約莫有上百人。大家迅速認出了沈星極。沈星極過去的經歷太傳奇了，只要是軍校生，別管是哪所學校的，大部分人都認識他！沈星極怎麽也被抓了！他不是技術人員嗎，不應該在後方基地坐鎮嗎？難道說現在連後方基地都淪陷了嗎？

　在沈星極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時，有幾個人圍了過來，擋住了沈星極。

　沈星極依然覺得全身都是痛的，那是剛剛那陣電擊刑罰留在身體裡的余波。他的視線有些模糊，似乎聽見身邊有人小聲說：“已經過去十七分鍾了，還有三分鍾。”

　原來，這邊的牢房不止一間！

　每過去二十分鍾，塔別人會隨機從每間牢房中挑幾個人走，這些被帶走的人肯定會遭受諸多非人的折磨！塔別人用他們不斷下降的生理數據來威脅人類政府！塔別人甚至還會故意挑撥人心，言語裡暗示反正它們只是要從牢房裡帶走幾個人，具體是誰無所謂，所以大家完全可以投票選幾個倒霉蛋出來，剩下的人就不用遭受折磨了。

　他們沒法知道別的牢房裡是個什麽情況，反正他們這間牢房裡從來沒有發生過投票的事。雖然都知道塔別人折磨人的手段肯定極其殘忍，因為那些被帶走的人在送回來後都是奄奄一息的，神智都不太清醒了。但苟且偷生是對一位軍人最大的侮辱。

　現在距離下一次挑人只剩下三分鍾了。

　塔別人說是在隨機挑人，其實並不是真正“隨機”的。

　軍校生被抓進病毒空間後，他們的個人信息就被塔別人掌握了。塔別人每次都會挑走比上次更多的人，然後每次都會有一部分名額是留給“尖子生”和那種來自軍政世家的學生的，大約它們覺得這兩種學生比起普通學生更能叫人類政府覺得心痛吧。

　沈星極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他的履歷太漂亮了，他絕對會“中選”！

　大家擔憂地看著沈星極。

　然而，還沒有等到三分鍾，塔別人這次竟然提前出現了。在病毒空間中，塔別人無所不知。它們知道沈星極來了。它們知道這個學生在人類中很有名，不僅有名，似乎炸掉它們病毒空間入口並讓它們同伴“死”於黑洞那事，也和這個人類脫不開乾系！

　沈星極覺得自己被拎起來了，下一秒又被重重地甩在地上。

　太疼了。

　沈星極好像是一個破布娃娃，全身的骨頭似乎都被摔碎了。

　“你，很好。我會用黑洞撕裂你，無數回。”塔別人說。

　沈星極腦海中的倒計時還在一秒不差地走著，臉上露出了滿不在乎的笑容：“這就是你們的報復嗎？你們只能用病毒空間作弊，而我卻在虛擬戰場上，讓你們被黑洞撕裂了。”沈星極掛上了魔法師慣有的那種假笑，話裡的每個字眼都在嘲諷塔別人。

　塔別人果然被激怒了。沈星極再一次覺得自己被拎了起來。

　但有兩雙人類的手先抓住了沈星極的腿，然後他們抱住了沈星極。

　他們想從塔別人手裡搶人！沈星極的視線在慢慢恢復，他隱隱看到不遠處有人站了起來，軍姿挺拔是人類軍人該有的樣子。那人說：“你們自己定的規矩，你們難道想破壞？不是說可以通過投票來選人嗎？我是上華周正亮，我把票投給我自己。”

　周正亮看向牢房裡的其他人：“你們也把票投給我。”

　一下秒，又有人站了起來：“我是綠野軍校柯立夫，大家把票投給我。”

　柯立夫是一名機甲戰士，他的家庭成員中有人是科研工作者，那位家人讀過沈星極寫的論文，對沈星極評價很高，他說只要給沈星極足夠的時間，沈星極一定能夠改變這個世界。柯立夫看不懂那些機械理論，但他並非是最先那批掉進陷阱的，事實上他是在巡邏時趕上病毒空間擴張才掉進來的，因此他收到過沈星極通過隱藏按鈕傳遞的消息。他想，在這種情況下，沈星極還能用隱藏按鈕傳遞消息，他該多聰明啊！

　這樣聰明的腦袋絕對是上帝賜予人類的隗寶，不能折損於塔別人之手。

　而且，聽聽塔別人和沈星極的對話吧，沈星極在虛擬戰場上戰勝過塔別人！在這樣的劣勢下，他依然讓塔別人死在了黑洞裡！他是英雄！英雄應該有英雄的待遇！

　我們的英雄絕對不能由著你們這些卑劣的入侵者帶走泄憤！

　生命沒有高低之分，但我願意用我自己來換取你暫時的平安。於是柯立夫主動站出來了，緊隨周正亮之後。他和周正亮的想法是一樣的，只要下輪有了足夠的人，沈星極至少有二十分鍾是平安的。至於二十分鍾後……也許他們所有人就得救了呢！

　在柯立夫之後，是路易斯指揮學院的張偉彬，是榮耀軍校的谷娜，是金色黎明的勞倫特……在虛擬戰場上，他們也許只是小兵，也許沒有過太亮眼的表現，但此時他們都主動站了出來。他們堅定地報出自己的名字，隻想給沈星極爭取一點點時間。

　沈星極試圖睜大眼睛，把每一個人看清楚。他想說，別傻了，你們全部都給我坐下，塔別人不會放過這個能折磨我的機會的。但他太疼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腦海中的倒計時還在堅定不移地走著。

　倒計時歸零那刻，就是所有軍校生得救之時。

　……

　沈星極是在淡淡的花香中醒來的。他的床似乎很靠近窗戶，陽光紛紛灑灑地落下來，正好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到一時間沒有想起今夕何夕。

　他似乎看到了斯萊瑟，就坐在床邊，陽光給他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